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复仇者】投入错误代码

　　空中云层蔽日，地面滚雷轰鸣而至，十数辆机车刹停在别墅门口，车身清一色冷利的黑，骑手口罩覆面，服装配色整齐划一的黑白灰。伴随着引擎轰鸣，不安的氛围以车队为中心在街道上弥漫。
　　从一川的位置能清楚的看到行驶在车队最前的银色轿车，直到机车全部停稳后，轿车仍不紧不慢地向前滑行出一段距离，停泊的位置刚好卡在路口拐角前。
　　副驾驶上那个满头樱花粉的少年并不急着下车，拿着手机摁了半天，才开门钻出车。
　　站稳后，他反手关上车门，从容不迫地四下打量一圈，视线有意无意地滑过大岛藏匿的树木群。
　　见状，一川眼眸微眯，举起胳膊向后打手势，带着手下悄然无息的退出拐角的街道。
　　他们抄到别墅另一头，隐蔽进马路边茂密的灌木丛里，一川拍了拍经常跟着他的一个伙计，示意伙计先代替自己看好队伍，然后三两下攀到就近的一棵树顶端——
　　不出所料，入目的景象被别墅围墙挡掉一半，只能透过别墅的铁栅栏看到门口几个骑手。
　　快速扫视四周一圈，察觉到好几户人家贴近道路的窗户后人影绰绰，一川顿时啧出声，伸手摁住耳麦，压低声音道：“都给我藏好了。”

　　东万的人来势汹汹，十几辆机车猛兽般涌入街道，引擎炸雷似的轰鸣，瞬间将动静闹腾到最大，理所当然地引起了周边居民们的警惕。
　　大岛在街道交叉口边的树上，鹰眼敏锐，注意到斜对角的别墅，有扇窗后帘子被掀起一角，住户正从屋里悄悄观望佐竹家门口。
　　他于是皱眉道：“他们闹得太大，周边的居民已经开始围观。”

　　“搞定。”
　　频道里猝然插进寸头的声音。
　　坐镇临时监测点，他摁下“enter”键，电脑里的追踪程序开始运行，暗底地图上白色道路纵横交错，如同一张巨大的蜘蛛网覆盖整片陆地，亮眼的两个红点正在其中一条白线上匀速前行。
　　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几下调出环绕佐竹宅的监控画面，寸头交握手指抻起筋来：“实时追踪已经共享给二队。一川，需要我去支援你们吗？”
　　“你给我老实待‘家’里！”短暂消失的伊井终于再次出现。
　　他压着火气呵斥寸头：“自己一身三脚猫功夫心里他妈没点数？想活动筋骨，行，等回来了我陪你练。”
　　知道伊井一向来真的，寸头缩了缩脖子，没再提要去支援的事，眼睛一瞥隔壁屏幕的追踪地图，忙扯开话头报告：“佐竹昭的目的地大概率是羽田国际机场，需要拦截不？”
　　“不用。”伊井脚底油门一踩，轿车呼啸闯过测速口，过了三秒，扔在副驾驶的手机开始嗡嗡震动。
　　大概是超速罚款的短信，他想着又加了一脚门，叮嘱在现场的队员：“先别和东万的小鬼起冲突，我快到了。”

　　佐竹宅门口，银色轿车副驾驶的车门打开，三途春千夜下车，不疾不徐地走到别墅铁门边，身上白T、黑运动裤，一身打扮休闲简单像是要去朋友家玩。
　　他摁响门铃，只听“咔哒”一声门铃被接起，话筒里传出佐竹若叶的声音：“这里是佐竹家，请问您是？”
　　三途春千夜靠前一步，恭敬地报上身份：“佐竹先生您好，我是三途春千夜。”
　　那边沉默了一瞬，随即循循道：“好的，辛苦你们了，我们这就出来。”
　　过没几秒，别墅大门被拉开，佐竹夫妇走出玄关，转身锁好家门朝外边走去。

　　见状，大岛压低声音问：“手里没有行李，他们这是要去哪？”
　　一川皱眉：“去码头？如果佐竹昭的目的地是机场，那这俩老人能走的只有水路。”
　　话说完，一川仍旧不是很确定，片刻后补充道：“但也有可能去机场。”
　　寸头当即反驳：“那女的都调虎离山往机场去了，这俩老的怎么可能也去机场，肯定是去码头了，我这就去查东京几个码头的游轮航次。”话毕，通讯频道里传来噼里啪啦的键盘敲击声。
　　一川不置可否。

