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版流星花园]贪狼(MJ BG)

作者:景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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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一朵花开的时间。」


      宅邸宴会厅南门正对的廊壁上新挂了幅星空,跃然纸上如碎满黑天鹅绒的残钻,让一成不变、名为庆生实为社交的推杯换盏中百无聊赖的MJ想到Van Cleef&Arpel的SnowFlake,南浦冰室里三叶吊扇庇护下、在她无名指上趾高气昂的金属圈,以及方才让他难以言表的Carney叔——香港的公差后就迷上风水命理,至今乐此不疲,念着凌晨便是他生辰非要拉着他一展身手,而十分钟的高谈阔论他也只听懂一句粤语的“贪狼坐命”。
      近年的礼物愈发夸张,今夜更是琳琅满目地堆了一屋:见怪不怪的手表珠宝豪车酒……甚至六星级酒店的房卡。
      他有些后悔轻信了老头子,放弃转场时跑路的大好机会。到家的二场发现从机车到房间都被守个严实,他便有了不好的预感并心生排斥。那些可以应对自如的阿谀在虚虚实实中让他忽感心力交瘁——并非对曾预料到的某种未来可能性,只是针对老头子蓄意的隐瞒和依此可辨的轻视。

      只是如此?

      MJ没有吸烟的习惯。如果他想,古巴的Cohiba,英国的金装Treasurer或中国的黄鹤楼金砖,亦会被双手奉上。
      但眼下,他只想继续拥有,能在曼谷湿漉漉的夜气里,共享他们眼里过分甜腻低端的Black Devil的自由。

      于是MJ套路式客气应付完索要联系方式的女宾们——包括与她三分相似而引他失礼出神的嫩模,长叹一气接过Kavin递来的万宝路,而没吸两口,烟卷末端骤然腾起火簇,蹦了两星残花后又迅速熄灭——一时口中仅余呛味。他心下了然:自家兄弟又在恶作剧了:烟里藏火柴,幼稚。
      “看你一路闷闷不乐的,”Kavin声线中的笑意昭然,“怎么说也是庆生宴,开心点。”
      “谁知道是庆生宴还是订婚宴,”锤了挚友一拳的MJ忙着确认手下动向,“挖坑等我跳?我才不奉陪。自己想埋雷,就炸自己咯——还是他教的。”
      “早有觉悟的你怎么也学起Thyme来了?”Kavin敛了敛神,“如果真像你猜的……”
      “老头子不会像Roselyn夫人,顶多是给我铺路,探我意愿。但我讨厌一无所知地被他当蠢材操控,而且……”插在口袋的手无声地紧了又松,若有所思的眼神舒了舒,唇角一扬,“没什么。我可比Thyme理智多了好吗,那只野生动物——不过什么时候轮到你劝我了?你敢对着刚被你送回家的Kaning再说一遍刚才的话吗?”
      “……Ren呢?”Kavin机智地避而不答,“没来二场?”
      “你在陪小丫头的时候,我们一起跟Thyme和Mira他们通了视频。然后他就回家了,”MJ勾住Kavin的肩引他至厅门,“他要睡十五小时以上,你知道的。”
      “好了,早知道我刚才就不回来了,”Kavin耸耸肩甩掉他的手,默契道,“现在反而是我一个人留下,给你打掩护。”
      “只能是你,谢了!”
      “MJ!你一直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吧?”
      “当然。”
      他斩钉截铁。

      MJ悄声避过客套逢迎的宾客们来到偏廊。笔直的肩背将高定西装撑作最佳陪衬,只合对他融叛逆优雅于一体的独有气质顶礼膜拜——于是伪装出的闲庭信步可以轻易瞒过低头问好递上祝福的手下们。
      左转,直行,再右转,上楼。
      他蓦地发现,这座他自幼生长其间的屋邸里,亦有与Luna草草租下的公寓外围,相似的路。

