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版流星花园]贪狼(MJ BG)

作者:景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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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她搬家后亦辞了工,曼谷似查无此人。连三月来一直与他各行其是的老头子都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终于在他投资了那家老国产运动品牌时按捺不住,过问了他的决定。
      “立足实际发挥所长”“新的尝试拓展业务”“鸡蛋不能放在同一篮子里”这些耳熟的商业应酬都被他拿来,堂而皇之地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当Jarustiwa家主难得平心静气想与他敞开心扉,却被他一句“不如你先告诉我北孔普雷监yu有什么秘密值得你上心”堵了回去。
      身经百战见多识广的Jarustiwa家主自然明白这不过自家儿子的意气之语——他分得出轻重。虽然泰兰德黑金zheng治的博弈他并非一无所知,但涉猎这些本质上的危险分子,对自幼秩序感强的他而言,还是早了。
      而多智的家主本来深感欣慰:还以为玩世不恭的长子终于又向成熟迈进一步,知道关注自家瓶颈症结了——Jarustiwa不会永远作高层zheng治家的痰盂。所以,若他够争气,机会不是不能给——
      不巧,MJ最讨厌蓄意的隐瞒。老头子的高深莫测除却新一轮的冷战,并没有其他收获。
      但泰兰德顶端大家族家主的位置,老头子也不是白做这么多年——从他将计就计假作不情愿地被老头子拖去会所酒场,却意外见到那位跟在首都区总jing司身后进来的北孔普雷监yu的典狱长时,才更深刻认识到,不知是谁算计了谁。
      不知是否因多了他在场,那些新闻里常见的面孔并未提及什么他想要的信息。老头子只是一味虚与委蛇,周旋其间,互相吹捧,不亦乐乎。
      那位正襟危坐的典狱长左左右右英文中文应接自如,似乎只他一人格格不入。
      MJ耐心将近时,不着痕迹地在桌底粘了窃听准备跑路,却被老头子一把搂下,指摘起他在经济大势走差的基本盘下胡作非为、浪费自己的资产去纠结一个行将就木的老牌子。
      现场气氛似被突然扯到他身上的话题活跃起来,奉承的,拍马的,夸他年轻有为的,礼貌微笑的,或趁机指点江山的……酒局之上,足见世情百态。Carney叔作副手的自家私人会所与南浦冰室,或容人在一根烟的时间里慷慨陈词的巷弄,又有什么区别?
      他扬眉一笑,坦然而客套,举杯一一回敬。至那位典狱长时,却得了句意料之外的“Methas先生目光如炬”——
      标准流利、字正腔圆的粤语。
      刚巧,一直以来的学习并未白费。
      他听得懂。
      西装革履的男人话语意味深长,高脚杯却就此放下,滴酒未沾。

