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王谢堂前燕

　　宴宁暗道是谁这么不合时宜地打扰，眼神不满地望向院门外，竟是早上走出客栈的两人。添墨敲响门后就适时地退回主人背后，此刻，黑衣男子就这么挺立在院门外。阳光在他身上晕出一道道光圈，宴宁更清晰地看到男子身上的龙气慢慢汇聚成蜿蜒的龙形，一时间忙将震惊藏入眼底，也没错过张大叔震惊中飞逝即过的一抹复杂神色。
　　张大叔起身快步走在黑衣男子面前，想行礼就被黑衣男子及时拦了下来：“晚辈刚好路过此处，所以就冒昧来拜访，还请见谅。”
　　“哪里哪里。”张大叔干巴巴地说着，迎着男子进门，让到石桌前：“这边请，我去给你们取些茶水。”
　　黑衣男子自然地在宴宁对面坐下，添墨则恭敬在站在男子身侧。宴宁明目张胆地观察着男子，装作不明他的身份。正巧男子也望向她，一时间竟有些被宴宁的样貌晃花了眼，再定睛一看又觉得是自己的错觉。眼前的女子明明只能算得上是中上之姿，众览群美后的眼界又如何能被这小小的村女给迷住眼呢。
　　张大叔去取水，一时间石桌上也一阵沉默。宴宁也当做没看见气氛的尴尬，依旧小口小口地抿着水。
　　张大叔明显是沏了一壶好茶，说是好茶，也不过是水里漂浮的茶叶好些，味道香些：“家里能有的就这些了，还请……不要介意。”
　　黑衣男子不介意地摇摇头，很给面子地端起很是干净的茶杯，喝了一口。张大叔也想给宴宁倒一杯，不过被宴宁委婉地拒绝了。“大叔，我也在这里叨唠很久了，恐怕哥哥寻我不到会着急的，我还是出去等他吧。”
　　张大叔不知为何，比之前的态度很是殷勤，像是十分不舍似的，极力要挽留宴宁：“这天还亮着呢，我们村贫困，那些东西哪有那么快能买好，你还是在这里等吧，再说你刚不也说害怕吗？”
　　宴宁忍着笑，面上还是很担心哥哥的样子：“这样会不会太打扰了，而且……”边说眼神瞄向对面的两人，“我怕会打扰您……叙旧。”
　　“哈哈，怎么会，看你们年龄相仿，恐怕有更多话题，哪像和我老头子聊，恐怕早就觉得无聊枯燥得很啊。”
　　宴宁捂着嘴尽量笑得不那么明目张胆，心道这张大叔可真有趣，拿我当挡箭牌，理由都找得如此牵强。果然黑衣男子脸色也由一瞬的不开心，但很快就又恢复了云淡风轻。
　　“不知姑娘如何称呼，看起来不像是村里人？”黑衣男子开口道。
　　“我叫小宁，我和我哥是过来探亲的。你们看起来像是富家的少爷，不知公子又是如何称呼？”
　　“在下木启辛。家里小有资产，还算不上什么富家公子。”
　　“木启辛？”宴宁玩味地看着他。在家为子，木加上一个子是为李，李可是国姓。
　　“姑娘有何见解？”木启辛看宴宁笑得饱含深意，不仅眉头一挑问道。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个名字很好。”
　　“姑娘觉得好在何处？”
　　“志向很好，意义很好，最重要的是……姓很好。”
　　张大叔原本一丝不苟的嘴角轻抿，添墨也用警惕的目光看向宴宁。木启辛还在悠闲摇晃的扇子停了片刻，又重新煽动：“小宁姑娘说笑了，木姓虽不常见，当朝也没有哪个世家大族是木姓，不过小门小户哪能称得上姓好。”
　　“木公子说的是。我不过是觉得这姓氏朝气蓬勃，欣欣向荣，听起来也好听，所以才会说姓氏好。倒没想到公子竟会如此在意……”宴宁像是完全没注意到他们的异样，带着十几岁少女的天真烂漫解释说。“说来我好饿啊，也不知我哥好了吗？我还是去找找他吧。”
　　这次张大叔还没来得及挽留，木启辛就提前一步说道：“那就不强留姑娘了，小宁姑娘慢走。”
　　宴宁也不在意，向他们挥挥手，就自顾自地往院门外走，临了还回头对张大叔说道：“张大叔，要是我真的很害怕，可以带着我哥来找你借住吗？”
