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复仇者】投入错误代码

　　羽田机场，T3航站楼。
　　非节假日的机场有些清冷，负一层的电车走了又停，下来的人却没几个。拖着行李箱的白领行色匆匆、刚落地的高管手机不离耳畔、出游的小夫妻靠在窗边对着地图犯难，昭坐在室内花坛边的长椅上，躲在灌木丛阴影里，身边形形色色的人来往不绝，耳畔是航班播报在有些空荡的航站楼里回荡。
　　手肘撑在分开的腿上，她略仰脑袋，怔怔直视上方的电子屏幕，视线长久落在最顶端那条滚动的航班信息上。刚才，这条航班信息与下方三条一起变绿，大厅里正在值机的旅客随即短暂骚动起来，她有片刻分神去留意那些突然动起来的人群，确定这阵突如其来的动静是由登机口开放所引起后，方收回心思继续呆坐在原地盯着电子屏。
　　以往不经常在流动大厅停留，对这些越来越人性化的服务设施就没太在意，亮绿灯具体代表开放登机口、还是飞机舱口开始与候机室对接她分不太清，只会在明知误机的时候不死心地抬头，对红通的航班信息报以沉默。
　　所以如今面对真正意义上绿得发光的航班信息，她唯一能确认的只有航班信息前那朵水墨勾成的红梅标识，以及跟在标识后面的“CHINA AIRLINES”——
　　中华航空。
　　又默念了一遍红梅后的英文，昭能感觉到心脏跳动的频率愈发急促，她想笑一笑掩盖心底的波澜，却连拉动嘴角的心情都没有，只是面无表情地坐在长椅上盯住航班信息，周身气压阴郁，像个随时可能找人寻仇的潜在恐怖分子。
　　恰逢一位牵着小孩经过的女士，看见昭这副令人不安的架势，立马把孩子赶到左手边牵住，加快脚步离开花坛附近。

　　不知过了多久，某一刹那，绿灯猝然转红，昭看着滚动信息后浮现的“登机结束”字样，直起上半身，单手伸到后边椅座上撑住，终于换了个姿势。
　　稍微长长的头发自耳边零碎滑落，盖住余光的景象。她依旧盯着滚动的电子屏幕，半晌才缩回手撑住膝盖慢悠悠的起身，撞衫前一刻悠然呼出口的气。
　　总算把人送走了，昭心里的巨石也落下一半，之后的转机和佐竹夫妇落地中国后该何去何从，就要看她舅舅万君慈的了。
　　之前她大致掐算过时间，依稀推出万君慈的安保公司目前应当是在业内刚立住脚，私人时间要比前几年刚创业起步时宽裕。于是从小受舅舅爱的教育长大的昭放心了，在完全没有通知舅舅的情况下，把佐竹夫妇送去了滨海。
　　她无比自信，纵使佐竹夫妇突然空降，自己的舅舅也能解决外公外婆的住宿问题，保证两位老人的安全！
　　……可能会有一点点手忙脚乱。
　　只希望从外公外婆嘴里了解到真相的老舅别怒从心中起，直接飞来日本找她算账。
　　耳边传来穿透玻璃的轰隆巨响，昭下意识看向窗外，随即发现这个方向的天空看不到起飞的飞机，于是收回目光、也收回即将合十求老天别让万君慈杀到日本来的双手，抬脚朝前走去。

　　刚结束一轮值机，大厅里的人不减反增，昭瞥了眼进出口，看行人的流向，大部分是提前来等候接机。航班播报又响起一轮，她向扶梯的方向走去，目光随意扫着四周，脚步逐渐慢下来。最终，在一处离她起身处不远的花坛长椅边彻底站住。
　　长椅上坐着一个西装笔挺的年轻男人，交叠翘起的腿上摊着本砖头厚的书，书页里密密麻麻写满晦涩难懂的外语，昭粗略扫过一眼，大致认出是德语。他似乎在等人，正用书来打发时间。
　　跟前突然站了个人没引起年轻男人的警觉，他抬头侧身望向昭，细金边眼镜后一双狐狸眼弯起浅浅的弧度，笑得温润儒雅：“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平心而论，这是个俊秀的男人。剑眉狐眸，高鼻薄唇，五官落下的位置恰到好处，组成一张分外标志的脸。或许和他鼻梁上架着的那副金丝边眼镜有关，又或许真是经常阅读书籍带来日积月累的沉淀，眉眼间总有些难以忽视的、恬淡的书卷气。如果在路上有短暂的一个照面，只会对这个年轻男人留下带有书卷气的俊美印象。

　　昭神色平淡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紧接着，像放慢镜头里戏台上的角儿陡然变脸，温和的笑意在她唇畔绽开，眼尾被牵动向上，她直直盯着年轻男人的眼睛，摆出与他几乎如出一辙的笑脸：“抱歉，认错人了。”
　　下一秒，她猝然转头就走，没有半分迟疑。

