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几多秋

作者:苍染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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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澧承质子


      孝公九年,均陵之战,雍都大将军梁诫大败澧承,斩首十三万,将敌军击退数百里。这一战,澧承伤亡惨重,气数尽散,越陵王不得已递了降书,割均陵以北土地给雍都讲和。

      大将军梁诫随书上谏,请澧承储子来雍都为质以表诚意,两国日后也可免去战乱,以保和平。

      越陵王看到这条件,气得当场掀案踱步,走了数个来回,却也无可奈何,最终只能应允将二子容綦送去雍都为质。

      容綦的母妃听后哭了好几个晚上,苦苦哀求,然而此事已成定局,无任何可以挽回的余地。

      一月后,澧承二子容綦被送去雍都为质。

      强国和亲,弱国送质。

      这在一定程度上能减少兵戈,历代君王皆知此理。

      十一月的雍都已经飘起了雪,澧承前往雍都的队伍在大雪纷飞中驶入皇城,护卫和车夫双肩叠了厚厚的雪,浸湿了衣衫,手上虽用麻布裹着,指节处依稀可见冻得通红,有的人手上生了疮。

      抵达皇城,舆车停了下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了扯开了车上遮挡的帘子,那人一袭玄衣,眸色沉沉,伸手朝向空中,有冰凉的雪落在他的掌心,顷刻间化作水滴。

      雍都,一个他完全陌生的地方,举目无亲,余下的日子可能就在此番光景中度过,运气不好的话,澧承若是再度与雍都开战,他的下场只有一死。

      “公子,我们到了。”车外的侍从丛及道。

      “嗯。”

      城门处守卫的将领看着身着澧承服饰的车队,上前问话:“车内的可是澧承二王子?”

      “正是我们公子。”丛及道。

      将领宋堰道:“末将已在此等候多时,还请殿下移步车外,徒步前往宫中。”

      “什么?我们公子怎么能徒步前往皇城?”

      雍都城内的雪已经下了两尺有余,城门距皇宫十数里,一国公子怎可徒步前往王宫,最要紧的是街上行人车马络绎不绝,岂非要全城人相看这雍都为质的公子,这是极大的折辱。

      “我王近日寿辰,公子既来,想必是携了澧承道贺之意,徒步行至宫中为我王虔诚祝寿,
      聊表诚意,以稳邦交,岂不甚好?”末了,宋堰补充道:“这也是我王的意思。”

      “你!”丛及气得要上去打人,一旁的护卫也怒意甚浓,将佩剑抽离一寸,蓄势待发。

      “丛及!”,就在此刻,车中人呵止住了他。

      “可是公子......”

      “扶我下去。”车中人已起身而出。

      丛及站在车前犹豫不前。

      “过来!”那人又催了一次,带着不容置喙的语气。

      丛及只好低头过去将容綦扶下车,众护卫见到此举,也收了剑。丛及知道其实他们公子并不需要人扶,只是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

      那人下车,站在宋堰面前,面色异常平静,好像与他无关一般。

      “既然将军这么说了,容綦不下车倒显得澧承礼数不周。”言此,他轻笑一声,那笑似有若无,转而道:“不过雍都既想做这天下之君,也得拿出相应的能耐,还望有朝一日不要成为众矢之的才好。”

      宋堰看着眼前这位玄衣公子,那笑竟然令他感到一丝不安和畏惧。他摇摇头丢开杂念,心中暗道,如今人已在雍都为质,仅是一个被遗弃的澧承王子,大战一发,他将会成为第一个被雍都杀死的人,又有何惧。

      随即道:“公子,请吧。”

      容綦不再理会,径直向漫天积雪中走去。

      他身上披着裘衣,鞋间有少许湿意。

      街上人看到他,议论纷纷:“这是澧承来的那个质子吗?”

