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版流星花园]贪狼(MJ BG)

作者:景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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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敢逼视的不是闪光的金属,不是大理石墓石,而是玫瑰。」


      ——“如果报了仇,你想做些什么?”

      刚下夜班的她收了伞,踏上空无一人的公交始发车。闭目养神时,Luna冷不丁想起这个她未得到答案的问题——Taralah向来言简意赅刀刀入里,但却并未追问于她。
      上次Luna失眠时有所思索:若她能侥幸活下去,定是要回家的:或许,从珍宝海鲜坊望出去,仔海湾的夜景都无变改——她喜欢那里向来胜过维港;还有天后庇理罗士女子中学附近的“第五”茶餐厅不知是否健在——南浦冰室的菠萝油和蜂蜜龟苓膏总欠一丝正点的……
      妄想只是妄想,第五茶餐厅可提供不了明早五点上工的早餐,迟到还要扣五百泰铢——简直白干。
      再思及愈发谨慎的杨自立……
      她便也没了矫情的心情。
      虽然,记忆里的景色和好吃的味道不会变,她的喜欢也未曾变。
      或者说,未曾有机会,变。

      抵达曼谷市郊寺庙时,起初淅淅沥沥的雨滴厌恶低气压的挤榨,尽数两两相拥寻死觅活地砸下来,在伞上破碎又弹开,淋漓的声响干脆畅快,仿佛儿时Mummy在每个生日时早起煎猪排的动听。
      比起从来吃不饱的晚宴,那时她爱煞母亲悄悄给她带到便当盒里的小食——以及中环泊车道旁大大小小的车仔档:她可以在Mummy和阿杰的掩护下,拉着常勤绕过衣香鬓影和灯红酒绿,雨后泥鳅般穿梭在平治们的间隙里,排在叼牙签的泊车仔后,衣冠楚楚地等一串在咖喱汁里鼾声不已的金黄鱼蛋。
      舌根未能被冲光咽尽的鹅肝味,成了它佐味的衬,让那份廉价的美味鲜活至今。
      她合眼,收伞。
      佛寺白墙彩瓦,脊陡顶尖,迥异于她儿时常见、斗拱飞檐的天后庙——阳下烤出蒸笼般的热气让她恍惚,但曼谷从不是香港。
      那……
      她还是她吗?

      山下到佛寺有一百单八台阶,或指世间一百单八烦恼。
      一阶一拜。

      门前的比丘波澜不惊地望她踏上最后一级阶梯时微一趔趄,而后迅速稳住身形——双手合十,带她净手:
      “实话讲,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来,”同在净手的女施主未偏头,墨镜口罩的掩饰下仿若自语,“给你找的新地方条件简陋,但好在足够隐秘。你离开后我们‘断了联系’,即使是他们也不会轻易找到。但,你这次危险到什么程度了——居然需要我帮忙找住处?”

      ——“杨先生起疑了,要搬的话,动作再快点。”
      “……你这是在给仇人递刀,清楚吗?我跟姓杨的不同,没有猫鼠游戏的雅兴,也从来没低估过他。怎么,常生是想帮我找房子住?三、思——想保护姓杨的让我死的话,就直接点,现在动手。”
      “……若你有更好的途径。”
      “省省吧。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今后,我们只会不死不休。”