　　突的，一道醇厚音色穿透众人耳膜：
　　“为什么觉得是机场？”

　　通讯频道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是虎鲸。

　　寸头敲击键盘的声音消失得突兀，他对着屏幕，面上罕见的冷若寒霜——
　　系统没有弹出他预先设好的入侵警告。
　　虎鲸如此轻巧的接入了他们的加密频道，像把匕首，无声无息间就贴上颈动脉。

　　像是对这个问题极大的兴趣，虎鲸复问：“一川，告诉我，为什么觉得是机场？”
　　伊甸园内众人皆知虎鲸为人乖僻，行事难测，一川便没敢随意找个借口搪塞他，只得认真动起脑子思考。

　　视线里，佐竹夫妇并未选择乘坐轿车。在三途春千夜与另一个小鬼的陪同下，四人向地铁的方向步行离开，有两辆机车轰鸣着驶出街道，大概是提前去地铁站等候。
　　扒在窗口看热闹的居民数量还在增加，甚至有胆大的拉开窗帘，直愣杵在窗前看。一川看到路口的树枝干轻微摇曳，知道那是大岛。他的位置处在道路交叉口，前后左右都是别墅，现在从窗口往外看的人多了，他待的那棵树倒也没枝繁叶茂到能让他不被眼尖的人发现，只能趁着围观的人剧增前换点。
　　一川不禁蹙眉，居民区就是这点不好，一旦闹出动静就会引发关注，牵扯出无数不相干的热心市民。

　　同时，他心里有个疑惑。
　　佐竹昭是因为发现伊甸园的监视，觉得东京不安全，所以想把自己的外公外婆送出日本。照理来说她应像老鼠般偷摸行动，有多低调就多低调，生怕引起他们的注意才是……如此张扬，倒像是怕他们发现不了，闹腾不动边上这些住户似的。
　　突然间，一川脑海里闪过一个不合常理的猜测。
　　这一系列动作不是调虎离山，佐竹昭是在……耍他们？
　　但佐竹夫妇今天势必会离开日本，佐竹昭大可以跟着这对夫妇一起离开，为什么还特意和那个叫场地圭介的小鬼提前出发，只是为了耍他们这群人玩？
　　“怎么样，想清楚了吗？”耳麦里传来虎鲸的询问，气定神闲的调调令一川忍不住分心，暗想这人是否已经看破那个小姑娘的意图。

　　太阳穴突突跳动，一川又琢磨了数秒，舌尖舔过干涸的嘴唇，拿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因为她不在乎自己的目的会暴露。”
　　虽然不知道伊甸园的监视队伍被发现的具体时间，但一川能肯定，佐竹昭早已知晓伊甸园对她的监视。那天晚上，透过车窗的一眼，与其说是抓出他这个监视的人，不如说是在嘲讽他拙劣的伪装。
　　因此，在知道有人监视的前提下，还如此大张旗鼓的行事，只有一种可能——
　　佐竹昭不在乎自己的行动是否被人预测，也不在乎预测结果的准确度。
　　她几乎百分百确定，无论过程如何，这次行动会按照她的设想结尾。

　　一川翻身下树稳稳落到草坪上，顺手把一个差点冒头的队员摁下去。眼神警告了那个因为炎热乱动的队员一眼，他冲归队的大岛打手势，意思是“撤”。
　　大岛立马抛来一个“你疯了？”的眼神。
　　一川脸色不变，转过头去不理他，心想大岛你个傻叉。

　　虎鲸轻笑了两声，似乎是在抱怨：“你们是不是在伊井手底下混久了，跟他学得说话做事都缩头缩脑。”
　　“十分抱歉，我没管好手底下的人。”伊井面无表情的道歉。他已抵达佐竹宅不远处的路口，随便找了个车位，放下手刹降了车窗，从储物盒里掏出盒烟，正甩出一根点上。
　　“那就算你没教好。”虎鲸半开玩笑道。
　　闲聊结束，虎鲸话锋一转，下达指令：“接下来的事情由二队全权接手，伊井，带着你的人回据点，监视工作照常进行。”
　　伊井吐出口中的烟，利落答道：“是。”
　　思忖片刻，虎鲸多嘱咐了一句：“如果东万的人主动挑衅，直接报警，在警察到来前把该转移的转移了，让警察去和那群小孩掰扯。”他对后视镜里的司机倒影点点头，轿车当即稳当拐向驶上左边的高架，进入另一条拥挤车道。

