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版流星花园]贪狼（MJ BG）

　　她向来浅眠，所以隔壁三两稀薄的犬吠也足以让她彻底清醒——那样纤弱带着奶气的嗷叫，在脑海深处惊扰一汪生藻的浑水，尘封的颗粒细碎地漂上来，被声波化开，重见天日。

　　——“哇！谢谢Daddy！它以后叫Jimmy好不好？”

　　后来，心爱的小柯基怎样了？
　　哦，还是在加拿大过完暑假回家后才知道，阿嬷带着在花园遛，同人埋堆的功夫，转眼就不见了，直到她回去也未寻到。
　　或许，是直到她家破人亡，也未寻到——如今看来，却是个讽刺的好结果。她不觉得姓杨的会慈悲到放过一条狗。

　　她每次离开香港再回去时，总有重要的东西消失不见。
　　从小狗Jimmy，到常勤，到……家人。

　　哪怕重逢，也是人事全非。
　　从兄长，到自己……
　　到常勤——
　　她第一次将那颗糖塞给他的时候，又何曾预料到，他们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如今西装革履倜傥清峭的常勤也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在鱼龙混杂的九龙城寨也能坚守住一支铅笔的男孩，从姓杨的在柬埔寨的狗笼里救出他……或者再早一点，从自己任性地想从九龙城寨带他走开始。
　　她不知自己是否后悔，环环相扣的恩怨情仇，早不是一词二句可轻易概括——但她确信，自业自得。该付出代价的，一个也跑不掉。
　　包括自己。
　　她知道，一直知道，那颗糖常勤没有吃，用樟脑丸包着藏在抽屉里——他从香港消失时也没能带走：无人更换散净气味的臭丸周遭聚了成群的蚂蚁，阿姨们扭着满面嫌弃将抽屉整个取出来清理，看到她时又立刻赔上个惭愧的笑脸。
　　但那又如何？
　　光阴荏苒。
　　她更懂得，过期糖，似砒霜。
　　姓杨的苟延残喘拖着起搏器仍在努力活着，命硬到推翻了医生的通牒，克死了诸多仇家杀手。
　　仇人都如此振作，她有什么理由浪费时间多愁善感？只是与虎谋皮，半点也急不得——唯一冒进的一次，不仅没了太半积蓄暗花打了水漂；还差点赔上自己的右臂。

　　她不禁转眸望了望厅间曾被留下置佛龛的墙面，上侧连接天花板处有香雾成灰锢在那里，沐在帘隙间钻过的半寸月华里，阅她病目妄执。
　　被常勤接连搬走两座佛龛后，事不过三，她也疲于同他拗劲儿——他既嗤之以鼻，便随他去。
　　她自编她的万寿菊，行她的路——跪阶，拜佛。
　　山下到佛寺的一百单八阶梯，她月月一跪一拜硬生生磨着膝盖级级登攀，将一腔虔诚寄予万寿菊花环供奉佛前——望自家，孽障早清。
　　望自己的债，早日收回。

　　那日恰是她自佛寺归来，顺路分批撤网：两月前那次不成功的行动搭上了右手，不能让她的“针”再有闪失——所以两月来她分批次该遣散遣散，该慰劳慰劳——所幸他们起初便来自市井，犹鱼之入水，更谈不上隐退。
　　只是在私人记者Beck那里出了点意外。

　　——“有家人居然也敢想靠我发财？”

　　戴好的联络耳机里传来朗朗绕耳的陌生男声——她知道是那台电脑被打开，才会连同串联在一起的对讲窃听器一并启动，让她听得那边动态：所幸Beck虽情商不高，计算机技术却是过硬的——通过字里行间判断，他今次招来的，只是自己作死的结果。
　　特意叮嘱他再沉半月立刻离开曼谷，也是后话。
　　她那时未曾想到，找上门的会是MJ。早知如此，兴许她会退避三舍——毕竟暗流已现，她不想再多一个可将“Luna”和“倪向贤”等同起来的，来节外生枝。

　　倏忽远近，他却未曾多提一句，仿佛彼此当真只在花店见过一次——结合他相聚的视线中偶尔得见的两分缱绻，太子爷年轻的心思若有似无，连一丝半缕的憾然都被她看个分明。
　　——毕竟她走过的半生，半数离不开察言观色。
　　而聪明人愿意对无伤大雅的目的视而不见，在彼此心知肚明的前提下。