      左转,直行,再右转,上坡。
      其实,她行事素来自我,来Maytee O花园的频率无从捕捉,右臂石膏拆去后愈少。哪怕提升自己主动的次数——守株待兔却从不是他的性格。
      那夜,MJ停了粤语课,凭记忆,与落日擦肩而过。
      国王画像被坡道上时明半昏的路灯簇拥着,旧景仄仄。公寓楼前掐烟上车、开着黑色丰田SUV绝尘而去的背影西装革履,同他类似,与此环境泾渭分明。
      MJ走完那段坡路便抬眼上眺:她的房户阒黑,阳台上洗净的男女衫都未及收,摇曳着饱饮夜露;风铃亦被挑逗而遥遥发笑。
      他垂首,寂然一笑。敛容转眸时,浓妆艳抹的面生女人正拾起地上余半段的烟蒂,向他借火。
      香水味俗烈黏稠,钻入鼻腔出卖着低廉的单调。他不着痕迹地退后半步,摇头。
      女人嗤笑一声,无视他轻蹙的眉峰,自顾自掏火点烟: “帅哥,你不是附近的住户,”看他凛着眉目避开烟圈却仍教养很好地没有像其他常见的男人那样一巴掌招呼过来,便也识趣地撤了半步,“你的竞争激烈得很。”
      沙场久经的MJ自知话中有话,不想多事的他只掏出身上为数不多的现金递给面前的流莺:“虽然我不是你的客人,但这些应该够你偷懒吧?”
      流莺喜形于色,便也不再故弄玄虚:“你看的那户,出门了,每天都忙得很——像你这样的也不是第一个:那个人看起来也很……怎么讲,跟你一样,在这里,就像‘鹤立鸡群’。”
      他立刻想到那个西装革履的背影。
      “那户有主的,虽然没人见过,大概总是早出晚归?那个人啊,也不如帅哥你这么讨人喜欢,看上去清清秀秀文质彬彬的,其实孤傲得很。眼神儿狼一样凶恶,谁也不理;也不管那户在不在,就一个人在楼下瞧着窗户一根根地抽烟——根本不管这片公寓禁烟。今天算走得早的,”流莺捏着烟蒂熄了火,“尤其最近附近一带突然有jing官巡逻了,我是知道巡jing都在旁边平房后的吸烟区偷懒才敢在这里抽。他可不一样:还是这几天跟jing官们混熟了——烟民嘛,没有点火借烟扯不近的关系——才知道,那是什么什么监yu的头儿,威得很,他们也要给几分面子。啧。”

      她的公寓禁烟,他是知道的——她曾提起刚搬来不久时险些交罚款而报废一天的劳动成果。
      平房后的吸烟区是饭后纳凉的公寓住户们首选,几根烟的时间道尽旁人家长里短、话商内外风云大事。MJ也曾在送下她后好奇地短暂参与过,鲜有的一二灼见倒不逊色于Jarustiwa例会发言。
      道别流莺后,他便打着杀时间等人的念头转向吸烟区。在群聚的三两巡jing前,却见一道双手拎满纸袋的背影向前微微探颈,在眼熟的小jing员殷勤的火光下燃了衔着的烟。
      夜风飘零而来,吹化他行近的力。
      他蓦然醒悟,自己似乎无法如初遇时那般,心平气和地将借火——或者说,其他,男人,借火或向她借火,这类司空见惯的行为,视作理所应当。
      唐突光临的心绪有些陌生,他不禁追忆:对从前的女友们,可曾如此?
      毕竟他连女友们与丈夫在记者或镜头前明里暗里秀恩爱都不曾在意,哪会关注这些细节——连向来少管闲事的Ren都问过:“你喜欢她们吗——你的那些女友们?”
      “当然,”他应得天经地义,“不然谁会浪费时间在一起?我们的时间可都越来越宝贵了。”
      “不会嫉妒吗?”
      “会的话怎么跟有夫之妇交往啊。心胸宽广点,才有加倍的乐趣。”
      彼刻自己还坦坦荡荡勾着Ren的肩,以过来人的专家姿态指点迷津。
      而如今,后知后觉的他若有所思:那似乎从来无关心胸。

      “MJ?”

      回头拉开距离的她显然没料到他的骤然出现,即刻向他迎了几步——缩短的距离让他初次意识到,自己竟如此易哄易满。
      而他未及作答便被不太机灵上前致礼的小巡jing打断:MJ终于想起这份熟悉源自于去jing局那次。
      是那个为她做笔录、被他挡走的jing员。
      时至今日,虽口上对他毕恭毕敬,眼珠仍肆无忌惮地向她滑着。
      如自己般,自拐进深巷起,纵使周旋着寒喧,但她的倒影始终被禁锢于眼眶。
      都算不得清白。

      “找我有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

      “Jing官,辛苦,收工了?晚饭吃过吗?不如一起?”他低眉敛目,捺下独白,心平气和。
      “啊,还……”
      “抱歉,Methas先生,我们之前在征求住民意见,您来时他刚走。我们吃过晚饭刚上工,巡逻还未完,就不打扰您了。”
      话音未落时,被后方的年长Jing官利落打断。立正行过一礼后,一行齐整离开。
      她似有所觉,一晌默然。

      “没事献殷勤。”他冷脸乜一眼离去的方向,伸手接她的纸袋。
      “只是借火而已,”她退后半步一闪而过,在他还欲辩解前眸心定定若石,不躲不避地回望,“我早就结婚了,MJ。”

      那只手便僵死在潮湿的空气里。
      阒寂间,谁先离开的,亦难记清。

      真正的感情本来就不是纯美的糖——甘甜衣表下,夹心是鸡毛蒜皮的计较。
      他知道自己该道歉。
      但心下更觉茫然。
      自幼的敏锐直觉告诉他,危险。
      确实。
      只是借个火而已,狰狞的獠牙就蠢蠢欲动。再发展下去,还不知道会有怎样的丑态。
      能不危险吗?