      半分笑意,却不带半分恭维——他知道这男人在话中有话地讽刺他。

      一旁TN集团董事饶有兴趣地探问,那位典狱长轻巧而稳妥地解释“是说Jarustiwa的太子爷有眼光”,便拿着震动的手机告罪离席。
      稍待片刻,MJ塞好耳机,取两杯酒起身。厅廊装潢过分奢华,两侧玉佛龛齐齐排开,一一供奉着金身佛像。房间不远处的吧台旁,倜傥当风的典狱长左手持手机,叽里咕噜地讲着他听不太懂的日文或韩文;按熄的烟蒂在侧,升云翔雾,袅袅娜娜;右手手势媲美职业,捏着的飞镖他认得:是去年拍卖会上全场哗然的套装。镖身与镖盘的金属部分均为铂金打造,缀以变色猫眼石装饰;每支飞镖顶端皆镶以6克拉钻石——几无实用性的收藏佳品,不太对他胃口。Carney叔拍到后很少示人,他也只玩过两次。今夜总算舍得再取出来。
      重量明显高于普通飞镖的奢侈品驾驭起来并不容易,所以起初打眼看到镖盘上混乱排列的飞镖时,他还以为这位典狱长在Buckshot**。
      他轻步踅近,隔一个座位落座,将其中一杯酒推过去。
      典狱长执手机的左手在他眼中作威作福——无名指上那枚同款的金属圈可比老板的高价品刺眼得多。
      这个男人,只用他的戒指和粤语,制造了一个他无法涉足的二人世界,易如反掌——无意又刻意,让人恚愤火大,却无从发泄。
      随电话切段,西装革履的男人掷出最后一支镖,并未理他推来的酒,自顾自吸起万宝路。
      定睛再看时,他才发现,那根本不是操控失当的Buckshot——眼前这位Gin先生,正是用扎在镖盘上的飞镖摹形,生生拼出了汉字。
      不幸的是,中文,他刚好懂一些。
      那是个“败”。
      MJ右耳的手工耳钉于灯下熠熠。
      他将发丝拢作一束后饮尽杯中酒,敲敲吧台。乖觉的侍应很快便将剩余的飞镖奉至他面前。MJ勾唇一笑,拈起一支,驾轻就熟。
      在侍应震惊的眼神中,MJ连丢三次——每支都“恰好”挤中镖盘上的飞镖再一起落地,很快反文旁便少了一撇。
      典狱长终于舍得睨他一眼,他颇为无辜地扬着眉歪了歪头,而后继续一支支飞击,剥离,坠落。
      最终,飞镖用尽,镖盘上的“败”不复其形,却仍残存一支。
      他好整以暇地取过刚才推到对面的高脚杯,举酒示意后,一饮而尽,似不舍涓滴——紧接着形状优美的玻璃杯亦被一掷而出,杯口径直掏向镖盘上那只仅剩的飞镖,摇摇欲坠后齐齐没落,遇地,晶莹的碎碴散了一周,将炫目的飞镖团团环起。

      某种竞争性的兴奋远远胜过没有因生疏的重量而失手的庆幸——毕竟他最不想输给这个男人。

      MJ起立直身,然未及开口,旁边Gin先生低沉的泰语已流利动听地飘来:
      “Methas先生的视力跟我同样好。”
      字句无波,轻描淡写。
      看起来,无懈可击。

      ——“Methas先生,我视力很好,不戴眼镜。”

      ——哈,在这儿等着呢。果然如传闻般,厉害得很。

      他本已做好会被这位身手不凡的典狱长揍一顿的准备——对方却似全不屑于低端的肢体碰撞,目下无尘,出口诛心。
      睚眦必报,阴险狡诈,还默认刚才他没听懂,又依样来了一遍讽刺他和他的双商。
      暗地的咬牙切齿呈指数型增长。
      但表面上,他与他同样,烟酒加持,好似不为所动。

      他刚想回以颜色,耳机一响后再无动静——窃听器也被老头子发现了。

      ……

      酒席过后没几天便是学校的修学旅行。找到班导准备放弃浪费时间的欧洲之旅时却被告知,Jarustiwa家主已第一时间主动致电学校,给他报了名。

      ——“飞镖赔偿记得自己解决,顺便想想这些天你都干了些什么好事:听着小子,用这次旅行的机会,你给我远离那个女人,清醒清醒你那不可救药的脑袋,想想你是谁!”

      Jarustiwa的话事人深觉自己先前盲目乐观想太多。
      直至被老头子目送着上了Ren家私人飞机,MJ才后知后觉地发现Kavin依然不见人影——看来即使有外婆出场,禁足的情形也不容乐观。
      “你有心事?”
      回眸时,见旁边的Ren放下素写本,神光拢着沉稳的笃定,直直穿来,不容回避。
      “Ren,我不清醒吗?”
      尾音上扬,颇不认同。
      自幼的挚友并未回答,浅笑着垂眸勾勾画画,未几,置笔抬起——铅笔勒出他灰白的侧脸,眉心褶出三道深痕,是他自己都陌生的焦躁。
      Ren将速写本和铅笔递给他,简明扼要地说了句“签名”。
      “怎么,办画展还是拍卖,”他龙飞凤舞地划下一串英文,笑着打趣,“再加上你的签名,也许更值钱。”
      “Methas Jarustiwa——”Ren念出他不羁的字,MJ本能般应了声到。
      “不能说不清醒,”Ren将画纸撕下叠好,塞到他手里,“一时茫然也始终记得,自己是谁。”