      “可怜嘞,背井离乡,要被送来当质子。”面馆伙计小刘道。

      “说啥呢你,澧承要是不挑起战争,怎么会落到这个下场,得是他们活该!”一旁有个食客愤愤不平。

      “确实,孙老头的儿子就是去参了军,在战场上丢了一条手臂,要不是咱们将军神武,打得对面落花流水,这仗还要死更多人嘞。”

      “可不是么......还算澧承识相。”

      这时,隔壁王婶对李婶道:“这公子长得可真俊哩。”

      “还真是哟,这样貌都不输给当年的梁大将军。”李婶附和道。

      “咱要是能嫁给这公子就好了,下半辈子看着这张脸都能年轻十岁,做梦笑醒。”王婶面色娇羞道:“别说洗衣做饭,挑水担粪都不在话下,只要公子能暖我的炕头。”

      “就是说,哪像咱们那些糟老头子,又丑又脏又粗糙。这小伙子这么俊俏,真的是,是那词咋说来着,世间尤物。”

      “你两还真是,一把年纪了也不害臊,还想这事,这小白脸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中看不中用,还不如你们家那口子呢。”一旁吴铁匠道,他和老李关系很好,忍不住为老友辩驳两句。

      容綦皱皱眉,默不作声,这些市井言语虽然离他有些距离,还是传入了他的耳中,丛及听罢也注意到,他家公子额头的青筋起了又起,丛及在旁边大气不敢喘一声。

      气氛有些尴尬,正在此刻,一枚荷包划过空中抛向容綦,护卫见状以为是刺客,一剑挑开了荷包,荷包好巧不巧落在宋堰的眼前。

      一位满脸雀斑,身形矮小的女子,身着一身麻布衣,站在人群中发出声音,引得周围众人哈哈大笑:“公子,你既然收了我的荷包便可娶我为妻,我家住在东巷尽头,我叫小翠,要是公子你娶我,不用聘礼,我做女红养你。”

      宋堰捡起荷包拍拍上边的雪,递给容綦,不怀好意笑道:“看来我雍都女子对公子很是青睐啊!横竖公子是要留在雍都,我雍都人杰地灵,美女如云,公子若是有意,我等禀明王上,为公子在这市井中觅得一位良妇为妻,也算成就一段佳话。”

      明眼人都看得出宋堰在羞辱他。

      “不必了。”容綦冷冷道。

      丛及看到他家主子握成拳的手又紧了紧,他害怕极了,赶忙接过荷包,跑向人群寻找那扔荷包的姑娘,以便归还。

      街上原本喧嚣,中央的雪先前已被扫过,又落了新的一层,整个天空落下鹅毛般的大雪。随着雪越来越大,街上的人开始变得稀稀拉拉,眼前景物也有些看不清,一座庞然大物伫立在前方,众人皆知已到了王宫。

      宫墙上,坐着个少女,一袭红衣,雪太大,看不清容色,只是那红衣格外醒目。

      “殿下,你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阿菁从远处跑来,一看她家公主这回竟然坐在了城墙上,惊呼道:“殿下你怎么坐在上面,太危险了,快下来。”

      “这里景色最好呀”少女的眼神明显兴奋,“阿菁你快看城里,好大的雪。你看那边是不是悦来楼?”

      阿菁惊魂未定,少女却不愿下来,拗不过这公主,只能加入,得亏这城墙够厚,坐得也算安稳。

      雪扫过她的发间,点缀在上边,冷风吹起她的发,鼻头冻得通红,却也不肯下来。

      阿菁只好给殷姝又披上了一件斗篷,看向公主手指的方向,雪雾太大,盖满了王城,一片白色,辨不出那地方,阿菁收回目光,忽得看到了城下一行人缓缓走来:“公主,你快看那不是宋将军吗。”

      阿菁见过宋堰几次,虽然看不太清,身形却极为相似,又在城下,离得不远,立马认了出来。

      殷姝低头也看到了来人,疑惑道:“宋将军这是带了谁来?”

      阿菁托着下巴,思考了片刻:“算算日子,这是不是澧承的质子啊?”

      “哦?澧承?手下败将。”殷姝眼中讥诮:“澧承屡屡挑衅,最后折了十三万大军,不仅丢了八座城池,还赔了个儿子送来雍都当质子,呵,真是得不偿失。”

      阿菁表示赞同:“是啊,他们怎么可能打得过梁大将军,打得过雍都,自不量力。”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

      此时城下的宋堰无意间抬头看到了城上那一抹红色,他不用想,这个地方,这个颜色,敢坐在城墙上的,定是王上的独女,雍都的帝姬——无法无天的红姝公主。

      倒霉催得竟让他碰见了,万一出了什么差池,恰好路过的他也要被问责,他好想装作没看见。

      但是良心和职业操守让他不得不去面对。

      宋堰惶恐道:“公主,你快下来。”

      宋堰的喊话方式可能有点不对,他在宫城外,这么高的城墙,要是公主听他的话从这里降落,不死也只剩半条命。

      殷姝一听这熟悉的声音,更加确定是宋将军了,但是由于离得有些距离,风雪又大,具体说了什么她听不清:“阿菁你听宋将军说了什么?”