      Luna将自己拾掇利索,沉吟片刻,最终只摇了摇头:
      不能再让眼前的好友牵扯更深了,知道愈少愈安全。若非万不得已,或许Luna真的“不会再来”。

      她跟在引路的比丘斜后方一步处,落后女施主半步,微哑的音易被风吹散,似有还无。
      “所以,你才偃旗息鼓?”女施主在前方,徐如叶动。
      “Beck联系不上了。”声线沉沉,心绪莫辨。
      “多行不义……我早说过这小子不长命。之前不是你,他早就被填湄公河。哪怕为他囡仔都学不乖——”女施主摘下墨镜,右眼虚白几无视力,平淡无波的音被口罩稀释后更似报时机器,搭配个中内容更显怪异,“常生还真是天生克你——杨自立厉害得很。早十几年看透,因势利导把你们放一起相生相克,他隔岸观火坐收渔利,不费吹灰之力。”
      “他得意不了多久了。”话音落,她正跪蒲团之上,取出背包中的纸盒,里面有仔细裹好的万寿菊花环。敬奉,诚拜。
      女施主在她起身后亦同样虔诚,恭敬而拜。
      她们隔一段妥帖的社交距离,依旧跟在引路僧身后一臂处。
      “希望你没有浪费最好的机会。十几年前既做了决定,都是夜场出来的人——何必还搞半吊子的仁慈,假慈悲。”
      “原本就是我自己的事,我不想跟他们成为一丘之貉,”她撇唇,颇为自嘲,“但也只是漂亮话而已……我跟他们,本质上有什么分别?”
      “你又不是……”
      “不需要为我辩白什么,Taralah,”她笑着打断,坦然道,“若真非同类,为何不起初就同jing方合作?他们说的对——我是倪孝礼的女儿,要同他们有什么分别?被卖到这里后,我一天一天地数着,到现在已经十六年七个月零二十一天。我不要牢狱,不假他人。我只要血债血偿。”
      Luna平静地笑着,深潭无澜,却引皦日拨水,揽华影,系流光。但是宁宁一烁,便迷心惑人。

      ——过这么多年,一双勾人的招子倒是从未变过。

      只是Taralah也知道,水中水——Luna眼波下藏的,是支撑她苟活至今的恨,不融于百情千愫,只待星火,一燃千顷。
      黑水拥万红*。

      一路无话,门口处,她看到Luna双手合十倾身,离开前,对回礼的引路僧笑了笑。
      Taralah心下一怅:本以为他们除却僧俗的礼节客套,不会再有任何交流。

      他成为比丘的原因复杂,但以Luna为媒,对女孩们漫无边际的愧疚,是最初最重的动因。

      虽然Luna曾说,他拍下的影像技术优越,是她复仇的引子,计划的敲门砖。
      如今往事一笑泯,夙愿将偿,于Luna而言,还有什么过不去?

      Taralah被bao养而分开前的六年,Luna还只是“Nu”时,她们也算相濡以沫。后来过了这么久,当初同甘共苦的姐妹们,只有一个回了曼谷的家——她也曾因Luna迥异于曼谷北郊贫民窟土生土长的女孩们、与自己相同的语言和相近的轮廓而心生亲切,虽然她们来到这里的原因截然不同;四个终究被病魔收了债;还有两个再无音讯。

      Luna半长的发在脑后扎作一束,藏在连体帽里,乍看去仿佛后颅畸形;发际线上方有道扭曲的疤,是自己陪着缝完针、痊愈后留下的;鬓后小指甲盖大小的位置亦因为旧伤寸发不生——那次便是吃了被喝醉的客人扯着头发撞玻璃茶几的亏。之后,Luna很少再留长发——洗到褪色的宽大运动服下,还有很多类似的疤痕。
      但包括剪掉的长发在内,碎玻璃瓶、装了书的背包或内衣钢圈……都曾是她反抗的武器——纵使次次无功,她也从未动摇分毫离开的意志。过分突出的美貌让管事的耐心亦突出,这让部分女孩对她好感不高——毕竟她的每次挣扎,都增加了她们的风险。
      真正让她们关系好起来的,却是夜市上遭遇某道上男人们的那次:下班时间的她们虽有权拒绝不轨之行,然法不缚小人——在她的掩护下,Taralah带着年纪小的姐妹成功逃脱。急忙带人回来时,她和那几个男人却不见了。
      Jing方戴着有色眼镜先入为主,话里话外归作帮社内斗,象征性地问了几句再无后文。
      后来……
      时至今日,Taralah也一直记得,脱去明显不属于她、被层叠扎紧的破牛仔和反穿的脏夹克,那条饱吮了血水而干硬如纸板的连衣裙,涎下的红渍斑斑驳驳,仿佛死神的胭脂,包裹她遍体鳞伤的躯壳,冷嘲热讽着她长久以来的倔强——关于束缚与自由、生存与生活的争辩,在绝对的劣势下,都是海底捞月一场空。
      Taralah一行是在夜市北郊的草丛里发现她的,黑诊所里躺了好几天才退烧。与见过的其他姐妹别无二致,命贱到烧退了皮也依然堪堪睁开了凹陷的眼。
      那以后,她确实低调沉默了许多,更对家人避而不谈。但Taralah仍清楚看到她眼底的野火。
      作为她曾经的常客,他也不再出现——直至多年后佛寺重逢,物是人非。
      Luna始终对那段经历讳莫如深。
      朔风摧折。
      但Luna仍会在Taralah胃出血、引产或其他什么而无助地躺在黑诊所时,任她抓紧自己的手,再牢牢回握。