      趋利避害的本能将他的踊跃尽数按下后,她就仿佛人间蒸发般不再出现于自己的生命。

      ——她的右手刚拆了石膏,不知道恢复得怎么样了……

      路人经过时相似的发音,学妹看的动画台词,甚至随手打开的新闻播报……他疑惑,为什么从前不曾发觉,生活中满是随处可闻的“Luna”。
      他的心总是诚实的。
      半生胸有成竹运筹帷幄,面对不由控制的自己,却似败局已定。
      可能不畏?
      所以,是规避还是逃避——是她还是自己?

      但,挑食的MJ有他的自尊。

      思及此,已行至父母房前的他亦暗自咋舌。门口的马仔对自家太子爷近日的微妙一直自觉守口如瓶——包括上次突发奇想要自己买Black Devil的烟——当然,一包女士香烟不足以削减心中对太子爷的尊敬。今夜难得见其面色不善,亦当即噤声。
      回过神来时,MJ醒觉自己已身处父母卧室,月色过窗而来,碎光蜿蜒一地。
      他恍然醒觉,方才以“为母亲取衣物”为借口成功进来——多亏自己在老头子面前向来懂得坦诚以对和按部就班,除却自己房间的禁令和正门,今夜未过分设防。
      虽然长久以来收获的信任,怕即将毁于一旦。

      ——上次帮忙买烟和这次,等我回来一定给你加薪。

      MJ轻而易举寻到雕花沉香木盒中挂着蕾丝水晶装饰的机车钥匙,对着门口马仔的背影暗自承诺。

      ……

      自家母亲是个合格的收藏家:珍藏多年的SUZUKI RG500在定期维护下犹见当年叱咤赛场的风采。手下和马仔们在陌生的轰鸣声中有所觉察时,他早已驶离千米开外。
      关闭手机后骤然轻松的心绪下,肚腹以空荡的回声控诉——MJ恍然:忙于应酬,根本无暇进食。或者说在这样的场合,食物仅是装饰和陪衬——是Jarustiwa身份的辅助。
      明明廿余年都是这样过来,又是为何在今夜才觉饥饿?

      二月的曼谷有久违的凉意,机车飞驰之下夜风如刃,割在颊上讥嘲他一时的感情用事。
      他置之不理,由小弄拐入深巷——毕竟西装机车的搭配太招摇,他还不想成为城市监控下的活靶。
      小路崎岖不平,他可以想象娇生惯养的SUZUKI会被糟蹋成什么鬼样子——回去怕是免不了母亲的眼泪和老头子的怒火:但即使呵护备至,单是在生日宴上落跑,也避免不了。
      便索性,孤注一掷。
      直至彩色的“南浦冰室”四字闯入眼帘,他倏然刹车——一路放空之下,居然跑到了这里。

      她还欠他一顿羊肉炉。

      翘起的唇角似讽非讽,MJ在店门口泊车落锁。
      不论如何,那夜见到的羊肉炉热气腾腾喷香扑鼻,很适合现下的自己。

      ——只是吃饭而已。

      但今夜从窄巷到店里都鲜有人声,他警惕着推开玻璃门时,眼熟的老板迎上来,眨眼觑着他不菲的正装:“抱歉这位客人,我们今晚……哎?您是上次跟Luna一起来的那位……”
      一楼空空,唯一人落座偏隅,闻声转眸,四目相对。

      那双眼,他惊艳过、怜惜过;亦欣赏着,感佩着;在不为人知处,自欺欺人地遗忘又在意着。
      他的意难平,他的不可道,他的求不得。
      他少年的惊鸿一瞥和青年的意马心猿。
      他的妄,与执。

      在此之前,若对Jarustiwa的太子爷说,他会在某人面前呆若木鸡,他只会嗤之以鼻,甚至不屑一顾——那怎么可能会是他?

      那怎么可能不会是他?