      阿菁摇摇头,她也听不清宋堰说了什么,不过用脑子想想总不可能是唠家常或者问上面风景好不好。

      容綦抬眼,随宋堰的目光,看向城墙上方。红衣女子坐在那处,看不清面容,两条腿来回摇摆,好不惬意,旁边似乎还站着个侍女,不如红衣女子明显,由于围墙太高,只能看到肩部的位置。

      忽地,一抹红便自城墙上坠了下来,离地越来越近。

      宋堰在前面吓得魂提到了嗓子眼,他最不敢想的事情发生了。

      太过紧张的他只想着这小祖宗今天掉下来自己只好以死谢罪,一想到自己一世英名最后这般悲催地枉死,连最基本的判断力也跟着丧失了。

      “公主小心!”宋堰大呼。

      于是滑稽的一幕出现了,只见宋将军一咬牙,飞奔向前,本能地想去接那红色,谁知落下的并不是公主本人,还是一只红色的绣鞋。

      诸位守卫面面相觑。

      宋堰方才还纳闷公主怎么这么小,一看到手中的鞋子,一张老脸青一阵紫一阵的,再朝上一看,那人依旧在上面端端坐着,不为所动,宋堰的胡子都气得抖了抖。

      而城墙上的人也觉察到了异样,“阿菁,我的鞋子好像掉了一只。”

      阿菁踮脚,鞋子果然没了一只,低头向下看,就见着宋将军捧着一只鞋,整个人在底下僵着。

      阿菁咽了咽口水,“公主你真是......”

      阿菁已经无法形容眼下这个场景了。

      城墙约有三丈高,这次掉下去的是鞋子,下次就是人了!这还让宋将军给接着了,真的是太难堪了!

      “这该怪母后,前些日子生辰时送我鞋子,非要把鞋子缝得大一些,让我能够多穿些时日,这下好了,太大了直接滑脚。”横竖不能怪她自己。

      阿菁没好气地看了她家殿下一眼,无言以对。

      女子的鞋怎么能随便给人,宋堰也不好交给其他士兵让其帮忙归还给公主,只好硬着头皮跟看守宫门侍卫说:“你上去叫公主的侍女下来。”

      “是”

      不一会儿,阿菁小跑过来,宋堰一把将鞋子塞进阿菁怀里,阿菁不慎感激:“我家殿下说谢谢宋将军。”

      她家殿下丢了鞋子,也不能直接下来。

      宋堰敷衍地点头,向身后看了看,澧承的队伍还在那边呢,道:“快带你们公主回去,被人看见多不好,成何体统。”

      她和将军勉强也算得上是同僚,同僚何必为难同僚,“将军说得极对,婢子这就带公主回去。”

      宋堰咳了一声,故作沉稳,“那就赶快回去。”

      “是”阿菁抱着鞋子转身便跑了。

      今日澧承护送的队伍皆目睹了这一场闹剧,堂堂雍都的帝姬就坐在城楼上掉鞋子,太没有礼数,还有他,一国大将给人捡鞋子。越想越觉得这事情丢人,宋堰招手叫来了手下一名侍卫,小声对他道:“吩咐下去,今日之事不要讲出去,否则,军规伺候。”

      言此,就听到有人说:“前有东巷秀女扔荷包,后有雍都公主丢鞋。呵呵,这雍都民风倒是大胆,如此有礼数。宋将军也是,为了接只鞋子,如此拼命,公主恐怕也会感动宋将军的忠心。”

      说这话的是容綦跟前的侍从丛及。

      宋堰摸摸鼻子,有些尴尬,想说什么,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装作无事发生,“走吧,别耽误了进宫面见王上。”

      容綦看了上方一眼,那红衣已不见了踪影,他收回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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