　　从后视镜中，司机可以瞧见后座一双清净眼眸，瞳浅如蜜，内尖外阔。
　　这双眼睛大体上可归于丹凤眼，但仔细一打量，眼尾走势渐落，眼睑下至落了抹病红，看起来就不如丹凤眼肃穆、威严。
　　倒更似狐狸的媚眼，缺了点传统丹凤眼的神韵，多了点邪性。
　　在狐狸眼睛转悠过来盯上自己前，司机将视线投回路面，不敢再多看。他很清楚，后面坐着的这位虽然不是大妖玉藻前，但性情乖张，手段狠毒之恐怖与妖物不遑多让。

　　虎鲸挂断电话，眼珠猝然定格紧盯窗外，随后两三秒，他的眼神逐渐涣散，瞳孔细微放大。
　　半晌，虎鲸在手机上敲下一串电话，拨通。
　　开口却是对着前面的司机：“家森，下次再把我和玉藻前放在一起比较，就挑断你的手筋。”
　　真是见鬼了。
　　司机家森英二背后寒毛陡然竖起，他在心里直骂晦气，额头却瞬息间冒出冷汗，脸色惨白、嘴唇上的血色几乎消失干净，颤巍地想开口求饶。
　　虎鲸直接打断他，把手机举到耳边：“高速路上别走神，好好开车。”
　　见司机把住方向盘的手终于不再曝露青筋，虎鲸眉毛一弯，皮相姣好的他须臾间有几分温润公子的风度。
　　只可惜车里的两人都再清楚不过，这温润公子的皮相下裹着只恶鬼，随时都会扑食人类。
　　甚至，同类残食。

　　……

　　武藤泰宏坐在车里，车内的冷气早就顺着大敞着的窗户跑了个干净。他能感觉到后背衣物的湿润，但他一动不动的坐在驾驶座上，耷拉着眼皮，与隔着一条街道的黑轿车对望。
　　他能看到对面车里的驾驶位上也坐了个男人。隔着这两面挡风玻璃，那个男人也在看自己。
　　甚至，片刻后，那个男人叼着烟嘴角露出了一抹浅淡的笑。
　　武藤泰宏不为所动，单手搭在方向盘上，静静的直视前方的黑轿车，和车里的那个男人。
　　这就是她说的伊甸园？
　　看着……不像。
　　至少没有她描述里的面若罗刹、六亲不认、凶神恶煞……这人果然是用睡前恐怖童话故事恐吓他们。
　　他伸手想从储物盒里摸根烟，结果摸到了个塑料包装，捏起来软糯扁圆，是上次昭拿来交换去味喷雾的软糖。扒拉开那颗糖，手往里又探了几分，结果摸了个空。
　　武藤泰宏：“……”
　　今早出门急，忘记车上没烟，也就没补货。
　　片刻后，他拆开包装，把软糖丢进嘴里。

　　后视镜里早已看不到三途春千夜那头显眼的粉发，即便不想承认，武藤泰宏的心里还是有那么些许紧张。
　　和过往跟随在前总长身后的腥风血雨不同，看着自己亲手带出来的人去踩独木桥，到底会忍不住替他捏把汗。哪怕三途春千夜的本事，足够他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保命脱身。
　　保命。想到这个词，武藤泰宏嘴角顿时不受控地微微向下扯，他在三途春千夜这个年纪可还没到考虑如何保命的地步。
　　和那个男人的对视还在继续，仿佛一场幼稚而无声的战役，谁先挪开视线谁就输了阵。但对阵之余，武藤泰宏又忍不住分出些心思去神游，开始推敲很久之前跟三途春千夜讨论过的问题：
　　“昭老师”的突然出现究竟会带来什么？