      “南哥,畀佢入嚟啦(让他进来吧)。”
      这次,他听懂了。
      “啊,这样也好。虽然阿Gin又为你包了整场,每次只有你我——生日总要多点人才热闹啊,虽然不知道他会不会气啦……”热情的店长立时将他迎进来,泰语流利,然被她打断:
      “这位先生的账请单独记,我还欠一顿羊肉炉。”她笑着起身,坦荡大方,仿佛彼此未有连日空白——瞬间让他心觉自己多日的纠结简直矫情。

      他终究再次坐到她对面,拭桌、递筷、推椅,一如往日。
      “你也今天生日?”甫一落座,他扎好半长的发,问得迫不及待。
      “也?”她抬眸顺着他合身的高级西装过了一圈,靥生梨涡,“你不会……是从什么生日订婚宴上跑出来的吧?”
      在她的目光中,他不由直了直腰板,苦笑:“严格说来我是明天。只不过今天办宴,要过凌晨。”
      “羊肉炉不错的,又暖身子,又饱肚子。”她并未多问,只是取了一侧的玻璃杯用热水烫过,倒上开胃的柠檬水,“怎么来的?不能喝酒的吧?”
      “机车咯,”他向着门口扬了扬下巴,“不过我老搭档取不到,便用了我母亲的古董救急。对了,上次我……”
      好奇之下她瞥见玻璃门侧的半个车身,顷刻便不发一言地跑出去,打断他酝酿好的歉意。愕然之下MJ亦赶忙随出,见她蹲在SUZUKI前,目光熠熠:
      “SUZUKI RG500!产于1987,全球限量532台,重约154公斤,四缸两冲程四排气管,爆发力一点也不输给同时代四冲程的公路赛车——还有独具特色‘合唱团’一般的轰鸣声……”察觉到他满眼的笑意时,她打住了喋喋不休的如数家珍,半分赧然让脂粉不施的她在月色梳妆下生动起来——她是真实存在的,不是机器孕育的影像或脑中虚薄的记忆。
      “抱歉……有些激动了。”
      “不会。你很喜欢这个型号的机车?”
      怕是漫漫星子都在争先恐后,到她夜洋般的眸子里栖居——包括名为“贪狼”的那颗。
      “很喜欢。小时候的偶像之一也曾经在电影里骑过,风靡亚洲好多年,当年根本买不到的。”
      “是Andy Lau和《天若有情》?”他一歪头,笑问。
      “对对对!你居然知道?”两汪星海将他柔软地拥在中央,他不由心情大好——

      谢了,老妈!

      “嗯。鼻血,机车,砸婚纱店,独自拖着婚纱跑在高架路的Jojo——经典场面。正巧跟我今夜很像——所以,要不要载你溜一圈,向偶像致敬?”
      “虽然有点失礼,但……我有个不情之请。”她字斟句酌,小心翼翼道,“我很久没骑过机车了,但我技术还不错的!也会很小心,所以……可以让我试试吗?”

      ……

      他拍拖时,家里的帕加尼和宾利们总备受宠幸——毕竟不是所有与他交往的女士都有不那么高雅地叉开腿坐在飞驰的铁皮怪物后座的兴趣。
      而能让他甘心坐去后座的经验,更是前所未有。
      不过,在飙升的速度下,哪怕名正言顺,自然而然环在她腰间的臂仍不敢用力——过分瘦削的腰肢让他全无半分旖旎,肋部突兀的骨感仿佛一个紧拥足够折断碎裂。

      ——嗯,很新鲜。下次还是不要了。

      她的驾驶技术过硬,完全看不出有多年不碰机车的空白期——提速到骑行完成得迅疾平稳,为让显眼的他不太快暴露,还特地避过市内监控,选了北边新修、几无人烟的公路。
      她就在自己的臂弯里、怀抱中,近到她微速的心跳都如处胸间。
      唇齿依旧留有丝袜奶茶的味道——浓郁醇香,不逊色于晚宴上口口虚抿的唐培里侬。
      她的右手,用筷子的手势是让他印象深刻的漂亮。
      再看看如今堪比车手的驾驭,根本不需多问康复顺利与否。

