绥川

　　月亮西陲，彩云渐收，海水似托着珍珠上下起伏。

　　晚风吹过碧落海的生灵，也卷起秦怀川的衣袍。

　　少年走在狭长幽静的小路上，锦衣雪白，纤尘不染，袖口用墨色缎带束起，衣袖上映出斑驳的树影。

　　他随手折下一节桃枝，拿在手里挽了朵剑花，月光映出他眸中的喜色，嘴角微扬，像是在酝酿着什么。

　　皎洁的发带随墨发飘扬，秦怀川轻点右脚离开陆地，停在海面上，海水因他的到来泛起层层涟漪。

　　秦怀川双眸紧闭，调整周身气息，待灵力在体内运转一周后睁开双眼，目光所及之处一片清明。他以残枝为剑，虽不见剑光，但剑锋凌冽，四周灵兽纷纷退避。

　　傅绥躲在岸边一颗不起眼的桃树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说来也巧，距离傅绥受伤已经过了一月有余，九寂因为感激傅绥替自己挡剑，特向秦怀川求了令旨，允她在院内自由活动。

　　傅绥也没闲着，平日里除了养伤休息、与九寂青冥闲聊，便是观察碧落海的换班时间，好不容易找了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机会溜出来，却偏偏遇上了秦怀川这个大魔头。

　　今日正巧是魔宫成立两百年的纪念日，三位魔头为了庆祝一百年才有一次的节日，在正殿摆了流水席，宴席一直延伸到魔宫正门，所有的妖魔小仙几乎都来了昆仑山。

　　看守傅绥的小妖是个猴精，刚化人形不久，成日在她的院子里上蹿下跳，累了就缠着傅绥让她讲从前的三界趣闻。

　　起初傅绥是抱着从他身上打探消息的心思与他接触，后来发现这小猴子一问三不知，再一打听才知道：他原本是祁连山的长臂猴一族，因迟迟不能化作人形，族长才将他送来了魔宫，求魔君悉心引导。

　　秦怀川将他养在身边，十日不到就化了形。族长大喜，死皮赖脸地求秦怀川将他留在魔宫，恰逢傅绥被囚在魔宫，秦怀川正愁没有合适的小妖看守，就将刚化形的他留下了。

　　得知了小猴精的来历，傅绥只好放弃从他身上打探消息的念头。一来二去，这小猴精倒是成了傅绥来到魔界交到的第一个真心朋友。

　　可今日一整天，小猴精一句话也不说，只孤零零地站在墙上抻着脖往正殿的方向瞧。

　　傅绥只当他还是小孩子心性，想吃席间美味，打趣道：“屁猴，你光站在墙上看是吃不到席的。”

　　反常的，小猴精没有理她，依然专注地往那边看。

　　“切。”

　　傅绥不满地撅起嘴，低头瞧见一颗小石子，照着小猴精的后脑勺弹去。

　　“啊！”

　　小猴精捂着后脑跌落在地，他一手捂着屁|股，一手捂着后脑的囧样逗笑了傅绥。

　　小猴精懊恼地看着笑成一团的始作俑者，脸憋得通红，脑海中“问候”她了无数遍，明明话都到了嘴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傅绥提起裙摆一蹦一跳地来到他面前，弯腰欣赏小猴精滑稽的表情。

　　“屁猴，你现在这脸估计比你屁|股还红哈哈哈哈哈。”傅绥欠揍地说。

　　小猴精挣扎着起身，别扭地开口：“你......你简直太过分了。”

　　傅绥小指勾起嘴角，拇指向下勾着眼角，作出一张鬼脸，“略略略，怎样，你去找大魔头告状去呀。”

　　小猴精颤颤巍巍地伸出食指指向傅绥，“你......”

　　傅绥伸手狠狠拍了一下他的手背，“告诉你了多少次，用食指指人不礼貌。”

　　小猴精神情低落地放下手。

　　“唉，你怎么了嘛，都在墙上站一天了，你要是真想吃席就去嘛，不至于站在墙上闻味吧。”傅绥安慰道。。

　　小猴精立即抬头争辩道：“才没有呢，我不是想吃席......”

　　傅绥歪头看向小猴精，他这才别扭地开口：“我只是想看看我阿妈阿公来了没有.....”

