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里玲珑月

　　由林中青石阶拾级而上，山腰处不足五亩的平地上坐落着兰因寺，日日人来人往，香火不断。
　　秦梧不知道忍了多久，终于开口和海娴说:“你魔怔了?从上车就一直盯着我，有什么想说的直说便是。”
　　“我就是想知道怎么这么素的颜色，穿你身上就能跟那霓裳羽衣似的。”海娴一点不掩饰眼中的惊艳，“不过就得你这种仙女才穿的出羽衣的效果。不知道你注意没，前段时间石云青也学你穿素色衣服，可能见你穿着好看，不过她穿起来我瞅着像奔丧。”
　　“怎么说话呢，佛门重地，你嘴上也没个把门的。”
　　海娴委屈的撅起嘴，还是怕冲撞了佛祖，一会拜佛不灵，所以也没再说什么。
　　秦梧和海娴本是并肩而行，刚进入寺院，就被吸引了目光，那一眼，仿佛酝酿了一世，只为在这一刻看向命数中的那个人，呆呆的瞧着，不觉间便落后了海娴几步。
　　“看什么呐。”海娴顺着秦梧的目光望去，“呦，一个眉清目秀的俊俏和尚。”
　　“胡咧咧什么。”秦梧轻轻推了海娴一把，“不是拜佛吗，还不快走。”
　　离开前庭前，秦梧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一刻，秦梧第一次信了鬼神之说，信了佛祖的存在，信了前世今生的说法。因为有些事，仿佛命中注定，是流在血液里的。
　　那位僧人注意到了秦梧的视线，礼貌的浅笑着，双手合十，躬身行礼。
　　那一笑，更是让秦梧乱了分寸，哪怕明知因为躬身而低下头的他看不到，还是忍不住勾起嘴角。反应过来自己这一冒傻气的举动后，更加手足无措，拉上海娴就快步走向大殿，要不是顾着礼仪，她都能用跑的。
　　“你急什么，有狼追你呢!”海娴这跟着父兄到过战场的，也不是那种身娇体弱的人，可秦梧拉的有点突然，她一口气没倒上来，站在面不改色的秦梧身边，气喘吁吁的她倒更像那种不常运动的娇滴滴的小姐了。
　　一停下来，海娴就发现了姐妹的不寻常。“你在笑。”海娴不可置信的凑上去，仔细确认秦梧的表情。
　　而秦梧在“笑”字刚被说出口时就恢复了平常面无表情的样子，嘴硬道:“我没有。”
　　“你有，我看到了，别以为你收的快我就没发现。”海娴还处在震惊中，“陪我求佛就这么开心吗，都能让你笑出来。平日里见你笑比让我坐那好好绣花都难，当然，演戏时不算。”
　　“你想多了。”秦梧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这丫头，真是嘴硬。”海娴也不再纠结，以为秦梧说想多了还是在否认她笑了。
　　殊不知，秦梧的意思，是她的笑与海娴无关……
　　取香三枝，于灯火中点燃，拿在手里，面对佛像恭敬站立，两手之食指及中指夹着香脚，两大拇指抵住香脚之尾端呈问讯状，将其平举至眉间，与眉平齐，双目静观佛像庄严，默念“愿佛祖护佑祖母家姐来世安康喜乐，信女之友今生顺遂平安。”，右手拿香脚，左手插香，虽说之前她算不上信佛，但宝相庄严之下，秦梧满心只有佛祖能听到她的诚心所愿。

