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里玲珑月

　　海娴拒绝了母亲给秦梧准备的客房，坚定不移的要和秦梧睡一起，为了方便姐妹间沟通感情，至于这不合规矩？开玩笑，她什么时候在乎过。

　　当然，小姐妹夜间谈心前还有点小事需要解决，比如说那个可怜又危险的小姑娘，幸好小姑娘中的毒只是软骨散之类的，不然能不能活到现在都是个问题。

　　秦梧看着床上已经上好药的女孩，觉得她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当海娴松开自己的手坐在床榻边对她嘘寒问暖时，秦梧已经开始思考怎么秘密解决掉她了，没有人可以和她抢娴娴，没有人！

　　“没有大问题就好，今天你就好好休息。”海娴纠结了好一会，还是不好意思的问出来，“那个，你是不是．．．武功高强啊，那会你不是说那三人要是不给你下毒，他们三个人都抓不住你．．．”海娴又想起来自己打其中一个都被虐那么惨，这姑娘要是能一挑三，得多厉害呀。

　　“从小和我爹学的，我们家赚的就是被雇佣杀人的钱，总得有点本事，毕竟我是姐姐，要继承我爹的衣钵。”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难过的事，没精神的把头耷拉下来，“我一直玩命练习，就是想让我妹不用干这种沾血的勾当，能开开心心的像平常姑娘家生活，我错了，要是我不拦着爹教妹妹，她要是会点功夫，也就不会被抓走了，是我害了她。”

　　海娴也不是那种会安慰人的，憋红了脸，也只能说：“那你妹妹让卖哪去了，本小姐帮你去要人，以后还能好好生活。”

　　“不可能了，她死了，她那么骄傲的小姑娘怎么能接受自己的身体供人享乐。”

　　一时间室内静默下来。

　　秦梧看了眼海娴，轻咳两声，将怜爱的眼神投向那位倚靠在枕上的女子：“那你孤身一人，也没个去处，日后有何打算，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说出来，我们都会尽力帮你。”

　　“还得是秦姐姐细心，我怎么没想到！”还没等秦梧的笑容扬起来，海娴就接着说，“不如你考虑一下直接留住我家怎么样。”

　　“不行！”

　　秦梧下意识的厉声拒绝，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已经来不及了，海娴和那姑娘都看着自己，只是比起海娴，那姑娘的表情充满了调笑意味，可笑，她以为自己知道了什么。

　　“抱歉，是我太激动了，我只是想说娴娴你身边之人都是用惯了的，也腾不出一个额度给这位姑娘，左右我也只有文娥，不如跟着我，也不用你签卖身契，月例银子直接和我领，和文娥的份例一样，还保证你仍是自由身，如何。”

　　秦梧云淡风轻的样子，一点也看不出刚才她差点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本意就是把娴娴的注意力吸引回来才开口的，若是让她留在娴娴身边那还得了。

　　海娴立马赞同的点点头，觉得秦梧的决定再合适不过了，又期待的看过去问道：“姑娘意下如何。”

　　“多谢小姐美意，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姑娘歪着头看向秦梧，勾唇笑道，“在下盈袖，日后请多指教，我的小姐。”

　　盈袖的反应不太对劲，她表现的对秦梧很感兴趣，奇怪的兴趣，看她的眼神就像看什么新奇事物一样。秦梧觉得自己招惹了一个了不得的人物，想来也是，能面不改色的当街说自己把人削片这种事的人，怎么也不可能简单。

　　有意思，她秦梧最不怕麻烦了，倒想看看这个盈袖能翻出什么浪花，希望她能学聪明点，分清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毕竟，自己可从来不是那种心慈手软的人。

　　．．．．．．

　　第二日。

　　“秦姐姐，你有空可要再来陪我啊。”海娴泪眼汪汪的在门口送别秦梧，可能是相拥而眠一晚上加深了海娴对秦梧的依赖，她以前可没这么粘人。

　　秦梧冲她点点头，这小傻瓜，她若是得空，怎么会舍得不来呢。

　　姐妹俩在府门依依不舍了好一阵，看的海将军都想上手把自己女儿拖回去，又不是以后都见不到了，在这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都让她多和秦家小姐多亲近了，怎么人家大家闺秀的样子一点没学到，这个丢人玩意。

　　作别了半个时辰，秦梧终于能转身上马车时，看着和自己一起坐进来的小尾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这是做什么？”

　　“送你回去。”

　　“那咱俩刚才是在干嘛，提前作别？”

　　“也不是不行，人家舍不得你嘛。”海娴刚哭过的眼睛还水汪汪的，就这么楚楚可怜的看着秦梧，“秦姐姐也希望我陪你的对不对。”

　　秦梧能怎么办呢，当然选择顺着她了：“我也舍不得娴娴，你陪着我当然开心了。”

　　文娥乖乖的给海娴也斟了杯茶，盈袖就不太一样了，她撑着头看向秦梧，那好像看戏一样的神色根本没有一点做婢女的自觉，不过人家也没当自己是婢女，太埋没她的才能了，她给自己的定位是贴身护卫。

　　街上欢欣的气氛一如往常，秦梧却不耐的闭上眼揉着眉心，她觉得周围聒噪极了，她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周围笑声谈论声越大，她越是烦躁不快，她开始后悔方才让海娴上车的决定，她不能让海娴看见自己的暴躁，会吓跑她的。

