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清酒与蝉

作者:青舟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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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7 章 冬日诗句


      令我没想到的是,这次元旦演出竟然溜了好多人,谢幕结束后,主任看着原本坐满的座位空了一小半,当即大发雷霆,又让在场的人重新签到,势必要把逃掉的投机分子纠察出来,命令各班严格处置。就这样我和陈清婷,以及我们班五六个其他的男生,被罚以周末的大扫除。

      自元旦演出之后,陈清婷决定中午都不回家了,她觉得路上来回的时间足够她写完一份试卷。每天中午我都不得不根据陈清婷的喜好陪她去不同的店铺吃饭,陈清婷洋洋得意地计划着在高中时代一定要吃遍校门口的整一条街。

      我和陈清婷拥有我们之间独特的外号,我习惯叫她老陈,我习惯在任何熟人之间称呼老加上他们的姓氏,这是我在初中开始就保持的习惯,最初的称号我赋予了一个姓黄的朋友,上了大学之后我就渐渐忘记了这个极其容易跟人套近乎的称呼方式,因为我身边有太多姓李的朋友了,我怕有一天会忘记这个老李是哪个老李。除了我之外没有人叫陈清婷老陈,他们更愿意只叫她蜻蜓,老陈这个称呼让陈清婷看起来老成而忧郁,像一个在蹲在自家田地里抽着竹筒烟的老农民,联想到幻想中她抽烟的样子,这个名词就显得十分贴切。陈清婷喜欢叫我烧饼,心情不错的时候还会叫我傻逼烧饼。烧饼一词缘自陈清婷吃完饭回来时总会拉上我去校门口的烧饼摊加个餐,某一天她莫名其妙地说我简直就像个烧饼。

      午休时我们总是习惯从教室里搬来椅子坐在东边走廊的尽头,我戴着右耳边的耳机,陈清婷戴着左耳,我背着英语单词,陈清婷算她的数学题。这种状态一直持续了很久,我感觉十分美好。风从摇曳的枝头上越过,将我和陈清婷团团包围,陈清婷的头发一直飘,一直飘,时不时打在了我的脸上。陈清婷说她喜欢听民谣,在那些遥远的中午多云的天气里,我陪着她听过李志、张悬、万晓利、周云蓬和野孩子,偶尔听听黑豹和唐朝的摇滚,有时候我们就这么一直听着同一首歌单曲循环整个中午。2016年房东的猫刚刚崭露头角,陈清婷对《美好事物》喜欢得不得了。

      陈清婷五音不全,在一个遥远的午后无意间听到她哼唱了一段小歌之后,我当机立断地下了结论,这个人与其他声音可人的女孩完全不同,她在唱歌这方面永久性地失去了天赋。

      午休时每当我趴在课桌上呼呼大睡,陈清婷总爱在一旁低低地念着诗集上的诗句,有时我觉得她的轻声呢喃相当令我助眠。

      “愿为波底蝶,随意到天涯”

      “今夜,你只身打马过草原,也不过是偶尔路过人间”

      这是我印象比较深刻的两句,在即将入梦的朦胧状态里,仿佛窥见了所谓诗歌之意的光芒所在。记得我在这种氛围下做过一个梦:旖旎夏日里,陈清婷身上的清凉白T随风拂动,解开辫子的头发散落肩上,短裤短到几乎看不到,远远望去像是没穿裤子。踩着一双黑拖鞋,单手叉腰伫立在房门口,阳光曝在她身上闪闪发亮,弯曲的手臂抬将起来,咬了一口苹果,木棉树掉落的红花正中脑门,头顶是雨过不久一条刚刚盛放的彩虹。

      醒来时陈清婷的书本摊开放在桌上,而人又不知去了哪里。

      陈清婷崇拜的诗人是阿多尼斯,某一天中午刮起了一阵大风,四周的鸽子、黄鹂、乌鸦躁动不安,在我们眼前的树顶上到处盘旋,陈清婷突然面无表情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烧饼,我要登基了。”

      “干嘛?发什么神经,你上哪登机啊。”

      大风吹动着陈清婷的头发,额角露出仍未完全消除的淤青。

      “烧饼,我是风的君王。”