      地中海畔向来与曼谷大不相同,风中咸涩的寒意总让MJ思念曼谷的阳光——晚宴上身着各色晚礼服推杯换盏的女士们让他再次对她们的抗寒指数深感敬佩。
      被要睡十五小时以上的Ren撇下后,MJ一反常态在角落里发呆,直至被振动的手机唤回意识,瞟着锁屏顿了顿,才机械地戳戳点点——信箱里传来新的邮件,是新款女式运动装的设计样稿。
      试水小成后,新的总体设计也并未让他失望。他粗略过了一遍细节,想象到穿于她身的几处违和感,脑中做了简略梳理后准备回房反馈。然抬足便被前方妆容精致的绮艳女人止了步子:
      不多话,只有简单的自我介绍。轻递高脚杯的左手上有眼熟的宝曼兰朵——他姑且记得这款钻戒的价值。女人衣装与饰品的搭配浑然天成,不会让无名指上那颗钻戒过分喧宾夺主,举止优雅保养得宜,足见出色的品味。
      与前任女友相似,是他曾喜欢的类型之一。
      只消他将高脚杯碰过去,便会一如曾经:两厢情愿,一拍即合;兴之既去,好聚好散。有见猎心喜,无情理纠葛——他也曾因此而快乐。
      但现在反馈那张设计图似乎才是他迫不及待做的事。
      女人无名指上的钻戒得到他心平气和的赞美,不像南浦冰室的光,时明时暗地折在某处晶莹之上,助它招摇过市,伤他的眼——
      南浦冰室?
      拜某人所赐,他至今都没吃到颇受好评的羊肉炉。

      ——“啊,这样也好。虽然阿Gin又为你包了整场,每次只有你我——生日总要多点人才热闹啊,虽然不知道他会不会气啦……”

      上次,是那位典狱长Gin,为她包场庆生的吧?
      连他都差点被拒之门外。
      Gin先生会不会生气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渐渐串联诸事的自己高兴不起来。

      ——她搬家了,还好吗?
      为什么这么突然?
      不什么不告诉自己?

      MJ何尝不知,既从未交换过联系方式,又怎会被告知呢——一时逞强扮酷,自得一时苦果。
      一点因缘还奢望能用多久?
      然纵使交换过,以她性格,难道会告诉自己吗?那只碍眼的戒指,从未离开过她的无名指,不是吗——那位典……她的先生,会帮她的吧?
      一切……都好的吧?

      ——“那户有主的,虽然没人见过……那个人啊……谁也不理;也不管那户在不在,就一个人在楼下瞧着窗户一根根地抽烟——根本不管这片公寓禁烟。”

      MJ丝毫不愿设想任何她们夫妻和睦生活美满的场面。但他更不想看她在自身之外,多背负一层不幸的契约。
      她过得好,他心有结;她过不好,他意难平。
      恋爱会让人变得更好?
      或许会。
      没看到Ren的画前,他还可以自欺欺人。
      如今,他只恨儿时无聊,陪母亲看过那么多异国的老电影——
      “任何人都可以变得狠毒,只要你尝过什么是嫉妒。*”
      真正意识到某些心情后,反而会被它操控而变得胆小——他唾弃自己的畏首畏尾:像个情窦初开的国中生一般,生怕自己一头热的勇敢会给她带来麻烦。

      ——“你真温柔啊,MJ。”