　　秦梧忍着把桌上东西都扫到地上的冲动，忍着想毁灭什么的欲望，艰难的开口说：“今儿是什么日子，外面怎的如此热闹。”

　　文娥察觉到自家小姐的不对劲，明白是小姐“隐疾”又发作了，小姐这种状态也有几年了，这也是为什么小姐对她那么好她还是会怕小姐，因为小姐控制不住自己时真的很可怕，小姐的私库都用来给念云轩置办花瓶茶具了。偷偷寻个民间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正经名医老爷也不给请，她们也没有解决的办法。

　　文娥心疼的把手伸过去握住秦梧，示意她自己还在身边陪着她。

　　秦梧努力对文娥笑了一下，摇摇头让她别担心，就听得盈袖在旁边说道：“小姐不知道？马上到选秀的时候了，正月一过各地就要开始初选了，大家都在讨论咱京城哪家小姐会入宫当娘娘呢。说起来要不是您年岁太小，这大选您还得去呢。”

　　选秀两个字像一盆冷水浇在秦梧头上，让她瞬间冷静下来。

　　她九岁回京，日前在祖母家学的也尽是些如何掌控人心、掌控局势、权衡谋算以及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敌人之类的。秦鸿送她走时，说的话就是自己和祖母一样不正常，惹人厌弃。她起先还怨过，但住进了祖母家，她才发觉祖母和她真真是一类人，她若是在秦府长大，定学不到这么多东西，所以她两耳不闻窗外事，从不关心知识之外的东西。待祖母过世接回秦府时，对京城局势一概不知，才叫秦鸿锁在府里日日钻研如何融入这些小姐们的社交圈，从没有人特地告诉她，她也就一直不知道三年前就是上一届大选，就是姐姐死亡的真相．．．．．．

　　秦鸿一直有着和才华不匹配的野心，一直认不清自己几斤几两，他自认为自己才能出众，当不上高官只是因为缺少被皇上发现的机会，所以打上了女儿的主意，想着女儿得宠有机会给皇上吹枕边风，自己就能有表现自己的机会。

　　嫡长女秦晴是最先被他打上主意的，可秦晴与当朝最年轻的太医赵熙源情投意合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秦鸿装作不知，逼着她入宫选秀，秦晴从来不是甘愿被利用的人，她有魄力有狠劲，为了不如自己父亲的愿，当场举刀自毁容貌。这一举动让秦鸿极其不满甚至怨恨她不懂得为父有牺牲精神，所以脸上伤口发炎溃烂秦鸿说她咎由自取，不给她找大夫救治，秦晴就这样一直生活在痛苦和绝望中。

　　秦梧一直不知道姐姐为什么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手，等到九月后她慢慢掌握秦鸿让她学的一切时，才被准许自由活动，她一出院门就先去看姐姐，可刚过了炎炎夏日，秦晴脸上的伤口就是那时开始留脓溃烂的。

　　（三年前）

　　秦晴听见通报说秦梧进来，慌忙把帏帽戴上，生怕吓着秦梧。

　　秦梧声音控住不住的颤抖：“我怎么会恐惧姐姐，我只想看看姐姐如今的伤怎么样了，别让我自己猜，我只会更担心。”

　　她手抖着把秦晴帏帽的薄绢揭上去，才知道秦晴对自己下了多大狠手，那脸上几乎没有一处好肉，部分地方伤口溃烂发黄、留脓流血，曾今花容月貌的美人变得让人看一眼都觉得心惊。

　　“别哭。”秦晴笑了一下，却牵扯到伤口，痛的她抽了口气，然后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给秦梧变起了小时候的戏法哄她开心，“小梧看这个。”她抽出一条丝绢，绞动几下，变出个糖块来，塞进秦梧嘴里。秦梧觉得她最爱的糖块也不甜了，她一直擦着不断流出的眼泪想看着姐姐，可就是怎么都擦不净，视线一直模模糊糊的。

　　看着秦梧愈发急躁的动作，秦晴叹了口气，怜惜的抚上她的脸，用指腹摩挲着秦梧，仿佛想把她的脸上每一处细节刻在心里：“小梧…出落的愈发漂亮了。”，秦梧停下动作，走的更近了一点，让姐姐摸她脸颊的动作更容易些，秦晴没注意到，只是盯着秦梧，接着说，“可是，有时候美貌并不是一个好东西，我这姿色尚且如此，我不由得担心你以后会怎样。”

　　秦晴看着秦梧盈满眼眶的泪水，脸上毫不掩饰的心疼，她反而笑了出来，忘了刚才受的罪，可她顾不上再吸气缓解疼痛了，她想抓紧时间和秦梧多说说话：“小梧，姐姐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你我姊妹情深，可惜，姐姐这样…也不能和你相互扶持了，我们不止这一世，下一世，永永远远，我都要和你做姐妹……”

　　秦梧没来由的心慌，她有一种预感，她再也见不到姐姐了。秦晴看出秦梧的担心，安慰她：“没事，回去吧，姐姐还得撑着陪你过生辰呢。”

　　秦晴信守了她的承诺，十一月二十一日，秦梧生日的第二天，传来秦晴自尽的消息，她忍着痛苦，陪最爱的妹妹过了生辰，只留下一张字条：“没有人可以决定我的命运，至少死亡的瞬间，我是自由的。”

　　那耀眼的骄阳就这么沉了下去，二十一日的那场大雪，掩埋了秦晴快活随性的一生，掩埋了秦梧声嘶力竭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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