　　比起显而易见的慧然，她更对他小行微动中的温柔深深感喟——温柔背后潜在的守序与教养，也曾使她受惠：万念俱灰前得以侥幸逃生。

　　再往前，就不是她愿意回顾的经历了。
　　而窗台作索的声响呼应了她的心愿。
　　看来隔壁的小犬并非惊梦，而是履职。
　　她刻意调整呼吸的深浅和频率佯装沉睡，偷儿从卧室绕到客厅一无所获地转回来，重新趴到窗棂时，微不可闻的声响凝滞了。
　　她聆听着片刻后衣角复悄声摩擦的动静，裹着夜露与湿气的室外味道渐近。她故作含糊地翻个身，保证左手活动自如，浅开一线的双眼于阒暗中确认在床沿蠢蠢欲动的身形。
　　她冷静地保持着熟睡式的呼气频率削减对方的警惕，看准对方展臂的时机左手抓住用力一拉将其扯得倾过半身，右臂的石膏就势整个夯在了小贼的太阳穴上。趁其懵然她旋踵起身压去其背反剪其臂制住抵抗，左手一甩，镶在戒指内的暗针顺由力道径直刺入偷儿的颈静脉，挣扎倏然弱化。最后拿过床头上Tulley大姐赠的药酒，对着后脑砸下去。
　　将贼偷五花大绑后，她对着散流一地的棕红色液体合了合掌。天边已染雾白，沾满粉碎石膏沫子的右臂因方才的厮打和施力阵痛不止，她只恍若未觉，取手机报警：
　　“Jing//官，我家遭盗啊。”

　　“请于今早十点前来//jing//局做笔录，谢谢配合。”
　　MJ眨眨眼挂断电话，对面一袭白底蕾丝荷叶裙的美丽女子碎步凑近，兴致盎然：
　　“什么事呀？是谁？你很少这么早有电话进来的。”
　　他将未动的马卡龙推去一侧，拭净了嘴：“你该叫妹妹们起床了，老妈。”
　　“啊，已经这个点了吗？”女子回头见自家长子已夹着头盔迈开长腿时，急忙抓住他的腕，“小Methas今天好冷漠！居然没跟妹妹们道早安就要走，你忍心她们叫着‘哥哥’哭一整天吗？妈妈我……”
　　不管弄虚作假演戏夸张的成分有几分，眼泪说来就来的母亲总让他万分头大。苦笑之余还是顺从地被拉到妹妹们的卧房，虽然粉白、毛绒、荷叶边和满屋的Elsa总让他生理性皱眉。
　　他在夸张的古老欧式披纱四柱床上给妹妹们送上早安吻，直到将她们哄上餐桌才得以脱身。
　　“‘小绿’昨天刚被送回来，不如你今天换一台嘛。”母亲接过他被妹妹塞到怀里的大号粉红豹，盯着油箱盖侧那个他独有的花体“M”绘标，“帕加尼们都要生锈啦。”

　　跟同系列的其他顶配不同，虽然它们同样价格不菲，但却不会有川崎重工出厂时专门在油箱一侧绘制限定图案的待遇——从头盔到坐骑，全泰兰德也不过一份。
　　一如其主，独一无二。

　　“我不爱跑车，哪怕敞篷也逼仄得很。你知道的。”MJ戴好头盔，浑不在意。
　　“那……‘小华’借你骑啊。”年届不惑犹精俏曼丽的母亲垂首埋去玩偶，小声咕哝着。他闻言却是惊得摘了头盔：“‘寡妇制造者’你舍得借我？不怕我变成寡妇制造者，我还怕刮掉一寸漆被你哭一月。”
　　车库里被自家老妈珍藏了二十余年的SUZUKI RG500——当年Andy Lau和他的《天若有情》风靡全亚包括自家老父母，片中华弟骑的“寡妇制造者”，全球限量532台，亦随之风头无二。鲜见的二冲程500cc爆发匹敌四冲程1000cc公路赛车的极品，时至今日犹有市无价——所以，母亲那不接地气的担忧，他确实收到了。
　　“放心吧，我昨夜与师傅检查过，没问题的。”