　　“恩，你们要是害怕就来。”
　　宴宁笑着，看了木启辛一样就直接出门去。添墨在门后看到宴宁走远，才谨慎地关上院门。
　　宴宁走出很远，确定四周无人，轻声道：“哥。”
　　宴安从隐蔽的角落走出来，关切地看着她：“怎么样？刚才又有两个人进到院子，你们碰面了？”
　　“恩，是今早看到的两人……而且，我不小心落下了点东西。”
　　“？”
　　宴宁神秘一笑，找了个僻静阴凉的地方，直接在草坪上席地而坐，拍拍旁边的位置示意宴安一同坐下，才从怀里拿出个一面普通的小镜子，又取出一张写满狂草的符箓贴到镜子背面，瞬间镜面中浮现出张大叔大院的一些景象。
　　此刻，张大叔已经恭敬地站在木启辛的面前抱拳拱手，而木启辛也很友好地阻止了他的行礼，让他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皇……”
　　“还是叫我木公子吧。”
　　“……不知您为何会出现此处？”即是木启辛开了口，但张大叔仍不敢如此称呼。
　　“古有刘备三顾茅庐，我不过想相仿一二。”
　　张大叔连忙从石椅上站了起来：“草民惶恐，草民不过一个胸无大志粗俗的农夫，能理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都要靠天赏饭吃，如何比得上诸葛孔明那样运筹帷幄的智人。”
　　木启辛饱含深意地打量着他，讥讽道：“张将军怎么会是胸无大志的人呢？胸无大志的人怎么会在乱军中拿起长枪短刃保卫自己的家园？又怎么会千里奔波闯入敌军营帐取头领首级？又怎会弹尽粮绝之际把刀架在户部侍郎脖子上要求放粮。”
　　“……”张大叔似乎陷入了回忆中，眼神中溢出亮光，只是这亮光来去匆匆，让人怀疑这样一位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眼神中会有如此的活力。“老了，老了，往事不提也罢。”
　　木启辛站起身，走到张大叔面前，凝视着他：“张将军……”
　　张大叔后退几步，低头避开视线：“不敢，我早已解甲归田，怎敢担您这一句将军？”
　　“这句将军，我是敬您对老百姓所做的贡献，您心寄百姓，便值得我这份尊敬……想必张将军也了解，因为连年征战，民不聊生，现今百姓需要的是休养生息。然而边境仍时不时有外敌生事，我接到密保，他们已经在酝酿预谋，恐怕不久……大战在即。”木启辛近前一步，仍目光灼灼地看向张大叔：“朕几次三番派人请您出山，您都拒绝，现在朕站在你面前，你还有什么理由来推辞的？”
　　“……草民，真的老了，朝廷还有很多后起之秀，青出于蓝胜于蓝，他们能够担得起这个重任的。我……老了。”
　　“……将军是还在怪先皇……怪朕……”
　　“……草民……不敢……”
　　“将军也知如今兵部的情况，就不用说什么后起之秀、青出于蓝胜于蓝的话了……还请将军以大局为重，不管怎样，这些百姓都再经不起战乱了。”
　　“……”
　　“我先走了，明日再来寻将军，还望将军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说着，木启辛站起身，招呼上添墨也出了院门。只剩张大叔一人在院中呆立许久，才缓缓地拖着沉重的步伐关上院门。
　　镜中影像恢复到原样，宴宁看着照出两人模样的镜子，望向宴安：“哥？”
　　此刻，宴安的心情颇为复杂。刚才木启辛和张大叔的一番对话正是揭露了当年的些许密辛，也确实点明了而今放在他们面前的难题。
　　“我们不是要去祭坟吗，总要有人带我们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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