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版流星花园]贪狼(MJ BG)

作者:景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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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留下我是谁错,谁让我炼成凶悍。」


      “事佬谁也不愿做。但Deron哥,你也是名校毕业生,供过于求在我们的领域里会有什么后果,你不会不明白——恶性竞争,引发暴力,秩序制定者却带头破坏秩序……起码不想看到第二个Dael是目前Jarustiwa的共识,”MJ开窗透气,背向康复状况良好的Deron,悄声翻个白眼,“Asok车站片区已经过饱和,限制夜场数量也有Jing方的意思。而且我已经‘听说’,家主有把清迈夜市的场交给你管理的打算——同样作为游客集散的闹市区,你将它按低中高三档开发出来,收益比起Asok车站场只会多,不会少……Dael!”
      宅邸正门走出的背影吸引了他的注意,恰好完成敲打和安抚任务的MJ终于有机会光明正大摆脱眼前的振振有词:“所以,Deron哥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安心休养。学学Carney叔啊,Jarustiwa又不是没有金融和娱乐产业,轻松干净收益又不低。清迈秩序不如曼谷,夜市夜场后续的业务必将劳心费力,麻烦也多,不会比Asok车站片区轻松……你将清迈夜市场应付得差不多时,若还有余力,可以再来找我。”

      ——贪得无厌的老狐狸。

      他挥挥手免去面色仍显苍白的Deron,以手撑棂轻盈一跃出了窗,踏在修剪得宜的草坪中后来加铺的大理石板上,三两步追上了原地轻鞠一躬的Dael:“怎么样,给家主汇报完了?Deron哥害我错过了哪些精彩重点?”
      太子爷亲自往北孔普雷将他接回的待遇本就令Dael受宠若惊:早听说自家太子爷备受尊重爱戴,如今看来确名实相符。
      “Methas少爷,您可高看我了。我能平安回来,多亏了Jarustiwa的名头。”原地立正的Dael被他笑着拍了拍肩后,接过通身漆黑细长的香烟,不消片刻又被对方夺了回去。如果可以按捺住对自家太子爷的敬意客观判断,Dael会将他迅疾的反应和一闪而过的表情归为“窘迫”。
      原本紧张的心绪不觉中有所松弛。
      重新递过来并擦火点燃的烟已是万宝路熟悉的味道。
      “北孔普雷虽然因为重刑犯多恶名在外,但内部管理倒是有条不紊——暹罗湾的Harbor码头等五大黑港的前任把控者kochai,就在我隔壁,跟我差不多同时进去,没多久就笼络了一小群新丁作手下还策划着越yu,”年轻的马仔在暖风中抖了抖,忙不迭吸口烟,似取暖,似壮胆,“然后就被带走,回来后浑身湿漉漉地高烧了几天……室内活动时看到他,也魂不守舍地不理人——我还在想这样的人物应该不至于受不住高压水枪和盖面灌水之类的,胳膊上那些细小伤口也不至于引发高烧……还是个捉烟屁股的烟友告诉我,高压水枪之流只是上不了台面的开胃菜。”

      ——那估计,就只有“水牢”了。有伤口,在满是病菌、蚂蝗,粪便和寄生虫乃至尸ye,木顶直压头部、水面齐胸且无法坐、不得不久站、站不住就呛水淹死的水牢里,能活着继续fu刑都是运气。