　　天呐，傅绥一想到小猴精一整天都站在高墙上遥望着宴席的方向，只为了从千万个小妖中找到自己爹娘，再远远地望上一望，她的心都要化了。

　　大抵这就是亲子之间特殊的感应吧，哪怕见不了面，只要知道彼此安好就够了。

　　若是父母还活着，想必自己一定是这世间最幸福的孩子。

　　心疼归心疼，正事还是要办的。傅绥怜爱地拍了拍小猴精头顶，“要不你偷偷溜出去看一眼你爹娘？”语气中充满慈爱。

　　小猴精立马摇头，“不可以不可以，魔君吩咐过我不可以离开这屋子一步。”

　　“嘶，怎么从前没见你这屁猴这么听话。”傅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揪起小猴精的耳朵凑到嘴边，“你变回原型借树溜过去，别让人发现不就行了嘛。”

　　小猴精像是听到了惊天秘闻，转头震惊地看向傅绥，磕磕绊绊地问：“这样能行吗？要是......要是被魔君发现可就糟了。”

　　傅绥用力拍了下小猴精后背，“你不说我不说，大魔头怎么可能发现。”

　　话音刚落，就被小猴精捂住了嘴：“小心被魔君大人听见。”

　　魔君大人......傅绥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不愧是秦怀川忠实的狗腿子，哦不，是猴腿子。

　　傅绥拍了拍小猴精手背示意他松手。

　　“哎呀，我一时口误。你就听我的，赶快去，要不一会宴席散了你就更找不到你爹娘了。”

　　小猴精要纠结死了，如果去找阿公阿娘就违背了魔君的指令，可他从来没有和阿公阿娘分开这么久，实在想念。

　　一面是魔君，一面是阿公阿娘，小猴精挠了挠后脑，一番挣扎下他终于做出了猴生中第一个重大抉择，他选择阿公阿娘。

　　“可我要是去了你跑了怎么办？”小猴精显然不相信傅绥能乖乖待在院子里。

　　傅绥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我保证不跑出魔宫，”见小猴精还是一副不放心的表情，她紧接着说：“再说了我一点灵力都没有，连门口那俩小妖都放不倒。”

　　小猴精点点头，“确实，昨日我差点将你认作厨房的猪精姐姐，你不知道我小时候差点被她一屁|股坐死......”

　　傅绥狠狠地推了小猴精一把，“快滚。”

　　小猴精向后趔趄了一下，“凶什么凶啊，我又没有说谎......”见傅绥脸色阴沉，颇有与自己决一死战的架势，他连忙变回原型，一步三回头地往树上蹿去。

　　“你别跑啊，我看一眼我阿娘阿公就回来。”

　　“知道啦。”

　　“你保证过的。”

　　“知道。”

　　“说好了啊。”

　　“......”

　　小猴精在傅绥发火的前一秒消失在树丛中。

　　傅绥站在原地等了一会，见小猴精没有折返，她立刻从房中搬出一把椅子紧贴着墙根放下，一踩一撑，轻轻松松爬到了围墙上。

　　傅绥吹了吹手掌的灰，得意地俯视着守在她门口的小妖，“哼，这么矮的墙还想困住我？姐姐从前可是昆仑山一霸。”说完自信地跳下围墙。

　　“噗通。”

　　“哎呦我的脚。”傅绥捂住右脚踝痛苦地惊呼，失算了失算了。

　　“谁在那边？”门口的小妖闻声赶来。

　　傅绥顾不上脚踝的疼痛，连滚带爬躲进了草丛。待小妖搜查完走后，才隐身往夜色中走去。

　　傅绥拖着崴了的右脚直奔碧落海，避开了三波巡逻的小妖才到目的地，好在有惊无险。

　　此刻的傅绥已是汗湿衣衫，她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的汗，快步走到一颗结满仙桃的桃树前。

　　傅绥脱了鞋袜，摘下发带绑起袖口，将裙摆系在腰间，又顺手摘了根桃枝固定头发，这才抱着树干往上爬。

　　右脚的伤丝毫不影响傅绥爬树的进程，不一会儿便轻轻松松上了树。

　　夜晚的碧落海幽净醉人，偶尔几条锦鲤跃出海面，鱼尾拍打海水出清脆的声响。

　　傅绥背靠树干坐下，细致光滑的小腿垂在空中，一手抱着几颗仙桃，一手拿着仙桃啃食着。

　　几颗仙桃下肚，果然有一小股灵力游走在傅绥周身，右脚踝也不疼了。傅绥大喜，连忙催动心语，可灵力只在体内徘徊，汇聚不到一处。

　　无法，傅绥将剩下的仙桃包好准备打道回府。

　　这仙桃对自己无用，却也是个难得的宝贝，小猴精化形初期，有了仙桃的帮助，定能灵力大涨，修为飞升。

　　正打算着，一只通体碧蓝的灵鸟径直朝傅绥飞来，落在她肩头，久久不肯离去。

　　傅绥没好气地笑道：“小家伙，鼻子挺灵，寻着味道来的吗？”