      Luna是她们的一员,纵然彼此失却出声安慰的气力,但Taralah更清楚,那只被美甲挖着掌心的手,也会连去四肢百骸,生疼。

      能忍吗?
      还能。
      为什么?
      要活。

      如今,她们也即将天各一方,或阴阳永隔。
      她似乎有同样的想法——
      “Taralah……”
      高照的阳光之下,她行至阶梯中央,眸底的暖意融泄唇角眉梢的冷漠,一泓笑意摇摇曳曳,静悄悄弯在眼眶,似规勉,似道别。
      举起的手在她口罩带处短暂一滞,终究落了下去:
      “泰兰德地下社会的选巄举,总是黑金的集合。包括你的贫民窟——努力之余,保重自己。”
      Taralah不由自主地抚了抚被口罩埋好、横劈半面的刀疤,涩涩开口:
      “我一点也不想听你这种遗言一样的话。”
      她在耳侧捉住她的手,握紧,顺由那个被连体帽遮了大半面容的身影步步后退、撤下台阶的力道,手臂渐直,至她冰凉的温度流散在指尖——风过处送走掌心稀薄的残留。
      她戴好墨镜,仿佛无事发生,反向回寺。
      门口已无等待的比丘。
      最终,如此。
      最终,不过如此。
      十六年七个月零二十一天,接近她们相知的时长——也曾在秩序紊乱甚至是合法的压迫之下,共睹一段彼此从未被善待的经历,她懂她的不甘和野心,她亦懂她的执念和梦魇。时至今日,缄默无言——却实实在在地,扶持她们,在人世炼狱中卧薪尝胆。
      阳关独木,我自走好。
      生短,苦满,毋需劝。

      —— “曼谷这么热的天,为什么不穿裙子?是不喜欢吗?”

      呵。

      ……

      门口抽烟的韩国人察觉到视线前,Luna一扯背包,在公交车关门的瞬间最后一个踏入。晃荡着到后座上侧了侧身,作小憩状,将那所生肉屠宰场撇去视野之外。

      没想到这次那人会出来引路。也许是Taralah同他说了什么,让这个自觉有罪的男人终究鼓起勇气,来见或许是最后的一面。

      ——“对不起……Nu,我……”
      “你想听我说什么?不怪你,恐惧也好,那儿也好,只是本能反应?”
      “我……”
      “你们都一样恶心,恶心!扑街啊冚家铲!”

      彼刻,在那人愧悔交加的眼光中,她前一晌还在为那人最终有勇气留下扶起自己、再把外套裹好的动作心生轻漪,剧痛与大恸让她无暇对其不知所措的旁观求全责备——虽后来细想,豆芽菜体型的那人即使真的冲上来,也不过送人头。但最讽刺的是:大艺术家吓到脚软,也有个精神的老二——
      她一瞬愣怔后,在满耳的轰鸣里,拼着涔涔冷汗和颤巍的臂,将那人狠狠推开,力度大到其连连后退脚下不稳,撞倒了最引以为傲的摄录仪。
      恶心和冚家铲是他们最后的对话,她始终没有同情或谅解的多余好心。而今,有些人事也已无丝毫占据记忆底片的价值。
      但……
      她依然记得那辆帕加尼——属于Jarustiwa,属于他。
      彼时,她用永远装着中文词典的背包和内衣的钢圈制服守门的马仔,顶着残余的惨痛套上马仔过大的衣装,但半路便被发现。她拼尽全力,颠踬前奔,在长发被揪住的同时,将背着摄录仪愣在原处的大艺术家撞得趔趄,蹭到到她的目标:
      “该死——你往哪……”
      “闭嘴傻瓜!这个车牌号是Jarustiwa——”
      “““夜安!Methas少爷!”””
      “你们做什么?搞这套搞到别馆门口,丢不丢人?先让女士过去!”
      粉雕玉琢的男孩还在换牙期,门牙缺口漏风的样子明明滑稽,却没有一个人敢笑。
      原本脑后未及收紧的力道因谄媚彻底卸尽,也给了她不顾一切逃跑的机会。
      将人群甩在身后时,她仍听到人声争执,却在一声响亮的车鸣后戛然寂静。
      没有人再追过来。
      她记得车牌,记得型号,和车上的崩牙男孩。