      “那位yu长有的是手段让这些穷凶极恶的人听话。哦对了,我快出来前,好像有个越yu未遂的犯人引发了场暴乱——大概是紧急逃生按钮被按下了,所有牢门都开了……我不知道少爷您能不能想象到那个场面:压抑久了的欲望一起爆发,就像爆炸的粪坑。但,因为被平复得太快,好像很严重的暴乱更像个笑话一样,笑过后记都记不起来。犯人们继续吃睡、活动,不听话的消失几天变乖再回来……”Dael吐个烟圈目光放远,神色肃然,“暴乱的时候我也混在里面,yu警们一枪都没开。我吧,被一堆囚犯挤在二楼两人宽的那条监前道上都动弹不得,就看到一身西装的典狱长会飞一样从另一边抓着铁栏越过我们,反身向着我们正手反手看都看不清地拍了十几次——看着轻飘飘的,打身上特别疼,直接把我们拍散了,他衣服头发一点没乱!他们都说北孔普雷让人闻而生畏,但我看,那位典狱长才是深不可测。”
      “先不论那位典狱长的掌有多厉害,我看你‘太极’打得也不错啊,”MJ抬起眼睑不辨情绪,凛眸笑了笑,直视的目光自上而下压过去,“老头子应承了你什么,一个副手位置,不至于让你甘心以Jarustiwa一员的身份去北孔普雷当活靶子吧?那里究竟藏了什么,老头子‘声东击西’都用出来了?暗处的那个……”
      一如递烟点火时那般,MJ眉轻目缓,为他擦了擦额角的冷汗,笑得温和:
      “不是我们的人吧?老头子以为我被迷昏了头,让你用些有的没的应付我,你也很聪明——所以我不跟你们绕圈子。你是想配合点,还是我‘邀’你一起去和老头子谈谈?哦,到时候,你可能会比现在‘更热’一点。我觉得,大家都不想吧,对不对?”
      自家太子爷和蔼地搭着他的肩,如临火刑的Dael仿佛脑浆被灼成浆糊,一时分析不出“更热”的后果,只知道明确的:阎王打架,小鬼遭殃。

      ……

      —— “我好钟意你啊,你嘅画,仲有木雕(我挺喜欢你的,你的画,还有木雕)。”
      “我话,我好憎你,听唔明(我说了,我讨厌你,听不懂吗)?”
      “你憎咯。你憎你嘅,关我咩事——定要憎返去(你讨厌嘛。你讨厌你的,关我什么事——还非要讨厌回去吗)?”

      ——“你系我嘅咯,同我走啦(你是我的了,跟我走吧)?”
      “我同你走。”

      ——“你不问我,为咩揍人?”
      “我不用问。”
      “佢哋话我Daddy同我(他们说我爸爸和我)……”
      “虽然你任性、自我主义又独断独行,被倪生宠坏:拿蝴蝶dao吓人又揍人,但,我本来也看不惯任何欺负你的人。所以,你不用解释,我原就在你这边。”

      ——“你没事儿吧,这么多年无音信,凶多吉少啦!哎不过,能让你这么念念不忘的,是个大美人吧?有无照片?发来看看啦!”
      “那多麻烦……不如我直接送你‘下去’看看?”

      ——“若她害到杨生,我共她赔命。”

      ——“我无福被常生涌泉以报,却有幸作了常生的泉。”

      ——“冒昧问下,狱长先生戴什么牌子的隐形眼镜?看起来遮光性好得很。”

      Gin,或者说常勤的一时走神被身后呛水的动静打断——也难为被灌了这么久都一声不吭,坚持至今只有闷哼。
      他终于分了眼神给角落里的男人:暴luan时几个yu警险些折在他手里,各式格斗技力速兼备,排出的通背拳大开大合,也只有这个人能凭借对战的经验直觉,在一身斗气和杀气之下,以远非巅峰的状态于他手下撑过三分钟。

      不久前这个男人引发的监yu大乱中,Jarustiwa的那个小子是仅有几个懂得明哲保身的囚犯之一。在这群穷凶极恶的罪人间,是个聪明人。

      确认其存活,他吐个烟圈,扬了扬手指示意继续。男人禁锢在刑椅上遍体抽搐,硬是不发一言。
      除了那双眼,这点也很像。
      否则也不会以对视的契机允许他,在没用的旧事里徘徊。
      虽脸型鼻唇酷肖倪生,但一双眼同她极似——该是两人俱随了早去的倪太。
      哪怕如今额叶有损记忆缺失性格大变,撇去那层曾让他们更像的神光,犹有类同之形。
      还有不寻常的忍耐力……
      她被自己卸了右手和右臂时,是怎样的?