      在当年冬天的第一股寒潮来临之时,这位风的君王就开始感冒咳嗽头晕发烧,说话时沉重的鼻音显得格外的滑稽,她应该是这个班里最先生病的人,我当时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座位上,可以清楚地感知到陈清婷的病毒在向四周扩散,第二天我的两个前桌不停地打起了喷嚏,第三天整个班此起彼伏地传来擤鼻涕的声音,陈清婷身上携带的病菌以相当从容的速度从最后一排一直传到了第一排,从我们班一直向周围的班级突进,并且攻克到了楼下的教室和楼上的好几层,最终漫延到了高一和高三,甚至挺进了各个层楼的教师办公室,我们物理老师由于发了高烧请了两天假,让其他班同样生病的老师帮忙代课。身为离病毒传染源最近的人,我却一直相安无事。陈清婷那几天昏昏沉沉,吃下去的药使她的身体变得越来越慵懒,而那几天正巧赶上了陈清婷的例假,在忍受流感的痛苦的同时还要继续向小腹传来的阵阵剧痛抗争。那几天上课陈清婷一直都在睡觉,睡醒了就用她枕得麻木的手往我身上甩,这时的她不仅脑袋和小腹疼痛难忍,就连手上都能感觉到有好几万根针在扎她。此刻的陈清婷格外暴躁,一直抱怨为什么我一点屁事都没有。那时候我成为了陈清婷的义务保姆,我穿来的外套被她当成睡觉时的被子,并且负责每个课间给她倒一瓶滚烫的开水,一直都处于睡梦当中的陈清婷有时会丧失时间概念,每当她午睡醒来时我都要提醒她该到点吃药了,有的时候水太烫,我就拿着她的水壶去寒风凛冽的走廊给她晃凉。在一次数学课上陈清婷突然说起了梦话,用迷迷糊糊的潮汕粗话大声叫喊着,在全班的哄笑声中一脸茫然地醒来。

      大病未愈的陈清婷看起来闷闷不乐,在那段难受的日子里不怎么爱说话,她每天处于梦中的时间多过清醒的时间,一觉醒来之后就双眼迷离地坐在位子上发呆,然后问我今天又有什么作业。我从没想过陈清婷有朝一日也落魄到需要向别人问问题的地步,一到下课她就立马从座位上起来,东问问,西问问,短短十分钟的课间就绕着教室走了好几圈。

      有时我会在课间陪着陈清婷到走廊上散步,每当看见陈清婷把手缩进袖子里,我会偶然想起小学的时候看见的一个小孩,小孩的父亲靠打渔为业,有一天小孩从家里偷出了一颗捕鱼用的手榴弹,这颗异常威武的秘密武器让他充满了自豪感,也成了他向伙伴炫耀的资本,并且扬言如果有人对他不服就让他们尝尝手榴弹的滋味,他把这颗杀鱼秘器藏进了书包,课间闲暇时就让同学偷偷地观赏,有人质疑他这颗手榴弹是假的,根本不会爆炸,在一个周末的早晨他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在众人的注视下拉开了手环,当他正要朝远处丢去时,这头猛虎在顷刻之间立即挣脱,它被引爆了,小孩几乎都来不及将它扔掉,爆炸的波动向四周漫延,爆裂声响彻着附近的街巷,停放在巷子里的所有摩托车仿佛感受到了号召,防盗警报声随着所有大人的惊异的叫喊响成了一片,在场的小孩都昏迷在地,被炸成了脑震荡,而那个小孩的右手也只剩下了一根手指头。隔天就有记者跑来我们这个不知名的小村进行采访,我是在几天后的新闻报道里才得知的这件事。时隔半年之久我在学校门口碰见了他,他把手缩在袖子里跟同学嬉笑着从我身边经过,我的朋友悄悄地跟我说,就是他,那个把手缩进衣袖里的人,他的右手现在只有一根手指。