      后来,浸在黑诊所的消毒水味道中,连拔去吊针的力气都散了干净,只是机械地睁着眼睛望向空处时,她不是没想过一了百了。
      拼命跑出来,也只是全身心执着地拒绝终结在那里。
      确切地说,近六年的摸爬滚打,每次肩胛骨与黑诊所没有垫褥、比地板好不了多少的医疗床短兵相接时,她都在想,会不会有闭眼后再也睁不开的幸运。
      可惜梦魇生怕她偷懒,百般面相争先恐后地钻进脑海,狠狠驱赶着助她逃避的混沌,一针见血地扎醒她:

      ——“谁带你进来的?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阿彪,常勤!快带大小姐出去!”

      ——“我不希求你能谅解,但爸爸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倪家能抬起头来做人……阿贤,如果有一天,有什么意外,或者……哪怕只剩你一人,也要好好活着。你虽是我女,但我倪孝礼做的事,从来同你无关。”

      ——“你做什么不行?为了钱?为了钱就出卖你的梦想?”
      “从小不缺零用钱的倪少爷,只有你这样的人,才能在我这样的人面前,狂妄到说这种冠冕堂皇的话。你话我知,我的硬骨头,值几钱?我卖你,你买吗?这世上有多少人,不得不做着不想做的事和无趣的工作,努力活下去?脱离父母,你自己活过一天吗?你有什么资格看不起其他拼命活着的人——哪怕是你爸手下的马仔?你告诉我,你在矫情什么——伟大的理想主义者?”
      “Daddy讲过,你也更明白:出来混,迟早要还。倪家从阿爷辈开始做些什么,你比我知得多。总不是做贸易做成O记**眼中钉的咯?我不想看我家人横尸街头啊sir!”

      ——“我不想走倪家的老路。我想辍学,进jing校。等一毕业,专抓Daddy……痴线,你同我不一样啦。阿贤这么聪明,拔萃念到毕业再念港大,国外硕博一读。到时,医生啊律师啊,什么当不得?”

      ——“常勤?大小姐,别问啦。大佬要知道……好吧好吧,我也是听说,三叔公跟差佬勾结要造大佬的反嘛,阿Gin是他们的线人之一——大小姐你不信也别打我啊!”

      时而是灯下父亲疲惫的脸,摘下金丝镜按揉睛明穴,无可奈何。
      时而是铜锣湾地铁旁腥气重到引人作呕的旧仓库,女孩的半张脸一闪而过,绝望的泪眼却徘徊不去。一侧房间里乍止的惨叫仿佛被踩中脖子的鹅——那时,年幼的她未窥一二,不识个中因果;而今看来,她已为果报之一。
      时而少年老成、从小便极有主意的兄长,又一次跟父亲大吵一架后,发泄式的通背有模有样——赌气至美利坚的学校开学,也再未同父亲讲话。
      时而是唐楼压抑凌乱的屋里,在父亲邀请下回归倪家的小叔叔与兄长的争辩。彼时她无法理解小叔叔指责兄长的话,待她成为话中“拼命活着的人”,才愈发理解小叔叔的挣扎,与兄长无力的反驳。
      时而是后来才知道被丢去柬埔寨的常勤,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说“我永远不会伤害你”。而下一刻,被击穿前额和颈部的父亲,后脑炸开的血蘑菇,为他上了半面修罗专属的红妆。

      最后,半张脸的女孩拖着两行血泪张牙舞爪,向她咆哮:
      “倪家的人,做什么奢望解脱?”

      死不了,就活着吧。
      好好活着。

      “康莲医疗中心站到了,请下车乘客……”