      那时杨先生病情恶化依然坚持来泰,只因眼前这个受刑的男人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杀了“公司”高层Howard,坏了杨先生敲山震虎的计划——或者说,这个男人本身就是冲着杨先生本人去的,多亏阿D反应及时——多年前他头部受伤严重,家破人亡也未对杨先生产生恨意,Gin本以为人格分裂和额叶轻微受损直接导致他变成战斗机器——跟随,或者说保护在港九和东南亚往返的杨自新,一柄短刀,残虐为胁或一击必杀,易如反掌,又快又准,狠辣冷戾。如今又能为了救过他命的杨自新拼命——看来并非行尸走肉,但结果可谓无比讽刺。
      毕竟二人虽曾同窗,杨自新总归是杨先生从小看大的亲弟弟,而能救孟买血型的杨先生的,也只有杨自新。
      说到底,计划出了意外的根源,还在杨先生已病重到需要杨自新的心脏作移植的机密消息,被透露了。
      所以杨先生选择亲自出马引蛇出洞,也并非草率——毕竟他早就同自己提过,“公司”有内鬼,不止一个。
      一年前“公司”的货船在公海上被风浪掀翻,杨先生丢了一批货,后来还是自己在高层Jerry来泰时的夜场上发现有人用的就是这批货——查清楚前Gin并未声张,但却直接被Jerry捅到了杨先生那里:负责运货的高层Tim监守自盗,下场可以想像。
      杨先生问起他时,他将与Tim勾结的Kochai交了出去。货能入泰兰德市场,败在贪念大起的Kochai。然而再三拷问之下逼出的码头仓库已空无一物。
      Tim当年能背叛倪家,便也能背叛杨先生。
      而杨先生说,内鬼不止一个。
      对此,他慎重起见,不置一词。
      杨先生的泰兰德之旅果然引出了原本在其面前一向积极立功的Jerry,和杨自新的太太Gigi。
      Jerry坦然承认,贿赂杨自立私人医生拿取病历又跟Gigi谈过细节后便有了计划——出师不利是技不如人,败就败了。
      当年倪先生身边的保镖,也对Jerry说过相近的话,不过后面还跟了句:二五仔不得好死。
      杨先生把Jerry送给自己时,还叮嘱,看脏器能不能用前,问问他那批货。
      货的相关一无所获,但却被他盘问出:以杨先生的小心审慎,为何Jerry会突然有关注老板身体收买私人医生的细致——因连日请假照顾心脏病母亲的马仔,似曾相识的药瓶剪影、敏感于闷热天气和视频里有既视感的病态,让他对自家老板的心脏问题有了猜想。
      Gin查过,母亲患病的马仔不久后无力负担港岛高昂的医药费,与母亲一同回了家乡泰兰德。
      港九地带,从黑到白,人口到贸易,仿佛都与东南亚过从甚密。在他人眼中,类似展开或许只会归咎为内讧。但向来缜密的他因为了解和关注,心底有些日渐明晰的猜想——
      Kochai还是个夜总会常客,Gin通过消费记录查到他最常光顾的几位女郎时,好像并无特别。然他还是在某个轮廓背影眼熟的身形上顿了顿:
      “先生对我感兴趣吗?你的话可以给折扣哦。”
      “你不是做到今晚就从良了吗!还来抢客!照顾好你那烂赌鬼男友啦!为了他一天班都不敢翘。刚做完引产就忙着上班也不怕早死!在医院看到烂赌鬼陪你我还以为你一定会请假嘞!结果当天又来!”
      “收声啦八婆!你不讲话没人当你哑巴!”

      倪家的叛徒们死得顺理成章,似乎不值多虑。但从沙龙会所里出现Kochai私吞的货到默默无名在泰兰德销声匿迹的马仔,他隐约看到燃烧的烈焰后那双浇油的手:其形纤长,骨节凸出,粗糙生茧。指甲修得干干净净,左手无名指上,有他的同款婚戒。
      却不能向杨先生透露只字片语。