      他在后座上骄傲地笑出声。
      骄傲什么?
      天知道——

      然好景不长,她速度有所放慢时,两侧几道改装排气管的噪音堪堪越过,伴着挑衅的呼哨和欢叫。
      百米开外停了辆骷髅涂装的崭新YAMAHA R1LucasLit。其他机车于周围一一止刹,逼停了她。
      他环顾列成一圈来者不善的皮裤夹克破洞衫,多半是附近三不管的飞车党——何况今日老搭档和头盔都不在身边,虚有其表的扎眼西装一套,也难怪他们敢找茬上门。
      “我还当是哪个没钱的剧组拿这种古董拍电影,这看起来也不像嘛!怎么,跟大少爷玩私奔?还真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啊!坐女人后座,丢不丢人?”
      尾音处,起哄不已。
      “哦——坐女人后座就丢人啊?那你叼着奶嘴坐‘车’里被你母亲推着才能走,丢不丢人?”
      “你说什么?!”
      “试车而已,”她直了直身挡住针锋相对的他,头盔后微哑的音被闷得愈发雌雄莫辨,“烦请让路。”
      “打扮得鹌鹑一样,居然有种让老子让路——”带头的红毛扭着五官凑近,“为了奖励你的勇气,摘了你的头盔让老子看看……”
      她干净利落地挥掉红毛抻去头盔的手:“规矩点有话说话——不然我也不在乎玉石俱焚,带着你的新车一起报废。”
      顺便悄悄按紧他的腕。
      “我好怕——呀——”拖长的音无所畏惧,红毛转身若华尔兹舞步,颇似小人得志,“凭你这台老古董?别笑掉老子大牙,乖乖……”
      “就凭我的铃木,你敢不敢比?我赢的话,就麻利把路让了。”她一紧护手,尾音上挑,但未分给红毛半分眼神。
      “你输的话?”年轻气盛的红毛咬牙。
      “我不会输。”
      红毛拧眉不发一言,向她抻直手臂点了点,一口吐掉咬着的牙签戴好头盔,回身跨上YAMAHA,又向后比了个中指。
      他下车后依然被紧攥着手腕,平下呼吸后回望,见护目镜后,她眉眼弯弯。
      MJ知道她在笑。
      余光瞥见三五成群的飞车仔在旁不怀好意跃跃欲试,他心中有所计较,凛目定定:“小心点。”
      她松开五指的力道搭去油门,轻声含笑:
      “你也是。”

      虽然SUZUKI RG500的起步可圈可点,她疾冲而去轻而易举领先的背影也是充分的证明。随两辆飞车轰鸣愈弱,在拐弯处湮尽……说完全不担心属实虚伪。
      但,既然她胸有成竹——
      他便免却她后顾之忧。

      这帮居心叵测的混混似将他当绣花枕头,恣意嚣张地捏关节吹口哨吐唾沫。金属球棒摩擦地面,叮当作响。
      他敛目转身:男女共计二十人,多半吊儿郎当,少数眼神混沌精神亢奋脚步虚浮——普通马仔水准,都不足为惧。
      只有两个在中间不声不响,其一肌肉刚劲虎背熊腰,左臂大片翔鹰纹绣,重心向前双臂微提,是随时可横举肘击或防御的状态,应是练家子;其二花衫金链,右手有意无意拂在后腰处,也许配了qiang。
      还有四处散停的机车。
      他解开外套纽扣悄声移步,佯装无意地松了领带和袖口,确认金链男的视线看似随意,却始终在跟随自己拨动。至相对空旷处驻足,他与金链男间距缩短,且无障碍。
      MJ背在身后的手自然下垂,五指拢着西装口袋里掏出的整盒Black Devil,将视线锁定纹身男和金链男。纹身男烟头落地的同时,他向金链男径直丢出烟盒并向旁侧一闪,装了消音器的qiang闷声并起,马仔一哄而上。
      但他在金链男被烟盒牵制了注意力时便已迅速欺近,借助跑一记飞膝接高鞭直攻头部,单膝一跪制住金链男肩关节辅以左手扭其左臂一卸——手qiang易主。
      纹身男却未被qiang骇到,迎面直击攻势凌厉,意在逼他至极,令无法发动的qiang形同虚设。周遭原本有所顾忌的马仔们亦趁势蜂拥再起。MJ抬肘御下纹身男的直拳,再向旁边的机车一后踢,机车顺力将挥着金属棒的马仔压个措手不及;后飞速侧颈避过一击,抬臂一把勒住奔来的浓眉护在身前作挡箭牌,格去纹身男强劲的砸肘和两名马仔的夹攻,将失去意识的肉盾用力一踢直接作压倒两名马仔的武器;扯下领带背向勒过攻来的皮裤颈颌,躬身背摔,就势砸趴了涌上的夹克衫,侧线横向一抽鞭退偷袭的黄毛;接臂过肩摔又将挥拳的唇环男狠狠甩出,紧跟一qiang打膝,多米诺骨牌一般撞倒紧跟而上的马仔和乱停的机车,一时间互摔互倒,场面混乱。
      MJ也终于有集中精力应对纹身男的余豫,以前臂护头化去肘击,收腹弯身破了膝击——膝肘为主的典型泰拳路数,他自幼在老头子的tiao教下熟稔得很。
      紧随其后他划腿一绊,接高鞭、低鞭,趁纹身男一时眩晕,双臂箍其颈压下,连膝套攻。对方亦有良好的防御反应,瞬时抬臂护头。他便见招拆招,箍其颈迅速后拉,趁其不备,果断膝击,正中其面。MJ抬臂锢在纹身男喉结处一施力,将其挤去道旁树干,右腿劲抬补了记膝击化去其多余的力气,执qiang的右手一动卸开弹夹,再提膝狠狠抵住泻了力的纹身男,左手灵活一拍一推,子弹便落了半排到手中。
      对方瞠大的瞳孔中,他五指在其下颌连颈处狠戾一掐,在纹身男迫不得已张开的嘴里利落地塞了三颗子弹迫其咽下。再将其拎过一记正蹬,还给了还欲上前挣扎的马仔:
      “现在带他去医院,不要颠簸,还有得救,”MJ好整以暇地扣好外套,扬首撇去稍长的额发重新装填着子弹,不隐笑意,“不然,这些子弹也足够你们分。当然,若有什么叫人之类的歪心思,也可以尽管试试,我保证你们一个也回不去。”

