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清酒与蝉

　　陈清婷由于早年间自高自傲给人算命太多，霉运开始纷至沓来。朗诵比赛结束一周之后，她的嗓子才刚刚恢复，紧接着脚又崴了。落日时分陈清婷倚靠在学校门口，手拄拐杖，目光呆滞，等待她爸爸开摩托车过来接她回家。

　　事情的起因源自某一节下午的体育课，我跟陈清婷在饭堂门口的空地前打着羽毛球，在几番相峙不下的回合里，她为了向我展示杀球技法的高超性，一个猛跃之后跳将下来，右脚在地上折成了九十度。当时我一心只在看球，打回去时才发现陈清婷跪倒在地，满脸通红。第二天她一瘸一拐地来上学，脚上伤的很重，缠着好几圈白布，因为昨晚沿用了传统民间土方，脚上敷的药物导致皮肤过敏，脚面还生出一大片水泡，真是惨不忍睹。

　　陈清婷崴脚后的每个早晨，当我先于她抵达教室时，总能看见她桌面中间摆着一盒牛奶和两颗大白兔奶糖，牛奶盒上面贴了贴纸，写着祝愿她脚伤快点好起来之类的话，句末还画了一个微笑的表情，没有署名，但是我知道是谁送的。而陈清婷当时对此则完全不知情。

　　那个暗恋陈清婷的人我在一个月前就认识了，在我们隔壁班，学习不错，还会弹钢琴，在陈清婷崴脚前一周的朗诵比赛上，我还看见那个人在他们班上场时弹琴伴奏，那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人弹钢琴，感受绝妙。她端坐在钢琴前，手指灵动，耳边的发丝时而垂将下来，谢幕时浅浅鞠躬，身着的汉服让她看起来无比秀丽和充满气质。那个暗恋陈清婷的人是个女生。

　　一开始当我跟陈清婷总是在课间相伴游走于走廊之上时，认识和不认识的人都会觉得我们像情侣，那个女生也这么以为，有时我和陈清婷会在走廊路口撞见她，我从她看我的眼神里体悟到了一丝孤独的迷茫。当然我并不是聪明机智到从第一眼的对视里就可以分辨出她喜欢陈清婷，尽管我们后来总能莫名其妙对视上，但是我却没有觉察出她更多的是带着敌意和醋意的情绪。她长得很好看，比陈清婷更长在我的审美之上，以至于在多次的偶然对视间我竟然自恋无耻地萌发出她是不是喜欢我的这么一个错觉。

　　有一天晚上那个女生加了我的联系方式，开始互报家门，她叫朱某某（作者不方便透露其真实姓名）。这让我万分激动，因为她开头就开始询问我跟陈清婷的关系，我当然是带着三分豪爽七分安抚的态度一口否认了我们的绯色传闻，在我充满自信地以为可以准备接受她的深情告白的时候，我们的聊天就没了下文。我开始寻找别的话题来突显我的幽默风趣，可她始终一言不发。

　　之后还是一如往常，我们总会在走廊碰到，只不过她看我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变得三分轻蔑七分不以为然。第二天晚上当我点进她的空间动态时，从一张两个女生的相拥激吻的唯美网络动画图片里发现了惊人的端倪，我开始暗自吃惊，如果说她是同性恋，那么一切都能解释清楚了，她在意的是陈清婷，而不是像颗老鼠屎一样总是粘在陈清婷身边的我，我被自己的猜测浇了一盆冷水，转而对她暗恋陈清婷这件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后来每当她对陈清婷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时，我在她的目光里意味深长。我试图提醒陈清婷，说有一个神秘的人在课间总是暗中观察她，陈清婷环顾四周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因素。

　　我开始对朱同学无动于衷的行为感到些许不耐烦了，因为某一次我在向陈清婷指认是否认识她时，陈清婷摇了摇头，随即反过来问我是不是对人家小姑娘有意思。在陈清婷崴脚之后，我在突然的灵感照耀下觉察到机会已经降临，当天晚上立马就告知了朱同学陈清婷受伤的事，这对她来说不免有些唐突，因为她自始至终都没跟别人讲过这个秘密，她发了一连串的句号，问了句然后呢，然后我说喝牛奶对崴脚特别有好处，随即戛然而止。之后正如你们知道的，陈清婷受宠若惊地端详着这每天必到的牛奶和字数逐渐增多的留言纸条，起初她以为牛奶是我送的，原因是在她喝完之后我笑着问了句味道如何，她对我这种云淡风轻的询问和了然于胸的表情产生了误会，跟我说了句谢谢，为了不让愚蠢的陈清婷对我有非分之想，我连忙解释这不是我送的，并且附会地说：“送牛奶的人特别喜欢你，很关心你的脚伤情况，但是我不会告诉你那个人是谁，总有一天她会亲口跟你表白。”

　　于是陈清婷在我的点拨之下开始仔细观察周围的人，从每一个人的眼神和话语里一一排查神秘之人究竟何在。我夹在陈清婷和朱同学之间观察她们的形势变化，偶尔左右一下，似乎总有一种上帝视角之感，运筹帷幄地撮合她们，让我不免有些洋洋得意与自豪。这种隐秘的感觉你们很难想象。某一次我问陈清婷，如果那个人是女孩子呢？陈清婷迷惑地看了我一眼，说：“是吗？那可太刺激了！”