      他有倾向的温柔,对她而言又会是什么——恰到好处的帮助,或不知羞耻的累赘?
      玫瑰还是刺,蜜糖抑或毒,捷径或者沼?
      进退维谷。
      但,种种际会挥不去。
      经年已过,终究是忘不掉的。

      ——“你看,你就是你自己的蜡烛——你的愿望,努力过,都会实现的。”

      扑火自燃,我的愿望,能否实现?
      哪怕只是再见。
      我从来不贪。

      真的。

      他还年轻,愿以满腔热情,搏一个可能。
      万一——
      万一她也有万分之一同样的心情。

      ……

      MJ嗤笑老头子的自信——不知即将到来的选举相关事宜是否太过焦头烂额,导致向来老谋深算的老头子高估了自己的影响力,或许是轻视了他们的兄弟情——但,不趁其乱,尽情干,难道还要待其有功夫秋后算总账?

      MJ也终于接到了来自被禁足的Kavin的视频电话——重新拿到手机便意味着,与Kaning的事有了转圜的余地。从Thyme到Kavin,鼓舞他下定了绝不妥协的决心。
      他不慌不忙地换下衣装,将两台笔电装入背包,戴好口罩墨镜鸭舌帽,胸有成竹地备战着与老头子的较量。
      私人飞机起飞前,MJ一如往常,展臂搂过心事重重的挚友,豁然笑道:
      “抱歉,Ren,我要纠正之前的说法:喜欢的话当然会嫉妒,与心胸无关,更谈不上什么乐趣——但,就是放不下。”

      曼谷的雨凝成细韧的红线,将他们从头至尾引系两端,颠扑中沉沉落落,却缠过高于一切的时间。
      那场雨,自他接过碟片,就从未落幕。
      MJ对感情向来随遇而安:意至便兴,情生便迎——而兴之所至往往心血来潮,来至疾,去亦速。可在追求时一掷千金,但金钱和心思花过就翻了篇,悭吝到不肯在脑中住一住。一直以来失去的,为了某个人变得疲惫、丑陋、患得患失的感觉,他不曾经历,便觉得那只是夸张过头,或小肚鸡肠。
      她不在时,他也总是见到她:只要任何一个无所事事的午后,在Black Devil的甘甜里——眼波会擅自将云蒸雾蔚捏成她的样子,然后把忽然靠近时瞳孔微扩的眼、笑起弯弯如月的眉唇、骨骼清晰的腰间触感和说起粤语时打个弯的尾音,尽数在心底复原。
      过去毫不起眼的细节填满他空白的时间,取代他不刻意抽烟的习惯,让他心生期待、乍惊乍喜——不经意入脑的一举一动,在与铁皮盒子的光影重合后,再不肯被冲走。
      她身上素来清爽,无多余气味——他愿称之为空气的味道:无象无形,无处不在。一如任何一段与她相关的记忆:哪怕只是风过处,亦记录了她半长碎发挠在脸上的痒。

      ——“Nu!”

      ——“听说啊,因为她出轨被丈夫发现了,才被打成那样。”

      花开而败,年年复开。
      然开或不开,只消立在那儿,都有蝶扑蜂拥。

      她是无辜的。
      是他们有罪。

      十方诸佛,唯请厚她。

      脑海偏爱作她私有的镜子,抬眼就是她的影子——他如煎似冻,她偏在虚处一笑,毫无破绽。

      她总在他的目送中走掉,背影很快被风雨擦干抹净,似全不留恋。
      一次也好,他想让她回头:让那双堂堂正正、因从未有求于他而飘渺如云、无从捕捉的眼里,清楚地映出自己——
      他未有如此刻般强烈地感知到,自己想要什么。
      茫茫人海中,如梦初醒。
      纵使少有人能比他更清楚可能会有的悲剧结局,但他此刻只想尽情倾泻——不在乎回报,也不计较后果。
      前进是陷阱,退后是深渊——被锁在孤岛的他,总免不了纵身一跃。
      既然想见,便义无反顾。

      ——我也能为她做些什么吗?