      忧郁的陈清婷此时对我讲的故事并不感兴趣,为了缓解最近情绪低迷的状态,她开始重拾口琴的爱好,那天中午我什么也不做,就站在陈清婷身边听她一遍遍地吹着《卡农》。陈清婷吹完之后咳嗽了两声,看着眼前从桃花心木上不断飘落的树叶,然后问我,我为什么姓林呢,我说我怎么就不能姓林了。陈清婷说“林”字看起来就很有诗意,一棵树陪着另一棵树,一起掉叶子,一起发芽,一起在十里春风中开心地摇摇晃晃,在清冷的朝露和同一声鸟啼之中苏醒,就这样一直过了上千年,多美好啊,这种相伴就像卡农一样,一个声部的曲调自始至终追随着另一个声部,直到最后的一个小节,最后的一个和弦,融合在一起。我说远在商朝末年,比干的儿子为了逃避纣王的追杀,就是因为躲进了树林当中才逃过一劫,后来他也因此被周武王赐姓为林,这是我的姓氏的由来,我想我的这位远古的祖先在当年那段惶恐不安的日子里绝不会想到“林”字有任何诗意。陈清婷微微笑着,用极度嫌弃的眼神看我,我发觉陈清婷和我一样,笑的时候总喜欢把嘴角向下扬。陈清婷说我是个毫无美感的人,就像那一次我们走在路上看见过一个长发及腰的女生,陈清婷说这个女生看起来多么温婉动人啊,而我此时此刻却在脑补这个女生在蹲大的时候是否是将头发缠绕三四圈然后就这么挂在脖子上的。我跟陈清婷说其实我也很有美感,你看这个“陈”字多有诗意,打东边来了一个屠夫,经常刀不离手,别看他像是一个杀猪的,其实他是写诗的,没事干的时候他也可以成为一个侠客到处行侠仗义。

      陈清婷后来还问我有没有兴趣学口琴,她可以免费教我,我说我倘若真的很有兴趣,我早在高一就能从我当时的同桌那里学会了,我那个时候还在笑话他尽管把《未闻花名》吹得出神入化,他的梦中佳人却始终不为所动。其实在初中时代我本来就有机会接触口琴了,初中时的一节音乐课上,老师让我们买好口琴,下节课教我们吹,然而,下节课老师有事不在改成了自习,下下节课被上一节课没讲完课的老师给霸占去了,下下下节课音乐老师生病不在又改为了自习,下下下下节课已经到了期末复习时间,被强行霸课。就这样,音乐老师欠了我们一节口琴课三年,买好的口琴一直放在房间角落里积灰,到后来终于被我弄丢了。

      生病时期的陈清婷由于白天睡多了,到了晚上总是翻来覆去睡不着,夜里一点多打电话找我聊天,我跟陈清婷说,睡不着的时候就放下手机,躺在床上想象自己是一只耷拉在椅子上的袜子,柔软,柔软,放松,你就能悄然入睡。这话是我从卡耐基的书上看见的,然而在我睡不着的夜晚里却从未成功尝试过自我催眠。陈清婷听完哈哈一笑,说我真是个傻逼。

      陈清婷的感冒一直到期末考试之后才康复,在期末考试的最后一天她仍在抱怨还是会感到有些许头晕,而就在当时的昨天,是这几十年来最冷的一天,自打我出生以来从未见过潮汕地区居然还能降温到零下一摄氏度,四百公里外的广州甚至下起了短暂的小雪。陈清婷天不怕地不怕,她不怕在任何场合下跟人打群架受伤,唯独最怕冷。陈清婷难受极了,她一整天都霸占了我的外套,吃完午饭回来时还被一块小冰雹砸中了脑袋。好在气温于第二天有所回升,并且出了太阳,陈清婷在晒太阳的时候展开双臂,好让自己的身体能够全方位感受阳光的轻抚,她说她巴不得变成一株植物,她会为自己能够进行光合作用而倍感自豪。

      那天我们吃完午饭回来后我去上了个厕所,回来时看见陈清婷在阳光下趴着走廊的栏杆,头靠在臂间,眼睛望着楼下,身上的清香在风里飘荡,那一刻我觉得陈清婷小巧可人,仿佛像只兔子,沉睡在有风的山谷里,草地上阳光普照,天上万里无云。我站在陈清婷身边,我们的影子在阳光之下重叠在一起相互依偎。我和陈清婷就这么站着,不说话,却十分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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