　　陈清婷在这几日的寻觅中毫无进展，随着字条上显露的暧昧之情愈发浓郁，她开始脸红了，这折磨得她迫切想要知道问题的答案，在一旁看戏的我语重心长地劝她保持耐心。如果陈清婷起卦推算的话，那朱同学的身份可以分分钟被暴露在她面前，但是鉴于之前的惨痛教训，陈清婷在死神跟前还是怂了下来。陈清婷开始一天比一天更早地到达教室，但是每次一进门就能看见牛奶总是先她一步端端正正地立在桌上，而此时班里居然一个人都没有。苦恼的陈清婷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地往周围的班级里探查，她停下来听枝头的鸟叫声，猛然间发觉整栋楼里只有她一个人。

　　我哈哈大笑，觉得太有意思了，朱同学在学校住宿，每天晚上趁人们几乎走光后才把牛奶送过来，陈清婷是无论如何都等不到她的。我同时觉得时机已然成熟，开始煽风点火，鼓励朱同学勇敢迈出下一步，在某些时刻里她或多或少有一些怀疑我对她的帮助是不是不怀好意的，但是我发誓，如果我们一起行军作战，我将会是她唯一值得信赖的队友，甚至出于侠义之情我也愿意帮她在最危急的关头挡下所有致命的子弹。

　　我开始觉得自己是个大善人，被自己的豪言壮语深深感动。

　　终于在一个灿烂的黄昏里，当陈清婷收拾书包准备回家时，我告诉她在走廊尽头的拐角处，有个人在那里等她过去。可能是出于对真相的渴求，又或许带着小心谨慎的态度，陈清婷拄着拐杖走过去的时候步伐时快时慢，我并没有跟上去偷听，而是选择站在教室门口等候她们的最终结果。她们似乎聊了很多，我迟迟没看见她们出来，天色也已经黑了下去，在我也准备回去的时候，终于看到她们相伴而来。

　　陈清婷在那段时间跟我聊的话越来越少，课间她总是一瘸一拐跑到走廊上跟她的新朋友聊天，陈清婷在铃声里消失，又在下一个铃声里回来，我看着她们在阳光下欢声笑语，不免心生欣慰，但是旁边的座位空空的也总让我感觉分外孤独，有时想跟陈清婷分享有趣的事情时我总遗憾她不在身边。前桌发觉陈清婷每次出去的时候我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跟着走，以为我跟陈清婷闹矛盾了，跟我开玩笑说：“最近你老婆（出于一种明知是误会而开玩笑的称呼）是在外面有人了吗?”

　　朱同学后来剪了一头清爽的短发，样子像个男生，这让我觉得可能她原本就是个男的，留长了头发只是为了骗陈清婷跟她搞百合，是一种极其怪癖的爱好。当然这是我胡说八道的。

　　我当时始终不清楚这俩人到底在没在一起，我没看见过她们牵手拥抱之类的举动，只是发觉陈清婷似乎对她比我更有话聊，就连傍晚放学她们也是难解难分，朱同学陪着陈清婷在校门口一直等到陈清婷爸爸过来接她，朱同学此时会说：“叔叔，蜻蜓的脚今天又好了一点了呢。”如果她们是一同看到我出校门，陈清婷会跟我开几个玩笑，而她则会向我点头致意。后来陈清婷脚伤彻底好了，我看见她们唯一一次牵手是在傍晚的夕阳下，我在后面看着这二人走出校门，在教导主任训斥其他牵手散步的恋爱中的年轻男女时，她们光明正大地从他们面前经过。

　　这种好景并没有持续太久，某一天开始陈清婷再也没在课间出去找过她了，当时她们发生了什么我并不清楚，每当我问陈清婷她们之间的感情的时候，她总会让我少打听，聊起这些事只会让她心烦。我开始变得好奇，转而去问朱同学，但是她没有回复我的消息，隔几天之后我发现联系方式被她拉黑了。

　　天越来越冷，转眼就是圣诞节了，圣诞节的大家都带了一堆糖果来学校，东西南北座位各分一点。陈清婷在前一天跟我说希望能收到我送的苹果，我表示明白，当天晚上跑去挑了三颗，专挑大的，大得出奇，花了我好几块钱，给陈清婷和前桌的两个女生各送了一颗，还是当她们面从红色塑料袋里掏出来的，陈清婷看到苹果体型之大顿时有点傻眼了，哭笑不得，说这颗玩意可以吃一整天了。反观陈清婷给我的苹果，杯口大小，红得通透，用小纸盒子包好，确实显得更有精致更有心意一些。

　　课间朱同学拿了整包棒棒糖进来准备送给陈清婷，陈清婷黑脸一沉，没有理她，她站在我们后面显得极其尴尬，说了句：“对不起... ...既然你不喜欢这个口味的，那好吧，拜拜。”然后走了出去。

　　隔天傍晚放学我路过食堂买零食，看见远远的朱同学牵着一个我不认识的女生从小树林里走出来，我似乎觉察到了她跟陈清婷突然间不欢而散的真相，开始对自己乱点鸳鸯谱而深深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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