　　……

　　“我们究竟要去哪？”
　　接过汽水，场地圭介随手抹了把脸上的汗问道，然后被昭用湿巾糊了满脸。
　　两人正在便利店前的临时泊车地短暂停留，休息和补充水分。
　　“擦擦。”昭单手拉开易拉罐，仰头灌下一大口汽水，细密的气泡在她口中闷声炸开。
　　她盯着场地圭介老老实实地用湿巾把脸上、脖颈间的汗擦干净，说话时呼吸间尽是汽水的果甜味，“去羽田机场。”
　　闻言场地圭介皱眉看她：“机场？你要离开东京？出国？”
　　他的目光落在昭身后的双肩包上，眉头皱得更紧：“就带着你这个包？开什么玩笑。”
　　昭握着汽水，伸手直接给他一记冰凉的脑瓜崩，“自顾自说什么呢，我有说要走吗？”
　　“没有……”

　　毒辣的阳光投落，晒得人汗水直冒，偏偏便利店前的树枝叶不够茂密，不足以为行人提供遮蔽。
　　昭从包里翻出一顶白色鸭舌帽扣到场地圭介头上，“戴好，五分钟后出发。”
　　阳光在她身上渡了层浅金的光晕，与阴影相交，描绘出她鬼斧神工的五官。
　　场地圭介把帽沿往下压了压，挡住刺眼的阳光，也遮住视线，口中抱怨说等会儿车一起速帽子会被风吹飞，自然没看到昭拿看傻孩子的眼神看他，只听到她说：“让你挡下太阳而已，出发前当然要把帽子摘了。”
　　场地圭介闷闷的哦了一声，把剩下的汽水一饮而尽。
　　见他喝完，昭起身拿走他手里的空瓶和湿巾，连带自己的一起扔进垃圾桶。

　　估摸着五分钟差不多过去，两人坐回车上，场地圭介刚握住把手，昭的鞋后跟便一勾踢起踏板，动作自然默契地仿佛做过千百遍。
　　隔空一点昭背上的包，场地对昭向内勾了勾手指：“包给我，我来背。”
　　昭直接把他的帽子掀走，带得碎发炸出马尾，笑了声：“小屁孩耍什么帅。”然后把帽子塞回背包，一起递过去。
　　少年从善如流的接过背在身前，随口一问：“去机场干嘛，你又不出国？”
　　昭抿唇不言，她短暂的垂下眼帘，似是想起什么过往，面上闪过一丝阴翳，眼睛再抬起时，嘴角也缓缓勾起一个弧度。
　　在场地圭介看来，这是一抹让人很不舒服的笑。笑容里包含的情感浓厚复杂，他读不懂，只隐约觉得，现在的昭心里大概什么也没有。
　　毕竟人高兴时心是满的，反之则空荡寂寥，就像笑着的她。

　　直到多年后，场地圭介记不得第几次回忆起这一天，恍然发现，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就是所有事端的起点。
　　潘多拉宝盒被打开，无数苦难、纠葛被释放，呼啸巨浪铺天而下，他的朋友、伙伴、家人无一幸免，全部淹没其中。连他也在漩涡中艰难挣扎，在一次又一次被腥咸海水淹没的恐惧中，奋力划动试图自救的四肢逐渐无力，求生的希望慢慢熄灭，直到躯体终于放弃抵抗，被海浪携卷沉入海底。
　　然后他想起了那抹笑容，猝然间，天灵盖仿佛被冰锥刺穿，从冷水中拔出脑袋，在镜子里看到狼狈、绝望、同样笑着的自己，才明白，原来那抹笑里满是讥嘲、落寞和痛苦。
　　……
　　而现在，夏日阳光热烈，高温炙烤着大地上的每个人。
　　金耀刺目的日光下，昭就那般轻抿唇角，如同即将消融在灼热温度里的冰块，用真话欺骗了少年。
　　“去见一位故人。”
　　离合被松开，机车起速驶向公路，昭搂着身前少年的腰，早已习惯的动作再也不会掀起她心里半点波澜。
　　车鸣声略过耳畔时，真假莫辨的话语被吹散在遗留身后的风中，越过少年肩头看见的是仿若没有尽头的车道。
　　墨镜下的视野被蒙上一层阴翳，眼前的景象熟悉得让昭以为世界的时间线被重叠，过去与未来交织成现在。
　　昭轻轻揪住掌心里柔软的布料，经过一栋正在施工中的高楼大厦时，她仰头向上看去，目光划过一片巨大的落地玻璃，璀璨日光途经其表——
　　只觉流光瞬息，诞幻不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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