      当年的叛徒不止那两人——听杨先生讲,险些抓住杨自新的Howard,被眼前这个好似无知觉又无痛觉的倪志杰,两刀送走。
      现在还活着的,除了杨先生,就是自己。
      所以杨先生来泰,于她而言,可谓千载难逢。
      若可千里之外控人生死,她还有什么不敢做?
      但既可引鹬蚌相争,利用Jerry和Gigi出手,为何非要等杨先生来泰?旁人或许会有时机和地缘优势的相关猜想,但在押运车前看到昏迷的倪志杰时,Gin便知道,或许没这么简单。
      杨先生叫他阿Jet,仿佛倪志杰此人早已不复存在。而一同前往北孔普雷的杨先生,亦并未自倪志杰口中掏出关于杨自新,或他所行的只字片语。
      杨先生身边yu警装扮的保镖并未白费,通风管道口前特地安插的年轻yu警也避免了冷枪的可能。正面对上时,阿D的身手也从来让对面占不得丝毫便宜——看似稳占上风的失败刺杀后,Gin交代好阿D,以确认69号仓的“货”无碍为由,送走杨先生,尽快前往水牢南边偏处、堆报废物品的旧仓库。
      空气潮湿闷热,许是大雨将至。
      门口的yu警一站起,张嘴前便被他把那句警示性的问好一掌堵了回去。
      打草惊蛇,以声东击西。
      他太了解她了。

      “……有烟吗?”
      “恐怕在这里,你没有抽烟的资格。”

      这次,他踏入仓库,在她之前,以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回答了声哑体伤的倪志杰。
      分隔区域的铁丝网上,有被她撬开的手铐——看来部分设备该更新了。
      倪志杰那副是最新一批,或是安全性可靠,或是当事人主观,并未被撬。胡茬裹腮的男人安静地倚在那里,漠然斜了一眼,又转过头,好似眼下皆空。
      她显然被眼前久别却判若两人的亲人牵动了全部情绪,他开口时才悚然一震——立刻跃上废木桌去攀铁扇叶被提前拧松的通风管道口。虽灵活迅疾,却被他预判般阻了路,被一把抓住脚踝拖回,三两下拆了她的招制住双手反剪身后。

      看来计划周全,连通风管道的路线图都熟谙于心,才能跑得这般干脆。

      她的脸上湿漉漉,将灰扑扑的妆面洗花,素白的皮肤隐约可见。未掉的妆面加重了她眉间英气,令他们眉眼愈似。双眸清亮却通红,无声泄露着兄妹相处并不顺利的事实——或许那些水渍并不仅是杯中偷存的劣酒。

      无言以对也好,心有所失也罢,面对她时,他总很少开口,更多的是用眼睛和行动。
      只是眼神从无回应,行动也是被迫接受。

      “Aguang,带犯人回15号监,”Gin单手将她的双腕控好重重抵在墙上,随手将她过大的连体帽一盖遮住了脸,“清场。门口那个,带到3号审讯室。Chai,你先去。”
      身边几个心腹维持着极高的执行力,十秒内旧仓库只余二人。
      他探得她外套口袋中的烟火,扯下她左腕藏着刀片的加厚护腕,捏住下颌强迫她张口确认舌下未有多埋刀片后,在她怒目之下一掀上身肥大无形沾满机油的工作服外套——他认得是狱中公车和押运车做定期维护的那家,刀片一过裂了反穿在胸肋的束腰,掉落在地的一对蝴蝶dao便被他踢去一侧。
      他生受了她狠劲的一耳光,顺势握她右腕,提膝挡去下路攻击,送肩倾身,扛她去肩头:
      “戒指的神经麻痹素,我有耐药性,你知道。”
      肩上的分量不再徒劳无功地挣扎后,感觉更轻了。举步外行时,背后带着鼻音的声闷闷的:
      “你放我哥哥,我同你好好过。”
      虽然知道她是遽经大喜大悲后的口不择言,或许下一刻就反悔得义无反顾,全无浪费时间的必要。但他还是将她慢慢放下,取出胸前的方巾,仔仔细细将她脸上与酒水混合在一起的散粉修容和晕花的眉眼线蘸拭干净,小心翼翼似护理稀世的珍珠。试探般在她凛冽的眼神里,将沾湿的额发拨开绕去她耳后,他低眸垂首,捏着轻摇她的下颚,试图释放她自虐式紧咬的唇。然距离一拉近便感受到指间她下巴后撤的抗力。
      “大小姐,你一点也没变,”
      他丢掉方巾施力锢住她的后脑,倾身靠近时被她横手一挡阻在唇间——鼻尖一触即分。角落里接触不良的灯管滋滋作响,结巴着吐了他半面忽闪的残光,被密长的眼睫拢作半睁的黑眸子,朗晦交织。
      他一咬她近在咫尺的小指,瞬时被挣脱,浅退一步。明灭间眼睑张弛,他眼波寂静,千情万绪被若有似无的笑意一卷,尽数湮灭其中,无迹可寻:
      “连自己都骗不了,要怎么骗我?”
      Gin花瓣也似的眼无害地抬着,执起她方才一下甩开的左手,吻了吻无名指——手刀同时横劈她右手化了未成形的攻势,一压一掏,将手铐一端稳稳卡去她左腕,另一端利落地锁去铁丝网。
      “要么就给彼此个痛快,要么就别搞这些,”她摇了摇左手,新钢旧铁哗哗作响,若水石相撞,“浪费时间。”
      他双手插兜,肩背笔直。悦耳却缺乏起伏的声线只说了一个名字,便让她眸子瞠了瞠:
      Beck。
      “你沉寂多年,出手小心,时机挑得精准,也做得隐秘。但凡是人为,便不会无痕,”他离远了些打开换气扇,再踱回原处,“还有今天。如果发现的人不是我,会怎么样?带你进来的汽修工,你造的那张网,那些‘针’——当然,这些我不在乎。”