　　如他所料，刚到学校就接到jing//长电话：为新来的jing//员“不懂事”连连道歉，并提出预约时间亲自上门。他将手机拿远了些，笑着问身边的Kavin：“你做过笔录吗，去jing//局那种？”
　　“又跟多情的太太分手了？”好友支了支镜架，不客气地挖苦他，“这么闲，去上课啊。”
　　“教室在你反方向啊Bro。”MJ对好友头也不回的背影无奈，好友只摆摆手：“昨晚陪小丫头补习了一宿，我要先去补眠。”
　　“行不行啊你，以前鬼混一整晚也不见你这幅德性。”MJ明目张胆地表示嫌弃，反而Kavin顿了步子，回眸逼近几步，一字一顿：“你说我行不行？”
　　MJ暗中取笑着好友近年难得幼稚的行为，看他掩着呵欠渐行渐远，随口抱怨着：“真能跟小丫头‘鬼混’一整晚的话才不会这样啊，用脑可要累得多……”
　　目送Kavin消失在视野尽头，应承完大洋彼岸喋喋不休叮嘱他晚上不要忘了帮忙接又多打一份钟点工的Gorya回家的Thyme，MJ收好手机抬眸时，余光将前方教学楼天台上速写的Ren收在眼底。
　　他的挚友们总是我行我素，似乎永远也不会如普通的男大学生一般群聚喝酒打游戏，也不会规矩地坐去课堂。
　　但……
　　MJ低头抿唇，眉眼弯弯。
　　物以类聚——
　　他也一样。

　　MJ凭记忆和导航到达小jing//员指定的jing//局时，发现这趟纯粹满足心血来潮的兴趣之旅，不虚此行。
　　一隅之地大小的厅室内，Luna坐在隔段右边的椅子上，与对面的jing//员一问一答。
　　而他对面的jing//长很面生，但事事殷勤周到。他便也客气地回答着例行公事的问题，并提前表示接受和解不再追究。
　　末了在花样迭出的追捧里，他忍不住问起：“旁边是怎么回事儿？”
　　“咳，按理说，这是公民隐私。但既然Methas先生您问起来了，”对面声线低了低，“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普通的入室盗窃。贼已经送医院了，醒来就能收监。那位太太瞧着瘦弱，力气倒不小。您放心，我们会加强巡逻……”
　　“Luna，”在她起身时，一直盯着她的MJ亦毫不犹豫地起身追近，将夸夸其谈的jing//长扔在背后，肩臂一挡借身高优势隔开送她出门的年轻jing//员，假装对直呼其名而引起的她的微颦毫无觉察，笑得落落大方，“真巧。”
　　她双手合十身微倾，礼貌地招呼。亦因此让他注意到红肿的右腕：“你的手……”
　　“没什么，去医院包扎下就好。”她垂腕，袖口一掩若完人。寒暄着也不忘转眼确认时间，“你的机车……”
　　“早高峰，最近的医院也有十公里，”他打断她的心口不一，放大手机地图在她眼前晃了晃，“你这样的手，要去挤公车？而且，你在赶时间——打工？交班？会扣薪水的吧？”
　　“那个，我可以开……啊，没有没有，我先去整理笔录！”
　　没等他眼刀到位，战战兢兢的年轻jing//员已被拎着领子回了问询室。MJ在她隐有疑问的目光中重整旗鼓，稳下心绪，跨上他的老搭档再翻找出后座的备用头盔，悠然开口好似讨论今早的马卡龙太腻：
　　“我朋友，也在你那家商超打工——Gorya，认识吗？正好我要代人去看看她。不介意的话，顺路送你过去？医院也在同方向……”
　　未及他再尝试用老搭档的性能和冲劲儿刺激她的好胜心，她已利索地抬腿坐上后座，主动取过他手中的备用头盔系好，甚至左臂虚环在腰的尺度都极有分寸——嗅未完全燃烧的汽油味如无物，一气呵成毫无余赘的动作，面对竞速机车的从容，和四冲程轰鸣中的泰然，是伪装不出的。
　　那是见惯类似场面而生的游刃有余。
　　包括他有意放慢速度时，后座上隔着头盔那句闷声的“不用顾虑我，快迟到了”。
　　何谓言者无心，闻者有意？
　　轻描淡写的字句在七窍玲珑的他听来，可解读出五种意思，比如活生生的“行不行啊你，四缸四冲程也能让你开成单车”。