　　灵鸟扑了扑翅膀，像是对她话语的肯定。

　　傅绥将没吃完的桃子举到灵鸟喙前，“吃吧，不过少吃一点哦，你身体太小，吸收不了这么多灵力的。”

　　灵鸟小口地啄食着仙桃。

　　“唔，你竟能听懂我说话吗？”傅绥惊讶道。

　　灵鸟停下啄食仙桃的动作，歪头看向傅绥，点了点头。

　　“哇，果然碧落海是个好地方，连小笨鸟都成精了。”

　　灵鸟展开翅膀啄了下傅绥的手背，白皙的皮肤立刻泛起了红，在月光下显得尤为突兀。

　　“呀，你这小气鸟。”傅绥轻捻食指与拇指，弹了灵鸟一个脑瓜崩。

　　灵鸟没有躲过傅绥的偷袭，在空中转了一圈才堪堪停下，它作势要飞走，傅绥眼疾手快将它捉住，威胁道：“你还想不想吃仙桃了？”

　　灵鸟停下挣扎的动作，眼巴巴地望着傅绥手里的桃。

　　傅绥打量着灵鸟，思考片刻说道：“这样吧，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把剩下的桃给你吃。”

　　灵鸟歪头打量着傅绥，许久没有动作。

　　傅绥皱眉，“再加三颗。”

　　.......

　　“五颗。”

　　......

　　“好吧，十颗，你这身板最多能吸收十颗的灵力。”

　　灵鸟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傅绥松开攥住它的手。

　　“哇，你这笨鸟不光小气还样贪心！”

　　灵鸟看也不看傅绥就要飞走，傅绥连忙揪住它的翅膀，“我错了，您宽宏大量心胸宽广为鸟豁达，日后必定能修炼成鸟界的一朵奇葩。”

　　灵鸟这才重新飞回傅绥肩上，趾高气扬地等待傅绥投喂。

　　傅绥咬了咬后糟牙，“您等着，我这就去摘桃。”

　　傅绥翻身跳下树，一口气连爬了五六颗桃树才将十颗仙桃凑齐，累得满头大汗。

　　那灵鸟就站在傅绥肩头，叽叽喳喳地叫着，像是在评价傅绥爬树摘桃的动作，尖锐的叫声吵得傅绥脑仁嗡嗡作响，好几次强忍着把它羽毛扒光的冲动继续卖苦力。

　　直到傅绥将桃子全部在地铺开，它才慢悠悠从傅绥肩上飞下，站在仙桃上啄食起来。

　　只见它风卷残云般将仙桃一扫而净，十颗桃核堆积成了小山。

　　傅绥仅是擦汗的功夫就瞧见地面上原本十颗硕大的仙桃一瞬间变成了十颗桃核，还被它整整齐齐地摞在一起，“你这回吃够了吧？”

　　灵鸟飞至傅绥面前与她的视线持平，它迅速拍打着翅膀，无数金色粉末从羽翼中掉落，起初那些金粉只是飘散在空中，待全部金粉落下，灵鸟向其中注入灵力，金粉随着灵力游走的路径凝结成了四个字。

　　笔势雄健，婉若游龙，是师兄的字！

　　归墟，埋伏。

　　傅绥正想开口问灵鸟归墟是哪里，灵鸟却突然剧烈扇动着翅膀，将金粉拍散，冲着远处叫了几声，逃也逃似的飞走了。

　　傅绥看着灵鸟落荒而逃的背影喃喃道：“什么嘛，像是看到了鬼一样。”说完转头向灵鸟临走前尖叫的方向看了一眼。

　　妈耶，这比鬼还恐怖！

　　短短几秒钟，傅绥在脑海里计划过无数条逃跑路线，又都被逐一否决，她慌不择路，只好爬回最初的那颗桃树躲避。

　　秦怀川一袭白衣在黑夜中极其显眼，那抹白从最初的一个点，逐渐清晰地勾勒出他的轮廓。

　　傅绥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隐匿在树丛中，她双手紧紧按住快要溢出身体的心跳。

　　桃花月下绽放，淡黄色的新蕊，明媚得如同少年的英姿。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