      被卖到泰兰德以来的阴影虽重,至今在她抬眼处遮天蔽日,拒绝触碰、不得好眠只是应激反应中最浅显的表现,脸之外的四肢、内腑也不可避免地留下或深或浅、或不可愈的疤痛,无时无刻不提醒她终究从横亘常识之外的地下社会夜场走出来前那日复一日的举步维艰;但她从零至今学到的,总算足够支撑她在底层发挥察言观色的本领,用尽外表、智慧和手段,收得一个个不起眼的针尖,在曼谷走街串巷,穿引年年岁岁,织就不为人知的网。多年的运筹帷幄不曾白费,收网也恰到好处:流莺、文雀、大档督察、码头船夫、出租车司机、应zhao女郎、市场批发商、汽修工、私人记者、餐馆侍应、地下黑拳馆解说……

      “姓杨的留着我,是看透你我,想你我互相牵制;但你留住我,就是在背叛他,”她抬眸哂道,“你觉得他还会全无保留地信任你?或者说,他从来没有信任过你,和任何人。你说这些,又妄想改变什么?我以为这么多年来,你对我在你身边的目的一直一清二楚。”
      “我的话,早有准备,但暂时只能让你失望。我同杨先生,是合作,也是报恩。我会完成他的要求,对他有难以替代的作用,”他亦不躲不避,径自回望,万千心绪都被化去眸光里,浓重地缠着她的眼、唇、肩,和心口——他终于再度拥有光明正大恣意凝视的机会,“但信任不是必需的。”
      她冷目以对,若神光成实,怕已将他凌迟。大笑出声,开口的言语被带得发颤:
      “我无福被常生涌泉以报,却有幸作了常生的泉。”
      “我不会让你杀杨先生,”他靠近一步,直截了当,“也不会再让他伤害你。”
      “有病睇兽医死扑街!”似瀑布奔流的响声中,她上前一把揪住他的领带,怒不可遏,颤声道,“你帮姓杨的把qiang指到我Daddy头上时,就该想到今天!还做什么两全的痴梦——我告诉你常勤,只要我活着,你们一个都跑不掉。你要保姓杨的,就只有一条路。反正这是你的地盘,让一个女人消失也不过举手之劳——顺便看看我的器官能不能再帮你们一把,给某个大人物或家属续命?”
      在她微疾的呼吸声中,他眉心轻褶,垂眸掏向外套口袋的动作隐有素日不见的无序。取出那盒烟时,有什么晶莹的东西被一并顺出来落了地。相碰的轻响微弱难辨,但她却能快他一步,捡起那粒裹着透明水晶包装纸的戒指糖。

      ——“你系我嘅咯,同我走啦(你是我的了,跟我走吧)?”
      “我同你走。”

      她凉凉一哂,驱走回忆中无忧的孩子们:
      “过期了,丢掉吧。”

      他背向她,阂了阂眼,燃烟,吞云吐雾:“以自己为饵,分散我的注意——大小姐总是很懂操控人心,不逊杨先生。”
      “少作恶心的比较。要我讲,孽缘也要留些最后的体面,”她瞪着他的背影切齿,“别让我更恨你。”
      他张口,放焦油和尼古丁自由:
      “我的荣幸。”

      她被自己卸了右手和右臂时,是怎样的?