      遥遥听到机车轰鸣时,四周除了排好机车战战兢兢迎接红毛的一男一女,皆撤得干净。
      但看到南北向直线回奔的YAMAHA时,MJ不由眉峰一动,但未及聚拢,离他不远处的侧方东西向公路上,SUZUKI亦疾驰而过,利落过弯穿行至面前的赛道公路,反向迎着YAMAHA冲去,势若雷霆。
      他猜不出她要做什么。
      两车相对靠近时,他不禁上前一步:因为红毛右手探向胸口的动作让他警铃大作——MJ立刻右挪举枪,瞄准时——
      她侧身一歪而飞速未减,SUZUKI倾斜着划出漂亮的弧,以高速滑铲将红毛送出了公路,摔去未及修完的隔栏他侧。她在弧度尽头一展臂,红毛掉落在地的qiang便被她拾起,而后施力直身,提速迎向他——胎印完成一个依稀高妙的类圆。
      彼此接近时,他湛然笑开,伸掌而出。她干脆地拍过去,已有无言的默契。
      侧身停住,她摘了头盔换气,笑犹在靥,目间横波潋滟,一弯一定处,遍是韶秀月色——皓魄入心,无以羁勒,活泼泼地坠在那里软硬兼施,在胸腔的一沉一动中诱得夜昙初绽。
      一现之花,妄求相伴,岁岁年年。

      ——“皎月流光,惠以相思。”
      刹那醍醐灌顶。

      “他使诈开qiang射我油箱,虽然险险避开了,但不得不回敬——抱歉,车磨掉了点漆。不过放心,我知道一个地方,老板手艺好得很,顺便补补下面这些旧划痕,保证……”他专心倾听,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手上拉开保险举qiang的动作流畅不停,向油箱磕漏的YAMAHA方向扣动扳机,举手投足行云流水,“完好如新。”
      子弹扑向蔓延一地的汽油引燃流动的火焰——被赋予生命般迫不及待去吞噬躺倒在地苟延残喘的铁皮怪物。

      “做人讲信用。我说让你的车报废,就让你的车报废。”
      “你他妈什么时候说了!?”
      “记性这么差——脑子有病就去治。”

      炙焰舔舐到金属外壳的糖衣,兴致缺缺。但很快油箱里的流心便尽数暴露。
      她放空了qiang,一并扔去火中。

      月相多般,不及她璀璨千面。
      他翘首着同她一起的每个下一刻。

      焰色冲天时他爽利地跳上后座,风呼过耳,火光娆烈,助燃他潜滋暗长的勇——
      恰好,兴之所至,她也未戴头盔。
      MJ取出完好无损的Black Devil,取一支点燃递去她唇边。她毫不忸怩,衔过吸了口。一时拉近的距离,足够他附耳说一句:生日快乐。
      然后擅自夹走她唇间的烟,自顾自吸了起来,任香甜烟云去乐此不疲地骚扰她,他只在后座悠然自得,神采飞扬地搭了句还算标准的粤语:“少食烟。安全第一,切记。”
      “衰仔。”
      他大笑开怀。