      电子播报打断Luna芜杂的思绪,她佯作无意,眼珠转了转,将周遭形形色色尽收眼底。确认无恙后下了车。
      中心前广场形色人群摩肩接踵,并不会对混迹其间的她多分注意。
      广场的国际新闻底端滚动着泰兰德国内大事:也许是先前泰兰德首富、TN集团的Pakorn病逝的余震——泰兰德百分之一的顶端都在陆续波动,比如大力拓展海外贸易的Parama、MPC,及Jarustiwa……再直接或间接作用在奋斗于柴米油盐的民众身上。
      比如至今仍在跌撞的股价,禁止购买Pakorn去世年纪的彩票数字,或莫名其妙涨价的运动装。
      她扫一眼不远处购物广场外顶的巨型圆盘时钟,确认午休时间刚到。经过中央喷水池时,她在玩偶公仔手中买下一只氢气球。
      为分流而新建的公用地下泊车场电梯无法直通中心五十层以上的VIP专区。她心中有数,放缓步伐。角落里久泊的老款平治车上铺满的灰尘也被人画满了留言和涂鸦——经过时,她松了氢气球的牵绳,心形气球直直浮起,至墙角被夹停:恰好将监控摄像完整遮蔽。她取出后备箱的衣物证件塞入背包,悄无声息跟着前方几辆车下来的男女老幼上了电梯,又随于怀抱婴儿的女士身后,最后一个出了电梯。
      十八层电梯门口的摄像头一动不动——是她提前算好区域电路维护的结果。Luna在心底复原着地形图,默计时间,趁午时人员稀少避开有电的摄像头,进了女厕。
      锁门后她很快换好背包中提前备下的护理员制服,戴妥口罩,踩着坐便器将装着运动装和词典的背包塞进通风管,再原样封好。
      接待台的小护士在偷偷打盹,她光明正大地推走医药车,向偶尔经过的孩子点头一笑。至西南厅时,见活跃的摄像头突然委顿,她才加快脚步走入新装的电梯——防护板还未及拆除,也没有多余的监控。
      她不敢放松,飞快刷了电梯钥匙,按下“54”。抵达后,她也未着急走出:确认顶层的专属贵宾厅今日并无临时加约,接待台的经理也去吃饭后,Luna像样地推着医药车去了接待台佯装值班——八分钟后,举目四望的摄像头终于谢滞。
      她尽快来到女洗手间,熟门熟路地爬进通风管,敛声屏息,再随时低头在扇叶间确认位置,简要记录在手机上。

      今日探查告捷,便离大功告成只差一步。
      她只有一次机会:经过分析和纠结,Luna还是选择相信第一直觉——约一月前杨自立来泰后,虽难以探知住处,但多半因病情恶化,确认并未返港。而几日前找上门的陈国忠曾提到:杨自新已被港Jing控制,但肺部受伤——杨自立不留丝毫退路,为免夜长梦多,他也会尽快想办法救阿杰出来。
      兄长与港jing怎样扯上关系,对自己仿佛并不陌生的陈国忠并未多提,她也没有多问的兴趣。只是在她的冷言提点下,这位经验丰富的jing察才意识到似乎还是看轻了披着跨国玩具贸易商壳子的杨自立——他虽与几名同事成功将病床上不省人事的杨自新自重重看守间偷出,但这对杨自立而言,反是最好的机会。
      杨自立所余时间骤然紧缩。他在东南亚虽有诸多掩人耳目的产业,但曾为Tim挂名、由他实际控股的康莲、圣莲两所高级医疗中心,才是最适合当前的他,进行移植手术的地方。
      再次戴好连体帽立去车站时,夙愿将偿的心绪已尽数平复。所以她的敏感轻而易举察知到某道视线而一顿,任左右乘客绕过自己一一上了车。然异感转瞬即逝,司机吆喝着问她是否要上车时,她已在质疑是否只是最近压力过大而产生错觉。
      最终她还是踏上车,在拥挤的人群中左右打量着去了后排。

      燠热空气里的蝉鸣聒噪不已,反扑而上闷入鼻腔的沉闷预言着将至的暴雨。
      MJ拉低鸭舌帽,殊异于往日装扮的运动装是最近刚提交的内部调试款,布料是继承传统的舒适,版型设计调整后低调时髦,黑与深蓝和谐搭调符合他的审美,但随意走在街上不会再被认出。
      他含蓄地落去她敏锐神经之外。眸光晶亮,始终啮紧那道穿行于人群的背影。

      她的运动装换了品牌,显然布料大不如前——公交上一瞥已见落色。

      如果可以,MJ丝毫不想做跟踪这样没品的行为。但他们的重逢如邂逅一般唐突,身体总比大脑更为诚实——
      三十三天前,她搬了家,又一次在他的生活里销声匿迹。
      以他之能,居然根本找不到。
      行动上的焦躁过后,心底的火却腾跳着奄奄一息。他诡异地冷静,那股毫无根据的自信让他的理性大呼疑惑可笑。
      但他就是觉得,他们会重逢。