      感觉到后脑至右耳一闪而过的零星杀意时,双手未经大脑控制,纯粹反射动作:擒住颅侧那只手一挫一拐,关节滑脱作响的声音清脆利落,大于她本能的闷哼。
      以诡异姿态扭曲的右臂迅速红肿,他顿在当场,如经梦魇般迟钝地眨了下眼,茫然地抬头望她退一步靠去铁丝网,冷汗涔涔却面无表情一声不吭。暗自咋舌,大步上前要开她的手铐。
      “别忙,我不去,”她缓缓举起调向的右臂,平静到望之生痛的异态仿佛只是树脂作伪、肢体非她所有般,神色无波,“处理这种伤,你很熟练吧?带这么大一个目标去医院,对你我都是多余的麻烦。”
      在他们未彼此参与的过去经历中,她早已渐渐习惯各类外伤,关节也会以习惯性脱臼表示它们再也经不起折腾;而他对各类创伤的应对,皆手到擒来。
      关节复位的滋味他清楚得很。
      即使他以有生以来最快的动作让它们回到原本的位置,也不至于会把疼痛削减到能让她支字不发的程度。但过程中她麻木地一言未出——反而他自己领口有些久违的湿意。
      “别动。”
      他丢下两个字迅速起身,脱掉外套,三两下将废弃物堆里的旧木衣架砸上墙,捡出几块长度适中的木板用热水浇透,拾起方才被他扫到一边的蝴蝶dao,麻利甩开削去多余的木刺——刀锋尖利,好用得很——她从小就擅长这个。而后固定在她右臂脱臼处,用抽屉里的干净绷带缠好,绕一圈吊到她颈子上,顺便用一尘不染的白衬衫袖口擦尽她一脸的冷汗。

      如今回想,她似与刀结缘:美工刀,刻刀,剪刀,修眉刀,菜刀,匕首,蝴蝶dao……以及,杨自立手下最锋利的刀。
      她的蝴蝶dao吹发即分,仿佛她但凡一挥,可断半生恩怨情仇。

      “紧急处理不能作数。方便时务必去医院——我想你也不要我陪同。”
      “常生手艺总是靓,”她莞尔,不作回应,只是瞧着他通红的眼眶,放空的眼眸里有什么沉沉落落,“但过期糖,似pi霜。该丢总要丢。”

      过期糖,似pi霜。
      毒死了永远不会伤害她的常勤。

      典狱长Gin察觉半分杀意便可万分敏锐,直觉反应倾巢而出,将她右臂关节卸得干干脆脆。

      他还能做什么呢?
      或许也只有狡猾地,握紧她的右手吧。
      只有现在,无法挣脱,也无法拒绝。

      “我只想说,你头发乱了,记得梳。”
      她左手指了指他右鬓的位置。
      头发向来被发油梳得一丝不苟的他,落了些许在鬓边——他毫无所觉。
      恰是方才,她右手短暂停驻的位置。