　　…………

　　上过香火钱，求姻缘的海娴自然要去求个签。
　　“第八签，韩文公冻雪。”知客接过海娴抽出的签，念起签文，“水浅孤舟涸，风寒马不前，故人相别去，唱只鹧鸪天。”
　　“诶，我记得谁和我讲过鹧鸪来着。”海娴看起来还有点高兴的样子，“说什么鹧鸪多雌雄对鸣，一唱一和，常喻夫唱妇随。这是不是说明我这姻缘还不错。”
　　“那个人有没有给你讲鹧鸪象征离愁、伤感。”秦梧拽了拽海娴的袖子，“你这是一个下下签。”
　　海娴一副被打击到的样子，突然身后传来清朗的男声。
　　“没错，这婚姻不可成就，因为对方胸怀似虎狼不可相信。”两人转过头，看到是方才那位在前庭见到的僧人后，秦梧没忍住红着脸退后一步。那人脸上仍挂着令人舒服的浅笑，“小姐对佛学还有研究？”
　　“你想多了，她不信……嘶！”
　　秦梧掐了海娴一把逼她把剩下的话咽回肚子里:“佛法无边，禅者的微言大义自是为我等指点出一条坦途。”
　　“贫僧失礼了，尚未介绍名姓，贫僧法号清延。”
　　“小女秦梧。”秦梧这次倒是忍住没笑，用冷漠疏离来掩盖自己内心的紧张，她其实不喜欢自己这样，这种情绪不由自己控制的感觉太糟糕了，“我还尚未求签。”秦梧自己也是一惊，本来想请辞的，怎么话说出口就变了呢。
　　海娴是个直肠子，也不多想，很没女孩子样的搭上秦梧的肩：“日前叫你陪我来，你千般推辞，如今倒要求签了。好，好，快抽，姐妹就是要什么都一起，包括得下下签。”
　　秦梧依着程序走，得了签，很自然的交给清延“我瞧着这位师父投缘，劳烦师父帮我看看可好?”
　　“师兄，这……”那位知客看着清延手里的签，有些无措。
　　“无妨。”清延看向秦梧，“不知秦信士想问什么。”
　　秦梧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姻缘。”
　　“第一签，宋太祖登基。”清延看上去有些惊讶，“一箭射红心，人人说好音，日长鸡唱午，真火炼真金……秦信士这姻缘倒是不错，不用问神自能情投意合。”
　　是么……秦梧心中有些自己都不明白的情绪涌上来，呼吸不由得一窒，仿佛有什么在心中汹涌着要撕开她的心脏冲出来，还有那不由自主想上翘的嘴角，她努力压抑着，面上丝毫未表现出来自己情绪的暗潮汹涌。一旁的海娴不依了，想了想自己的下下签，嚷嚷着要再抽一次。
　　秦梧无奈的安抚她：“这佛祖灵签你当是我送你的物件呢，还带换的。这卜的是姻缘又不是你命运，有什么好在意的，这个不合换一个就是了。”
　　海娴这才被顺了毛，见她心情好些了，秦梧赶紧提出回府，才十三的她从未有过这种情感，她不清楚是为什么，只觉着紧张的让她难以呼吸。
　　海娴将她送回了秦府，秦梧一下马车就带着文娥匆匆离开了。回了自己的院子秦梧才慢下脚步，回想起自己今天的反常，就像着了魔一样，不行，得看看佛经静静心。
　　打开这段时间才开始读的《善生经》，眼睛看着经文，脑子里却都是剑眉星目，唇红齿白的清延，他挂着他那温润的笑，然后薄唇微张，轻轻说出“贫僧清延。”
　　秦梧一下子把手中的经书甩了开来，脸颊通红，自己这是怎么了。一个和尚罢了，老想他做什么，可不论她怎么抗拒自己的反常，清延的身形依旧强势的霸占着她的脑海，搅乱她的思绪，用他不染纤尘的袈裟和不掺杂质的笑颜，灼烫了秦梧冰冷僵硬的内心。
　　秦梧知道自己深埋在灵魂深处的无情漠然根本不像自己纯良如谪仙的外表般无害，可是像海娴，像清延，这种极致纯粹的美好总是让人不由得想靠近，哪怕像她这样感情麻木的怪物，也不由得想接近这份美好，哪怕他们的光芒会让自己不适，可正是自己心脏被灼烫的轻微疼痛，才能让自己意识到，自己还活着，还不是一具行尸走肉。
　　飞蛾扑火，不过如此......
　　文娥自是不知自己小姐心里的百转千回，只当是自家小姐到了情窦初开的时候，见着翩翩少儿郎的自然反应，笑着吹了灯，出了外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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