      ……

      “这里……”
      Luna取过平房间堆放的旧木板搭去二层独栋缩在拥挤门户里的后门,他接过机车跟上。
      “开门啦肥佬黎!”
      隔音不良的门板另侧传来抑扬顿挫的骂咧,MJ在脑内对应翻译时,落漆的防盗铁门已打开:
      “小姐,最近风声紧,我非法改装被查停业你不是晓得……‘寡妇制造者’?居然被糟蹋成这样!暴殄天物啊常太……”
      “少阴阳怪气,有无把握?”她沉声打断。
      “成啦成啦,为我梦中情人,顶风也上——快推进来!我可怜的Baby,落到不懂怜香惜玉的人手里,真是……哎,你看,这里落的漆,五年前就绝版了!亏你找到我……”
      全程被视若无物的MJ倒无甚生气的心思,更好奇这个大隐于市的怪脾气能有怎样的手艺——若非考虑到她满心的歉意和自家母亲,他也不愿耽误她到这么晚,还要一起来闻不解风情的机油味。
      身形敦实的肥佬黎一摸到那台铃木就口若悬河,她凑去道一句“借你医药箱”,也被不耐烦地挥退:“老地方,自己揾(找)。”
      她取过药箱看他一派盎然,面无表情:“麻烦外套脱掉,我看看你的伤。”
      猝不及防的MJ眨眨眼:“什么伤?多心了。我没——喂!”
      Luna毫不客气地向他右上臂一按,在他一时失声的龇牙咧嘴中耸耸肩,自顾自打开医药箱拨寻翻找。他无所遁形,威风八面的太子爷不得不败下阵来,脱掉金玉其外的西装外套:
      “这套正装太合身,挥拳踢腿都处处限制,揍人自己也难受得很。不然凭这些喽啰还伤不到我……嘶——”上臂连肩扯筋痛,他本能出声。
      “皮肉伤,骨头没事儿,”她轻抬他左肘一转,放心道,“需要上药的话……”
      “不用,哪有那么娇弱。”MJ在她放松下的眼神中忍俊不禁:她的担心向自己而来,虽暗自欢喜,更不愿今晚经历丰富的她多加劳神。
      穿回外套的过程中,她视线径直掷过来:“你胸口也受伤了?”
      他一愣,迅速反应过来:也许是被拘得过分而开了稍多的纽扣,轻敞的角度在穿脱外套的牵引下,恰巧可以暴露胸口躲在衬衫后若隐若现的纹绣。
      “不是伤。”他大方地一撇,左胸处那只活灵活现的娇小飞燕显露无遗。
      “刚才错过你一打多,现在看到它,”她盯着那只仿佛随时都要振翮高翔的飞燕,似心有百感,终归于无声的叹息,“才有你是太子爷的实感。”

      他明白个中深意。
      虽Jarustiwa在老头子经营下已不同往日,而泰兰德曾经的地下社会不比如今,腥风血雨朝不保夕——他不知道上多纹身的传统起源于哪,但这绝不是、或不仅只为威风,根本目的在彰显身份:见微知著也好,狐假虎威也罢,关键是在不见光的黑灰领域下被敌对势力杀到面目全非时,仍有个相认的凭证。
      原本到他出生时,以Jarustiwa之强盛也无纹身必要。但自那夜他在院门口给疲惫的父亲点烟、云雾缭绕中陪他站了一宿,他便鬼使神差学着父亲的样子,在心口绣上飞鸟。

      “所以,刚才如果你不拦着,用我名头,那群人不敢胡来。”MJ重新系好衬衫,以眼神追询。
      “我知道。但关键是,那群人来路不明。若在今夜,牵扯上你和你家,后患无穷。”她有条不紊地将医药箱收回原处,回眸直视,坐实了他的猜想。
      “虽然的确不像普通的三不管混混,”他循序渐进,“但你似乎心中有底?”
      须臾缄默,再开口时,似慨似叹:
      “他们多半是冲我来的。所以更不能随便把你扯进来。”他看到她摘下护手,垂在衣角的左手渐渐收紧,低扣的天花板上,唯白炽灯兴高采烈,怂恿她无名指上那颗傲慢坚硬的石头刺进他的眼,“只是以前这些漏网之鱼也会顾及监yu里同伴的安危,不敢太过分。没想到这次会向你动手。”

      ——哦,虽然他们心怀鬼胎,但是我出手更快。

      “监yu的同伴?”他捺下暗忖,反问道。
      “我先生在曼谷的北孔普雷监yu。那里重刑犯多,又绝非善类。虽然囚犯的相关‘活动’他都能悄无声息处理好,但yu外偶尔会有名不见经传的漏网之鱼想为了前程铤而走险,”她笑了笑,“偶尔的偶尔,也会有找上我的,倒也不足为虑。”

      ——“那户有主的,虽然没人见过,大概总是早出晚归?……也不管那户在不在,就一个人在楼下望着窗户一根根地抽烟……那是什么什么监yu的头儿,威得很,他们也要给几分面子……”

      ——“我先生在曼谷的北孔普雷监yu……”

      记忆遗珠忽有所串联。
      仿佛豁然开朗,又似一无所知。

      自身的安危,都是“不足为虑。
      她始终璨璨的眼,究竟在凝视什么?