      杀意是真,发落也是真。

      然而真相如何,她又怎样想——
      他没资格知道。

      贪狼星杀伐诡谲的半生,与他遥远的紫微擦肩错过——哪怕是虚伪的和平。虽伴桃虹,任他千军万马再踏不平蠢动。

      ……

      在Jin三角将那位大胆的私人医生抓回来时,人已疯疯癫癫危在旦夕。不过Gin还是以电击辅以小手段,问得杨先生那批被悄悄转移的货如今的位置,以及一个意外收获。
      私人医生的加密电脑被秘密攻击过,起初并未被发现——偶然被前往看诊的Jerry察觉,慌不择路时得到了他的帮忙,也正是被拿住了把柄,再加上威逼利诱,才会成为Jerry和Gigi的帮凶。Gigi惨死、杨自新失踪前夕,他便吓得逃到了东南亚——第一件事便是转移了从Tim那里无意间得知的、私吞的货和钱。转移自然需人力,人生地不熟又不小心露富,便成了肥羊。
      Gin在人死后将审讯结果汇报给杨先生——在货的位置面前,刻意被隐去的某些信息便微不足道。
      通过托人拦截破译变动的攻击ip,在喀比市区找到那个操控者时,小个子正对着三台显示器敲打键盘,还以为他是上门的生意——原本小个子确实做得隐秘,ip最后一次出现是在曼谷,他追查到时已人去楼空。四周对这个足不出户的小个子也没什么印象,大隐于市,线索皆断。但几月前那场被人找上门差点扔下楼的骚乱,让这个隐姓埋名的死宅在附近住户中有了记忆。再查其去向,对他来说便不再困难。
      为免节外生枝,Gin直接未考虑将父女二人关去北孔普雷或韩国人的据点等待配型。

      ——“孽缘也要留些最后的体面,别让我更恨你。”
      “我的荣幸。”

      暹罗湾会张开她饱经风霜的温柔双臂,将他们抚摸、接纳、紧拥入怀——至死再不分开。
      回曼谷时途径大片郊区,公路连桥,枯竭的河床和岸边新旧帐篷星罗棋布,桥上俯瞰,弯曲蔓延若百节的蜈蚣。过桥后便是错落的贫民窟和稀疏分座的佛寺,以及视野边缘屡出屡进的国王画像们——似与荒凉凌乱的北孔普雷周遭无甚分别。偶尔蹦出一两个眼熟的招牌,零零散散的国小生结伴而出——他想起来,这片学校是她资助过的,用自己给的钱。
      给她的钱,除却用在杨先生身上的暗花,她全部捐去了曼谷市郊的学校、贫民窟和佛寺。
      不知曼谷蚁穴般易毁易溃的底层,在这些不足道的帮助下,又能有几只逃脱被吸血的命运和被封死的窝口,攀到钢筋混凝土之上的世界去,吸昔日同伴的血,堵过往家人的路?
      回到北孔普雷的办公室后,他打开从她那里新搬来的佛龛,对着精雕细琢的木佛像,恭恭敬敬地上了三柱香:
      唯愿自业自得,万勿波及他人。
      万勿波及她。

      ……

      倪志杰终于被水刑呛了气管,剧烈的咳嗽打断Gin漫无边际的思绪。一身Jing服的他走近几步,下颌微扬,帽徽的反光被径直击到男人凶而野的眼睛里:
      “敢运du,不敢承认?”
      “别让我说第三遍——那张狗屎上的不是我。”
      “别让我说第三遍,”他拿出那张被换了照片的罪犯资料,继续以抑扬顿挫的普通话讽道,“现在已经是你了。”
      对方猛冲的动作被刑椅牢牢箍制,气定神闲吐烟圈的他只若置身高层会议或高级会所,从容优雅到与拷问室的一切格格不入。
      “我知道你脑子不太好,那就问些你可能记着的事儿,”他夹着未尽的烟蒂回身,“失踪了五个月的杨自新已经被香港Jing方控制了,他们要求用你换——所以,高级督察陈国忠,跟你什么关系?”
      倪志杰冷目撇头,全然不理。他亦满面泰然,无甚表情起伏,指间燃烧的烟蒂却骤然被拄去男人被皮革拘系的手:
      “你到底是真傻还是装疯?是不是早就做了港jing的线人?”在对方劲瞠充血的眸子里,他看到自己噙着奚落,慢慢碾转着烟蒂,“杨先生的货被吞,有没有你的功劳?你杀Howard,是为了杨自新,还是……”