　　男人单纯得很，就是不能被说不行。

　　后座上一路坦然到让他几乎忽略载了人的那位，在惯性作用下突兀地撞过来时，头盔相碰的巨响教他窃笑出声。

　　单纯的男人，总有简单的快乐。
　　从老头子在市政会议室外与Kavin的父亲不亦乐乎地花式抛接纸团、钢笔击剑，正主一出来立即人模狗样英姿挺拔开始，他便领会到了。

　　……

　　“Gorya，我还没……”
　　“好了，我在打工，前辈在叫我了。你忙完就快休息啦，看你的黑眼圈……”
　　女孩在来自西半球恋恋不舍的余音中挂断。临近交班时间，她打量一番，心下稀奇：“Tulley姐，怎么没见到Luna姐？她从来不迟到的。”
　　“对啊……唉，她一个人还断了手，很辛苦的。等会儿我下夜班，如果她还没来呢，就去看看。”热心肠的大姐清点着冷柜的货物，调笑道，“你也不容易啊，男朋友在国外，可要看好他。”
　　看好他？
　　Gorya不由失笑：黏人精但凡能少几通电话，她也许还会考虑要不要主动问问近况。
　　“别不相信啊。哎哎，他在你毕业前能回来吗？可别结了婚还要分隔两地，那不如一开始就不结，因为基本都会完蛋啦。”一旁的领班闻言亦凑过来，“你还年轻，这可都是经验之谈——一结了婚啊，女人就从女人变成了冰箱，随时打开门就有吃的。坏了虽然不方便，也不会主动去修*，而是开始物色新款。如果分隔两地那更惨，就从冰箱变成飞机票——一旦落地，就毫无价值了。”
　　“你跟Gorya说这些做什么，”Tulley大姐颇不认同，“人和人不一样。”
　　“打疫苗防万一咯。有个心理准备，总比抱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强嘛，”领班将日期较近的鲜奶放到后排理着货架，“贪财好色可是男人本性——Luna够不够美啊？还不是被当冰箱。被丈夫当成冰箱了，安什么份守什么己啊？男人偷吃，是本性，与我们长什么样无关。”
　　耳熟的理论槽点太多，Gorya一时词穷到不知从何吐起，只跟Tulley大姐交换个无奈的眼神，拍拍领班的肩去了货架后排。
　　记得领班先前寻战友般去找Luna姐大吐苦水，她无意中听到的也是类似言论。而Luna姐只是环着哭起来的领班，无甚起伏，心平气和：
　　“冰箱……很有趣的比喻。但我觉得，我大概更像已经没用的特效药吧。已经痊愈的心脏病人的，过期的心脏病特效药。”

　　她滞立原地，难解深意。
　　虽比同龄人阅历丰富，青春仍在她眼中熠熠闪耀，那里有丘比特的弓箭和维纳斯的玫瑰，花瓣上镌镂的字句是她珍藏的山盟海誓——只消花香殷殷，她便有直面Roselyn夫人和Praram集团、站到他身边的勇气。

　　所以，年轻的Gorya也不在乎Luna姐的经有多难念，她只知道，刚到这所商超打工时自己抓住了超市的小偷，做笔录回来后，是Luna姐给初来乍到没打过招呼的自己留了午餐，还带她到后厨加热。
　　她也曾是风言风语的受害者，所以出言发声时，义正言辞，未留情面。

　　看到吊着石膏在交班前一刻气喘吁吁赶来的Luna姐，Gorya由衷一笑，合十请罪：“Luna姐，昨晚走得急忘了告诉你。我今天没课，所以排了一整天的班。真抱歉让你赶着来换班……Luna姐你还好吗，遇上什么不顺利的事吗？”

　　余光瞥到跟在Luna姐身后侧摆手同她打招呼的MJ学长时，Gorya心思几转，有些久违的凌乱。
　　她开始后悔忽略了与F3谈起新的钟点工作与同事时，MJ学长意味深长的眼神。

　　＊＊＊
　　*前半部分的冰箱理论源自经典日剧《昼颜》泷川利佳子，有改动。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