      她总与笑起来时的甜倩明艳不同:提袋绳断掉后将手上的繁重杂物合而为一、再无视好心人的手干脆拎起双倍沉的东西也好,遇见粘上来的迷路孩子不加安慰直接找管理人员或巡jing也好,机车骑出丝毫不逊于他的水平、让他甘心坐去后座也好……根本与他常识里的可爱女人不沾边。
      但就是明媚鲜妍,固执地沾在他眼底,舍不得驱赶。
      未及莞尔,前方她似乎大力刮了自己一耳光的行为,让他足下一沉,不禁愣住。
      是时玻璃门开,成群结队的男女嬉笑着夹入他们相隔的距离。MJ上前几步,在变红的信号灯前跂足而眺,未有熟稔身影入眼。
      他心下暗骂自己大意,回望片刻又转回方才的街巷,在玻璃门出口旁的拐口处一停,眉目一凛,反手抓到一只骨骼突兀的腕时,腰间亦被刀尖抵住。

      ——这可真是……

      这次,他真的笑出声。
      蝴蝶刀的主人显然识得他的声音,收刀欲退,然包裹细腕的五指并无放开之意。
      “你为什么跟着我?”
      MJ任Luna审视的目光从头到脚一扫清,只是噙着笑意将她拥在眸心,任一月来的难言心事蔓入眼眶,明晦缭绕,共她缱绻。
      “Methas少爷还有跟踪我的心情,网络流言真的不可信——如果Jarustiwa的资金链真的出现问题,恐怕新闻报道也早就铺天盖地了。”

      ——老头子的把戏而已。

      “你明白得很,从来不需要我多解释什么,不是吗?”他引她到拐口相接的小弄。天气炎热,长裤长袖的她,被握在掌心的腕却是凉的。
      那只纤细的腕不安分地扭转着,似暗示他快放开。MJ佯装未觉,保持一个适中的力道——指间的骨骼坚韧却太过细弱,仿佛再用些力便可轻易折断。而她亦并不想用劲挣脱而引人注目。
      他待她问起,她却始终沉默,终究还是在她坦荡回望的眼神中败下阵来——她一直如此,不需要从他这里得到金钱、爱情或前程,便素来不会给他台阶。在她面前,只有他主动搭建,才能在纠纠相绕的红线中,拣选得万分之一的机会。
      一月不见,她闻风而动,锋刃暗藏,竖起尖刺回护着自己。

      任何有心无意的逼迫,于她而言,或许都是不堪的暴力。

      他垂下眉峰放开她,抬足,后撤,抿唇,眼睑微张,状似弦月的眸子颇显无辜:
      “我生日那次,你还记得吗?你见到那台SUZUKI兴奋到饭也没吃完,最终是我结账,”他看她扬了眉线,便歪歪脑袋,自顾自笑道,“所以,你还欠着我羊肉炉。但你不声不响地搬了家,要我去哪儿讨债?”
      MJ轻易被她满眼的讶然取悦,再接再厉:“还有啊,咳,因为我注意到你以前经常穿,就研究了下。这个运动装品牌是国产老牌子了,用料讲究,舒适又耐久,可惜吃亏在款式落后。所以……”
      她瞄过他胸前熟悉的徽标,不置可否:“所以,太子爷想亲自当老板兼代言人?注资盘活一家本来快倒闭而疯狂促销的老品牌企业,是Jarustiwa的试水,还是太子爷的兴趣?”
      “也许都有吧,”他观察着她微妙的反应,眨了眨眼,“当然,能盘活的关键还在于品牌本身的剩余价值。不过,看起来,你不喜欢新款式?”
      “我没什么喜好可言,经常穿只是因为质量够好又在清仓,折扣多,”她弯了弯唇,过浅的笑意没能晕染至眉梢眼角,“如今品牌焕新,当然没有折价处理的必要。新款很受你的同龄人欢迎,不需要在意我。”
      他们很好,只是不再适合她。

      ***
      *化用自《少年包青天》血祭坛案子里的谜语诗“山上山,白山抱千翠;水中水,黑水拥万红”。谜底宝藏是桐油(即石油,石油可燃且不溶于水,故有水中水黑水拥万红),觉得这个形容非常贴切,故有此化用。
      **即港jing的“有组织zui案及三合会调查科”俗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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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这两天应该还有一更。本章剧情需要有女主悲惨经历隐晦描写,如有不适请及时闪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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