      爱屋及乌?不存在的。

      “不管你记不记得……”Gin随手扔掉熄灭的烟蒂,些微蛋白质烧焦的味道让他眉头轻锁,勾指点了点,退后两步,待命的yu警便开了高压水qiang冲向刑椅扶手——倪志杰手伤的位置。
      Gin再上前时,心腹便乖觉地关了水qiang立去墙边。他在椅旁的医用器具盘里挑拣,掠过手术刀,选中了20ml注射器——他笑了笑,取下粗过牙签的针头:
      “你已经牵连到你妹妹了。”
      针头下位精准,缓缓没入倪志杰的颈静脉。他欣赏着太阳穴附近暴凸的青筋和遍布血丝的眼,将针头插到底,留在那里。
      暗红的溪流淙淙,蜿蜒着铺展开来,渐次爬满男人的衣颈,肩臂,渗进漆黑的椅背销声匿迹——虽无割开动脉时喷泉般壮烈肮脏的景致,却能以殷红离开身体的声音和渐冷的感触,让眼前虚实莫辨的男人真切无比地感受到自己生命流逝的滋味。
      不过也只是回敬而已,Gin从未抱存严刑峻法能让她兄长屈服的幻想。
      他听着涓滴坠地,滴答作响,仿佛钟表计时,犹有余豫地燃了支烟,倏然静谧的室内让他隐约听到通风管传来的呼喝。
      “12号监在吵什么?”
      “哦,昨天就开始了,打了一顿也不消停。抱怨探监的人不守时,烟瘾犯了没得管。”
      “告诉他,短期内不会有了。”他在暧暧烟云中撇出一抹冷笑,“之后若有幸还有人来,他可以顺便问问那些人做过什么——记得引以为戒。”

      一旁忽闻铃音如歌,虽很快被掐断。身后挣扎的异响再次加重,他回头看到倪志杰乖戾的眸子已茫然涣散,暗红的血溪随之流动加剧,如压力不足的水龙头,密密汩汩,漏了满身。
      眼珠向偏处一滑,忘了将手机调静音的心腹自请领罚。他却摆摆手让人近前,在倪志杰耳边放起铃音。
      似风铃叮咚作响,甚是动听。
      半晌之余,倪志杰如被抚慰般卸了全身的防备,眉舒目阂;下一刻又暴起拼死抵抗,目光直直地锁在前方,仿佛寻找,又似追逐,却脱不得半分桎梏,晃到整张椅子响若鸣海。
      他记得,她从小就喜欢在房间的阳台上挂风铃,美其名曰:识意外来客,安全第一。
      失血过多休克前,Gin一拳打晕了倪志杰,在他手背烫伤处抹了蜂蜜后,仔细净手:“带回去,叫医生——只处理颈部,别给水。”

      回到办公室第一件事,清洁,换掉沾有异味的制服,扔去衣篓。
      他取出长尺,在镜前比着领口到腰腹的尺寸,为新领带做准备。
      衔烟准备点燃时,却发现Zippo没了火。将长尺丢去茶几,他在办公桌的抽屉里翻找出几只同样的黑色Zippo,无一例外,都没火。
      这不似他的风格。
      他与桌上一群沉默的打火机僵持片刻,寂然起身,去开佛龛下方上锁的柜门:
      那里有几尊成型的木佛像、一条廉价领带、戒指盒、樟脑丸包裹的成袋戒指糖、倒扣的老照片和一只旧打火机——角落里,有四个大写的花体字母。
      LUNA。
      以油为燃料的打火机至今已不多见,但他指腹擦过后,仍兢兢业业地工作起来。
      他在氤氲中,面无表情,直至打火机被染遍他的温度,方被轻轻放回原处,似怕有所惊扰般,悄声锁了柜门——仿佛锁住那道门,就是锁住他的虔诚、他唯一属于人的部分,和他日益膨胀的独占欲。

      ——“冒昧问下,狱长先生戴什么牌子的隐形眼镜?看起来遮光性好得很。”

      仿佛锁上了,就可以视而不见,不再存在。
      他替死灰沉默,它们代他在佶屈聱牙的余烬里倾诉,噼啪作响,直至迎来任何不足挂齿的纸屑,再起死回生,烛天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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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依然超长预警;视承受能力,可能有不适场面描写,请酌情……
    *逻辑捋了好久,应该没bug了。如发现bug欢迎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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