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颈鸳鸯

　　第七章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五月初二。

　　三月里的桃花如今已然结成了蜜桃。湿透了的晨风早早的便叫起了太阳。

　　这一日初到卯时，柳浇便被房嬷嬷叫醒了。

　　“世子，该起了，今日可是您的大日子，早早准备了才能有备无患。”

　　柳浇掀开一道眼缝，迷迷糊糊的从床上坐到镜前梳洗。

　　房嬷嬷摸着柳浇柔软的长发，不知不觉湿了眼眶：“我们世子，从一丁点儿大就到了嬷嬷身边，如今都要成家了，只可惜不是……”

　　“嬷嬷。”柳浇清醒了一些，开口打断了奶嬷嬷的话。看着镜子里偷偷垂泪的妇人，柳浇知晓奶嬷嬷可惜什么。

　　只可惜不是嫁人，是迎亲。

　　她转过身握住房嬷嬷有些粗糙的手：“没什么可惜的，嬷嬷。我柳浇就没想过成婚，如今这是逼不得已，也不知晓这院中多个人是福是祸，我们还是一样过自己的日子便行了。颐景那边……我会处理的。”

　　房嬷嬷听了这话，更是心疼，自己的这位小主子，生在这金银窝却没享过一天的福气，没有一日是真正顺心的。

　　她掰过柳浇的身子，让她面对铜镜，用梳子一下又一下的通着头发：“嬷嬷不是担心这个，只是心疼你。”

　　房嬷嬷用手指别了一下眼角，强撑起一个笑：“不说这些了，不说了。嬷嬷在乡下的时候，要是有人家的女儿要出嫁，都要请村里最有福气的妇人梳头说吉祥话，如今房嬷嬷抹一抹这老脸，给世子说一说这吉祥话。”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注１）”

　　“世子这些年吃了太多苦，嬷嬷只求以后世子的路呀，可以平顺一些。”

　　待柳浇梳洗完毕套上婚服已经是辰时了，见时间差不多，柳浇带着一行人便往前厅去。

　　目及之处挂满了红绸喜字，到处都是醒目的红。

　　柳浇捏了捏袖口加快了步伐。

　　到了前厅，便见家中一行人都装点好等着了。

　　柳霁见柳浇到了，当下就甩开了一直跟自己说小话的殷姨娘，拿着一小碟果子到了柳浇面前。

　　“儿啊，饿了吧，垫垫肚子，一会儿就去游街了。”

　　当今大厉朝，嫁娶当日，男方接亲前需得游街，并由喜童沿路抛洒喜钱喜果，谁家游街的时间长，寓意便好。

　　柳浇随意拿了个碟子里精致的果子咬了一口，是甜腻的莲蓉馅。她皱了皱眉头，老头子当真为了融入这京城煞费苦心了啊，连果子的味道都要跟这显贵家的一样。

　　放下咬了一口的果子，柳浇直勾勾的看着柳霁不说话。

　　“怎么了？还生爹气呢？这都一个月了，不气了啊，儿子。如何不乐意，今日也是你大喜的日子，过了今日再跟爹气，啊？到时候爹给你买做宅邸赔罪如何，你当初不是看上了临近鱼儿巷的那座小院，爹给你买下来当新婚贺礼怎么样？”

　　柳浇没答话，心里的小算盘动了动，若是能白赚一座宅院也并无不可。

　　她哼了一声，扭头往门外走。

　　“你可说好了，小院别忘了。”

　　柳浇骑着马，领着仪仗队慢悠悠的撒了大半个京城的洗钱，晌午时分到了镇国将军府。

　　看了眼紧闭的府门，柳浇捋了捋手上缰绳腾出一只手来，扶着牵马的小厮下了马。

　　一旁的管家柳福见状，推了推在自己右手站着的媒婆。

　　一脸喜气的媒婆被推了个踉跄，也没有发火，乐呵呵的对柳浇说：“世子爷莫急，小的这就去喊门。”

　　语毕，示意乐队作乐催妆，自己则夸张的扭着腰到了府门前，拎起门环敲了敲：“颐家小娘子可备好了？柳家公子来迎亲啦。”

　　只听沉重的大门发出低沉的吱呀一声，颐景的两个哥哥穿的一身喜气出来了。

　　两人中被衬的有些文弱的颐良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开口：“柳世子有礼了，如今舍妹就要予你为妻，在下厚着脸皮称你一声妹夫。只不过，我家妹妹梳妆温吞，还望柳世子先作三首催妆诗来。”

　　柳浇抬眼看了颐良一眼，颐家四郎，不过大我两岁，在这京城的官家子弟里已经是叫得上名头的文武双全。一见面就要我作诗，看来抵不上颐家四郎的品味，这亲还不大好接。

　　她笑了笑，惹得一旁看热闹的小娘子连连惊呼。

　　“颐良，你也知我是什么脾性，这大喜的日子，我也不愿转头就走，闹得太难看。今日这诗，是不是作出来即可。”

　　颐良皱眉，却也没有咬死：“是，作出来即可。”

　　一旁看热闹的人群见状，叽叽喳喳的讨论起来。

　　“吴国公世子要做诗了，你可知吴国公世子会做诗？”