      曼谷频繁的雨终究有了不被辜负的浇灌:在茫茫雾霭沉翳的荒阡野陌上,钻出独树一帜的野玫瑰,不屈不挠,在枯萎前恣意绽放,从心所欲。

      “MJ!”
      再次踏上Ren家的私人飞机前,他被身后的好友唤住——送Ren去寻Mira的场景恍如昨日,此刻却已倒置。
      “别认输。”Ren举着他的复制机,挥挥手。
      “你也是,”他笑着将双手拢去唇畔,聊以扩音,“还有,拜托你了!”

      很快习惯了运动装的MJ离开中转地清迈再次悄无声息回到曼谷时,是出生以来第一次褪去家族的光环,践行旁观者清。
      在清迈时背后若有似无的异感也消失个干净,他甚至怀疑是自己多疑的错觉。

      到头来,他还是不甘心听天由命——谋事在人才是他的素行。
      而想寻找她,自然要耐心分析。恰好先前他从自家业务角度出发、瞒着老头子私下查探的某些讯息,与她有了交集:
      Dael那小子确实骨头够硬又聪明,那次他几番威逼利诱,才探到69号仓有问题,且北孔普雷确实有老头子线人的消息——时间比Dael更晚些,但暴luan后就失去联系——极有可能身份暴露已遭清理。
      暴luan虽带来麻烦,却也是铲除异己的最佳时机——如果是他,也不会放过这种机会。但暴luan中那位典狱长不仅亲自下场,还禁止开qiang……
      那69号仓里,藏着什么不能有损的人质?
      她……知道吗?

      ——“那户有主的,虽然没人见过……那个人啊……谁也不理;也不管那户在不在,就一个人在楼下瞧着窗户一根根地抽烟——根本不管这片公寓禁烟。”

      或许。

      由Dael,他很快想起那天的另一个主角Deron——Deron野心大又不安分,又有个不能忽视的太太,一直是老头子的重点关注对象。不过因为其孟买血型又患了肾病,老头子有把柄可握才没选备用的路——Jarustiwa以和为贵嘛——在他拜托Ren后终于有了合适的肾脏,Deron显然也够机灵,借坡下驴,承了Jarustiwa的人情。
      当初那通五分钟的电话,是提醒,亦是威慑。他用词温和句句在理,但凡动脑便知其犀利,因此对几个负责人的影响显而易见——包括年轻气盛的Walid。
      还是在Deron痊愈后的晚宴上,他被酒后的Walid悄悄告知,Walid的相好、Deron那位身为TN集团第一夫人表亲的太太,也曾为Deron找了些门路。
      孟买血型本就罕见,同时出现两颗适合移植的肾脏更是前所未有——专业问题自然要咨询专业人士:MJ问过Ren——他的Aira家族把控着泰兰德第一的医院和健康中心,合法的器官捐献他们都有备案。而肾脏,那时确实只有一颗。
      那,这个非fa门路,又是何方神圣:匹敌Aira集团,又能避过Jarustiwa——或者说,能让Jarustiwa闭一只眼?
      他想方设法黑了老头子的书房安保和计算机密码,破掉防复制,将加密暗账拷了一硬盘。几天不眠不休的破译和翻查后,并未有什么可疑信息。但在颇为久远的jun火老账里,他看到一个熟悉的方块字:
      “倪”。
      日期是近二十年前,那时连老头子都在明争暗斗中拼命。
      但约四年后,账面显示Jarustiwa有所损失。之后经历了近两年的空白期,却在同一本暗账上有所延续——按理说这不是老头子会犯的错。而交易对象也换了人:杨姓的跨国贸易商。但账面显示的持续时间亦不长。
      线索貌似到此为止。
      但他记得,手下人曾查到她恰巧也姓倪,拍下那张碟片的时间也在“倪孝礼”这个名字最后一次出现在账面的九六年底之后——是巧合吗?
      他简单搜索了电子化的当年报纸与媒体报道,收获甚微。于是他联想到Jarustiwa的两朝元老Carney叔——曾多次作为Jarustiwa代表前往zhong国,为Jarustiwa开辟海外市场立下汗马功劳。然而岁数大了更偏爱将公差耗在zhong国澳门——之前的债还得了MJ的帮忙。
      总归是人情债难偿。他问起时,Carney对于无关痛痒的陈年旧事并未隐瞒:
      “倪孝礼啊——真是个怀念的名字。老了嘛,别在意。他确实曾是Jarustiwa的交易伙伴,zhong国香港人,九七之前的铜锣湾话事人,在东南亚这一带也有影响。戴副眼镜斯斯文文的,我第一次见他还以为是哪所大学的教授,或者是什么名气不大的作曲家——弹一手好钢琴嘛,却又喜欢在街边大排档打边炉。他基本不动手——但只要见过他动手,恐怕都得做噩梦——港大高材生,只要他不想你死,可以割你几十刀都让你继续喘气……听说他本来计划移民,但社团洗牌时全家‘遭遇意外’,就再没消息了。”