      “Luna,快把那副新眼镜给我,快快!”
      她应声起身断了对视,确认眼镜的位置后封了怪脾气絮叨的嘴。
      “怎么,又涨度数了?”
      “岁数大了,有什么办法。去去,离远点,挡光。”

      她随手戴着怪脾气的旧眼镜回至他身侧,摘下又戴好,重复两次:“似乎是清楚些。”
      “视力不好?”
      “没有,”她摘下金丝镜,笑与怪脾气完全不衬,“可能是遗传,从小望远处会有轻微散光。不过没什么影响,也早就习惯了。你的视力似乎不错?”
      他轻轻点头,窗外一泓轻光将她侧影柔柔地没落而来,洒在他衣角鬓边,仿佛触手可及。
      “其实,我不讨厌眼镜。我爸爸就戴眼镜的,也是这种;我喜欢过的那个人,视力不太好——最后一次分别时,他没戴眼镜。就这么直直地、远远地望着我,隔着朦胧的烟云和眼神,好像专一又痴情。”
      而他反手一握,徒留虚无,空有荏弱剪影,完好无损地停在掌心。

      “是不能,还是不想?”
      “什么?”
      “是Jarustiwa不能被扯进来,还是你不想与Jarustiwa扯上关系?”

      她在他率直的言辞中微怔,而不及作答,便有拍门声噪耳:“Lee先生,请开门配合检查。”
      她比怪脾气反应更快,立刻拉住他跑上二楼。楼下已传来肥佬黎懒洋洋的长音:“不是吧jing官,我又没营业——修自家机车也违法吗?”
      搬来爬梯,她悄声架去天花板上隐约可辨的天窗,示意他先爬上去。
      MJ亦不拖泥带水,三蹬两攀轻巧地上了楼顶。平住身形转身欲帮她一把时,她已经一撑一跃,稳稳立在他身边,再将梯子小心地收上来。
      楼顶竖了一圈锈迹斑斑的围栏,方形地砖也起了不少,怪脾气私搭自建的领域看上去年久失修。角落里干枯的盆景和盛满水的塑料盆旁,聚了一堆满是灰尘的瓶瓶罐罐——乍看去还是价值不菲的名酒。
      回眸时,却见她直直盯着自己。
      “怎么了?”他耳后似乎有些热。
      她无言,继续扯着他的袖子跨过被地砖围作类似“回”形的水泥地,踏上中心仅存的地砖,再把水盆搬到他旁边的地砖上;打量周遭,又将一块活砖掀开搬去一旁。
      MJ便也纵容地看着她为所欲为。
      Luna挑了几瓶角落里脏兮兮的“名酒”,小心翼翼地将XO和茅台尽数倒入地砖间下凹的水泥地部分,还附了句“全是假的,放心”。
      最后,她迈上他所在的地砖后看了看表,念念有词。话音一落,蹲身而下在流动的酒精上擦动打火机——
      今夜他与火结缘。
      升腾的火焰顺由地砖边缘圈住的方向将他们围在中央,将她映得闪闪发光。
      远方何处,有零星烟火共鸣。
      “既然遇到了,没有蛋糕,就做个假的,凑合庆祝。我知道你席早就吃厌了,换个花样。虽然很寒酸,别嫌弃:你看,你就是你自己的蜡烛——你的愿望,努力过,都会实现的。”

      “生日快乐。”

      ——真的吗?
      那与我一起站在焰光中间的你,也是我的蜡烛吗?我的愿望,你能帮我实现吗?
      我又能,帮你实现吗?

      但最终,他也只是重新掩好眸光里浓稠的希冀,故作嫌弃地挑眉:
      “……嗯,这盆水,太逊了吧?”
      “安全第一咯,衰仔。”
      “你有理。”

      “谢了,Luna。这样的方式,见所未见。”
      “是不是即使是见多识广的太子爷也能记一阵子了?”
      “何止一阵子。”

      怕是一辈子吧。

      他蠢蠢欲动,但还有理智。
      他知道她的防备本能有多敏锐。
      所以,要慢慢来。

      MJ遽然想起那夜商超外,坏掉的灯泡下,与火花抵死缠绵的飞蛾。
      自取灭亡,在劫难逃——
      亦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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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添加一些遗漏的细节情节,有随时修文可能。
    ————
    超长爆字数预警,不规范驾驶预警。
    文章剧情纯属虚构,错误示范引以为戒:
    骑车戴头盔,安全你我他
    行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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