　　在她身后，年轻男人脸上的笑意刹那间褪净。他合上手里的书，幽深的眼中倒映出少女逐渐远去的背影。约莫过去两秒，他的视线飞快向右下方滑动了一下，温雅的笑随即再次爬上那张脸。
　　“等等！”他扬声喊住即将抵达扶梯的昭，站起身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指尖翻动抽出书签夹进书页，逐渐靠近驻足转身的女孩。
　　又有飞机起飞的巨大轰鸣作响，窗外的天色骤然阴暗，原是云层遮住太阳，给大地上的人们短暂的乘凉时间。
　　同一时刻，等候在电车站台的长发少年似有所感地抬头，警铃叮咚电车门在他眼前缓缓闭合。
　　在他身旁的粉发少年敏锐觉察到一丝不对劲，于是将视线从手机上扯开，像是对斜前方的广告牌产生了莫大兴趣，盯着看了许久，才问：“有事？”
　　长发少年摇头，有些迟疑：“没……”
　　他转过头去看扶梯口，空无一人的扶梯自动进入低耗能模式，站阶平稳迟缓的向上运行，熟悉的身影仍旧没出现。

　　“没认错，”年轻男人低头与昭对视，笑道：“是我。”
　　昭嘴角的笑意已经散去，她直直看进那双略显妩媚的狐狸眼，审视的目光愈发锐利，仿佛在认真辨认年轻男人的长相。
　　哪怕两人在某种程度上都心知肚明，这个被认错的身份只是个借口。
　　大厅内照明不足，自窗外投入的光线是昏暗环境里为数不多的明亮。柔和的光落在年轻男人俊雅的脸上，光与暗的交界线将分明的五官分作两半，一半在明，温润儒雅，一半在暗，诡秘莫测。
　　人来人往的大厅里，两人相对而立，站在离扶梯不远的大道中央，时间一久多少引来路人探究的目光，但昭却不为所动，浅灰的眼睛在光线下趋于透明，玻璃一般烨烨。
　　被那样清澈的一双眼睛盯住，年轻男人心中倒是平静无澜，他耐心的等待着，看这个小姑娘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样。
　　片刻后，昭摇了摇头：“抱歉，真的认错了。”言语间还有些惋惜。
　　她上下打量一番年轻男人的身高，似是在心里得到最后一个判断，于是回答得更为肯定：“您与他在相貌上确实有些神似，但我认识的那位算年纪应该还是个青少年。”
　　闻言，年轻男人像每个会对这个回答感到惊讶的人那般发出疑问：“哦？是吗？”却只字不提先前贸然认下未知身份的原由。
　　随即，他微微俯下身，用书挡在脸旁，仿若在和同桌说悄悄话，笑眯眯地低声追问：“能多问一句，那位和我长得有些像的少年的姓名吗？说不定我认识呢？”
　　这一瞬间，他的声音被耳朵上的通讯器捕捉，顺着电波高频传出，通过繁杂缜密的信号线，经过无数被接起的电话和发出的短信，穿越车水马龙与繁华闹市——
　　短暂的半秒间隔后，人烟稀少的高档小区内，某个新搬入住户的顶层复式里，曲起腿踩在电脑椅边沿的少年停下手里飞速旋转的笔，抬起手摁住挂在耳边的通讯器，眼尾一点红痣在电脑荧光的照射下愈发妖艳。

　　厚重的云层终于拖着迤逦的尾巴飘远，破碎的金色光芒一点点重新铺洒落地，笼罩候机楼，被窗户切割的明媚色彩照进大厅内，四下传播的光晕染伫立原地的两人。电车站台上，两个少年离开座位，缩进更里面的阴影处，躲开炙热的阳光。
　　昭突然伸出手，像要掐住年轻男人的脖子，却只是在离利落整齐的领口几毫米处的地方虚虚握住。下一刻，她抚平他领带上的翘起，垫脚前倾身体凑近，以一个半靠的暧昧姿势贴到他耳畔。
　　年轻男人食指微动，制止各处要起身的手下，眉眼松弛带笑，气定神闲的等待对方的下一步动作。
　　视线扫过年轻男人被头发遮住的耳朵，昭偏了偏脑袋，将声音压低到只有两人听得清，一字一顿说：“他叫，东，伏，久。”

　　年轻男人瞳孔微缩，半眯起的眼眸里划过一丝冷厉。
　　有意思了。他轻笑。
　　“真遗憾，”年轻男人也侧了下头，凑近半许，“我不认识这个人呢。”
　　昭不欲多言，抽身离开那过于私密的范围，掉头向扶梯走去。
　　这一次她没打算回头。

　　通讯器里，少年的音色干净清冷，淡然下达命令：“可以了，让她走。虎鲸，大意失荆州，这一局是我们输了。”
　　虎鲸翻开手里的书，页面自发停留在夹有书签的位置。他略过被书签挡住的字句，入目便是书里较为经典的一句——“现在我发现自己活在一个比死还要痛苦的世界,一个无我容身之处的世界。”
　　“——是。”虎鲸摘下眼镜，细致地折叠好放入前胸口袋，吩咐道：“伊井，让你手下的人都散了，行动结束。”
　　他望着女孩离开的方向，平缓地说：“拦截行动，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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