      然后就被那个叫杨自立的玩具贸易商取而代之——玩具贸易,还真是极具讽刺性的掩饰。若非他有心以非常手段查了自家的内路,怕是谁也不会将多年后在泰兰德过分低调的杨自立与倪孝礼联系在一起。
      他暂时不欲追究老头子知道些什么:既然她有那么多次机会,都没对自己下手,也对自家的事漠不关心——那多半是老头子并未参与到倪家的事中。

      MJ拭去额角的冷汗,心跳仍动如鼓点,却松了口气。

      而杨自立在泰兰德的贸易公司似乎并无不妥——但他若认真起来,悄无声息黑入财会计算机查探个中猫腻,并不难。
      但明账暗账都完美到让他自我怀疑:莫非真的搞错了?
      最终他还是选择相信老头子和自己的直觉,筛选出几家来往较多的大小企业——尝试黑了三家后,对比发现了共同的资金流向:
      圣莲和康莲医疗中心。
      这两家位于曼谷市中心的分级医疗养护中心以其高水准的服务著称,算是近年新兴,不逊于Aira集团的大型医养中心——他听Ren提到过。
      巧了,股东还是zhong国香港人。

      终于有所突破后,他才发现几日闭门,单是房费也已将他自Ren那里剥削来的现金耗了个七八。而为免老头子察觉消费地有异,他暂且不会动自己的账户。
      MJ自认适应力在F4及整个Jarustiwa而言都算强,在他考虑要不要找个隐秘租屋凑合一下时,经过街上统一着装示wei呐喊的人群——选巄举在即,他第一次身临其境。虽是无意,比起往年事不关己的隔岸观火,一张张鲜活着谋求自身合法权益的脸,总比网络上覆了薄膜般不清不楚的视频震撼得多。

      他们重逢在他第二次暗自前往康莲的途中——MJ不禁苦笑:若非自己,换任何一个人,怕是在她搬家时便已缘尽。
      她还是被宽大的运动装裹好,连体帽一戴再低头便男女莫辨——只是,不再是她曾焊在身上的品牌。
      不再是他的品牌。
      一旁车水马龙的啸叫是她隐踪匿迹的序幕。她下车后步伐很快,仿佛蹈踩蝉鸣的噪点,在遍地喧嚣中迫不及待迎向前方高悬的太阳。
      他克制着劫后余生般乍降的惊喜,复制她的足迹——仿佛流星擦过天际引了火,将夜穹烫伤,馈一道耀眼的伤口。但他却无法以同样的炙热陨落在她怀中,做一场自我感动。
      近卿情怯,不敢相扰。

      ……

      “我没什么喜好可言,经常穿只是因为质量够好又在清仓,折扣多。如今品牌焕新,当然没有折价处理的必要。新款很受你的同龄人欢迎,不需要在意我。”

      被拒绝的,只是一个重获新生的品牌吗?