　　“会不会作诗我不知道，不过啊，吴国公世子会做泥鳅这我是知道的，你可不知吴国公世子耍起滑来有多难抓。”

　　“不能吧，这两家当今圣上指婚，如何再能耍滑，这六礼都是过了圣上眼皮子的。”

　　一旁接话的公子瘪着嘴摇摇头：“你可别不信，看着吧，现在笑盈盈的，指不定憋着什么坏呢。”

　　柳浇听了颐良的话，笑意更深，举起手往前挥了挥。

　　有两位书生打扮的青年男子便恭敬的走上前来，齐声见礼：“世子。”

　　柳浇晃了晃脑袋，比了三个手指头：“颐家四郎让你们作催妆诗呢，作三首。我也不难为你们，三首都让你们做，我们三人，一人作一首便是。”

　　人群中说柳浇像是泥鳅的那位小公子见了，得意的朝四周看了看：“瞧见了吧，这吴国公世子啊，惯是会耍滑，这颐家四郎怕是都没料到他能当场喊了枪手。”

　　颐良见状，冷了神情，但自己前头也没说必须由他本人作，硬是吃了这哑巴亏，沉默不语。

　　高个儿书生略略思量了一番，便向双方都见了礼，率先开口：“小生不才，先抛砖引玉献一首催妆诗。

　　不知今夕是何夕，催促阳台近镜台。

　　谁道芙蓉水中种，青铜镜里一枝开。（注２）”

　　话音刚落，人群中就传来一阵阵叫好声。

　　颐良点点头，虽是枪手，这诗作的确是不俗。

　　另一位书生见状，也向两人见了礼开口道：“在下文采有限，做不出什么旷世绝句，献丑了。

　　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台前别作春。

　　不须面上浑妆却，留着双眉待画人。（注３）”

　　此诗一出，此起彼伏的又是一阵叫好声，此外，还有人哄闹着让新嫁娘快些出来。

　　一旁的颐家三郎颐忠见状，摆了摆手，朗声道：“莫要着急，这世子还未作诗呢。”

　　这颐家三郎就像是青年版的颐裕，此言一出威严的很，瞬间就震住了吵闹的场面。

　　柳浇手指轻点了点袖子，抬起头朗声道：“小弟不才，两位兄长可听好了。

　　昔年将去玉京游，第一仙人许状头。

　　今日幸为秦晋会，早教鸾凤下妆楼。（注４）”

　　说罢，柳浇还朝着颐家的两位儿郎挑了挑眉。

　　颐良看了一眼自己的兄长，摇了摇头。这柳浇的诗作虽是张狂了些，说什么自己被颐景许了状元，可通篇下来并无错处，这绊也未曾绊住，只能将自家老幺送出家门了。

　　两人侧过身，让出门来。

　　碧水穿着一身喜气，脸上却见不出太大的喜色，细细瞧去，反而还带着些愁苦。

　　她扶着穿着大红喜服，戴着红盖头的颐景现了身。

　　人群中的妙龄女子见了颐景的装扮，轻呼出声。

　　只因这装扮实在太过华丽，对襟大袖衫上用金线细细绣着交颈鸳鸯，整个缎面还带着金色祥云暗纹，连盖头都是同款镶金缎面。此外，衣襟上还用金线和珍珠做了点缀，显得更为贵重。颐景两只手腕上各戴着两个鎏金的镯子，阳光一照便熠熠生辉。

　　颐良拦住了想要上前背颐景上轿的颐忠，先一步到颐景身前弯下身来。

　　“景儿，四哥背你上轿，莫忘了四哥嘱咐你的话。”

　　颐景顿了片刻，弯腰趴到了颐良背上，没有出声。一旁的碧水听见颐良的话，轻声开解道：“四爷，小小姐都记得的，今日出门前，还跟奴婢念叨了。”

　　颐良笑了笑，背起了颐景往花轿走，低声继续道：“上一次背我们景儿，景儿还只到我腰间，如今这个子，都快要比上你四哥了。”

　　颐景握紧了交叠的双手，闷声道：“那是我吃的比你多，你早晚要被我比过去。”

　　颐良的眼眶有些微微发红，笑着道：“是，我们景儿以后是我们家最高的人。”

　　府门内的姜婉见两个孩子一步一步的临近花轿，终还是哭倒在了颐裕怀里。

　　哭那无能为力，哭那前途未卜。

　　柳浇被这群人的啼哭声弄得有些心烦，见颐景坐上轿子，想起喜娘先前嘱咐自己的。

　　大摇大摆的走到轿门前，蓄了会儿力，猛地一脚踹上了轿门。

　　轿内的颐景还毫无准备的挑拣着位置上的桂圆红枣，被这一脚震的差点栽出了花轿。

　　颐景稳住身形，扶了扶有些摇晃的凤冠，无视了突突直跳的眼皮，用最大力气回踹了一脚轿门。

　　一旁等着的轿夫们见状，偷偷在心里抹了一把汗，这知道的是结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结仇呢。

　　柳浇被这颐景回踹的这一声响吓了一跳，瞪了半晌轿门，哼了一声往自己的高头大马走去。

　　待柳浇坐上马，媒婆摇了摇帕子，尖声唱道：“起轿，新娘子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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