      狭道上堵车后此起彼伏的车啼近乎刺耳,有人下车,有人吵架,有人指挥,有人疏通——他不想有她那般懂事的聪慧,以一句“我明白”就此退让,为彼此画下句点。于是潜意识的逃避散了集中力,他瞄到一侧被大力拉扯着、堵于路中的招牌和条幅。
      执拗的他未及被冷水浇透,双眼与身体的行动比脑更快——被扯下的条幅带着力度揪中了半空的横木——一瞬间,贴着出租的玻璃窗尽碎。他本能般极速反应,更迅于她——牢牢环住方欲向他伸手的她,任碎玻璃落如刀雨冰雹,尖锐地淋了满身——幸好因为阳光太过炙热,他将脱下的外套披在鸭舌帽之上。其下双肩包里的笔电反成最佳铠甲。除却手臂裸露部分的非致命伤口,只有少数割破外套,留下浅浅血痕。

      事后觑着以他们为圆心落了大半圈的碎玻璃,他才有些有惊无险的后怕:若非天热和自己带笔电的习惯,定凶多吉少——他们绝不会如此幸运。他甚至无法确认,若换个对象,自己的本能会否仍如此迅捷。毕竟他自认,作为Jarustiwa的太子爷,与“舍己为人”的优秀品质不太沾边。
      秩序的维护,在她眼中可以是未曾设想的温柔——但她却不知,这份并不单纯的温柔,亦是起源于她:回过神时,他那段时光中的爱恨,青春期的躁动和同理心的不平,双目茫茫与若有所失,沉默与孤独,偏执与暴戾,伤口与血……桩桩件件,都与已被销毁的光影相关。
      她的泪眼在老头子裹好的茧上,蚀开一道深深的伤口,未曾有机会正视的、残酷失序的地下社会,以此一角为楔,得以一窥其貌,予其蜕变。

      ——如果是Jarustiwa,如果是他的治下,又能否让地下社会里的“Nu”们,勇敢活到自救或被救的那天?

      被射落的太阳,恰好透过那道伤口照进来,让他慢慢发芽。

      余光绕骨,不惊不扰,甘于寂寞。
      他一度置之脑后,却经年未绝。重见天光时,依旧惊艳。

      将上眺顶楼的目光收回时,他第一次在她无波的脸上看到惶然。
      MJ却上下前后将她打量个遍,再用未受伤的左手,小心翼翼为她擦去额角的汗:
      “没事就好。”
      心绪渐平,他阳阳笑开。
      她二话不说拿出背包里的绷带做了紧急包扎,不时向顶楼空荡荡的窗棂周遭一瞥,请路人报警后未及反应,便被他拉去后巷。
      “即使不要赔偿,你也得立刻去医院。右臂那几道伤口很深,我怕会伤到筋……”
      “放心吧,”他并未放松拉着她的力度,这次终未被拒绝,“只是看着吓人。有没有隐蔽的私人诊所一类的?缝合止了血,消毒包扎一下就好。或者有工具的话我也可以自己操作,这些……”
      感受到顿止的反力时,他回眸看到她满眼的不认同,不由失笑:“伤口处理是我自幼的必修,不会有问题,放心吧。”
      “给我一个你不能去医院的理由。”她并未被他的嬉皮笑脸带过,认真道。
      他们在对视中僵持,而出于伤势考虑,她显然不准备浪费时间,毫不妥协地拿起手机:“或许直接打急救中心电话会更好?”
      “……”他无奈地伸手过去覆了她的手机,五指与她的侧颊一擦而过,“怕了你……我是从意大利偷跑回来的,现在还不能被发现。一去医院可就前功尽弃了。”
      Luna终究收好手机,拿过他的外套为他重新穿好,轻准妥帖,举手投足处如履薄冰。而后挎过他那只完好的左臂:“跟我来。”
      五指纤微的力度和温度,透过衣料,初次真切地传给他。
      国小生一般的肢体接触便将胸腔的气球吹鼓戳破,此刻却也只是克制地若即若离。他感觉自己俨然成了初次交出的情书,生涩而稚嫩。乍惊乍喜的满足太过轻易——是要被曾经自诩卡萨诺瓦的那个自己都要揶揄讥嘲的程度。

      ……

      “这家私诊看上去不起眼,水平还真不错,”MJ接过她拧好的水一饮而下,“缝得很漂亮。”
      “若不是你逞强造成二次撕裂,会好得更快,”她坐去病床旁,将纸袋中的消炎药和外用药水清点好,“一会儿我送你回去。这几天尽量不要用到右臂。这是你的药,记得按时换药。”
      “可是我还不能回家,”他抬起眼睑,似叶的大眼睛涤了两泓清澈的微波,无辜地望着他,“只能找个地方暂住。没关系,我跟其他家族的家伙们不同,适应力还挺强的。Luna你有事要忙的话,不用管我。”
      “……你的朋友们呢?”她一顿,斟酌问道。侧目时眉压目敛,难辨心绪。
      “一个还在大洋彼岸,一个留在意大利,还有一个被关在家里很久了自顾不暇,”他佯作轻松靠去床头,“酒店是不能住的,不过我也从未租过房子。你要是能多少教我些,或提供几个可靠的中介,就太感谢了。我也不会住很久——”
      欲擒故纵。
      他上了底牌,赌一个机会。
      Luna有她自己的骄傲和原则,没机会说出口的感谢反而会助燃她的歉意。
      天之骄子第一次如此主动,往日他只需等着别人的台阶顺水推舟。而这次心里完全没底的忐忑,引他喉结上下一动,拇指无意识地按着手机开关。
      忽明忽暗的屏幕更似自己起起落落的心绪——纵然准备万全,心动却足以一叶障目,让她一举一动都打他个措手不及。
      他只能试着利用似假还真的借口,让一切看起来顺理成章。
      “你的锁屏……”
      “啊……”他满腹心事下闻她声线,便不过脑地按亮了屏幕。
      锁屏上,是一片匿在暗夜里被细小灰尘蚕食、贴有精致墙纸的墙面,却不合时宜地被划痕破坏掉整体的和谐——两个英文字母被深而工整地刻在那里,已有旧迹,似又被夜光的涂料修饰过,隐约若萤火星闪,任洒在中央圆圆的月影将他们认真收拢入怀。
      “N”“u”。
      “前阵子为了查一些东西,我将家里一些房间翻了底朝天。包括我自己的——”他于她眼中收回目光,垂眸向锁屏,默默而脉脉,“推开几台电脑后,我发现了它——我自己都差点忘了,当年我特意挑了月中的午夜,聚拢月光最好的时机和地方,刻下了这个我唯一知道的名字。毕竟,我更舍不得让那样的影像留下来。”
      他抬眼,她一双眸子若剪足了夏夜的月色,粼粼倾光,引他径自直视:
      “这是面承重墙。所以这么多年,我家的老头子再怎么改造,也没动过这里。再被我的机器们一遮,我不说,没人会知道那里刻了字。即使我自己都差点忘了。但它从未消失——哪天随便一翻,就露出来,举重若轻地让人想起它,连同刻下它时的心情。”
      不管遗忘或记得,都一直在原处。
      不经意发现,便历历在目,鲜活如昔。
      除非墙颓,屋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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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无更新,捉虫
    ————
    *引用自电影《东邪西毒》。
    **飞镖运动术语,指乱射,毫无规则地打在镖盘各处。
    虽然更新速度挺慢的,但我真的很爱这篇文,也感谢一直不离不弃的小天使们!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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