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里玲珑月

　　秦梧扶着桌几，勉强撑着身子以保自己不会狼狈的栽倒在地上。她突然懂了，什么都懂了，为什么姐姐好好的要自毁容貌，为什么姐姐留下字条说没有人能操控她的命运．．．．．．是啊，还能有什么原因呢，称病可躲不过秦鸿的狼子野心，可不就只剩毁容一条路了吗。拖着不给就医，原来不止她，秦鸿这不给嫡女请大夫还是习惯啊！

　　秦梧忍不住哭出来，哭着哭着又笑了，一副疯魔癫狂的样子，吓了马车里的人们一大跳。

　　“秦姐姐，你怎么了？”海娴犹犹豫豫的问出口，可此时秦梧顾不上哄她了。

　　秦梧还是那一副又哭又笑的样子，咬牙切齿的说着：“秦鸿，我可真是小瞧你了啊，比起冷漠无情，谁及得上你呢。”她还哭着，一句话因为抽噎，断断续续说得费劲极了，后半句干脆也不说出口了：我早该认清你这混账的真面目，我真傻，还在期待什么呢，反正我冷血的性子也是因为我是你的种，那么，死在我手上，也算自作孽不可活吧。

　　秦梧在文娥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回首安慰还在车上探头看她的海娴：“我没事，就是看见你和兄长亲近的样子想起了姐姐，别担心，快回去吧。”说完后，等海娴离开了，秦梧就深吸一口气，扬起了灿烂的笑颜，一个她假意热情亲近时最常用的笑颜。

　　她为什么在府里从未这样笑过，是因为她还怀有一丝希冀，还当他们是家人，她不想在家人面前演戏，但现在看来没这个必要了，反正他们也没把自己当一份子不是吗。和秦柔好好过吧，她秦梧，从今以后，除了姓氏，与他们还能有什么羁绊呢，哦对，还可能有血海深仇．．．．．．

　　秦梧多带了一个人回府，秦鸿甚至没有过问一句，可见他对自己这个女儿有多不上心，连贴身侍女有几个都不知道。

　　秦梧不屑的冷哼一声，她本想先回念云轩安顿好盈袖的，可没想到在正堂看见了秦鸿。

　　“父亲今日怎的有空来我这喝茶？”

　　秦鸿还没见过秦梧对他笑的样子，但他的脑子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只当是秦梧终于想通了讨好他，也方便他说出自己的打算：“正月过后各地就要开始初选了，你自己也留心些，仔细准备着。”

　　秦梧的笑脸僵了一瞬，她好像还是不能在秦鸿面前演戏，这个人总是能突破她的好感下线：“父亲，女儿才十三，就算是参加，也该是下一届。”

　　秦鸿当然知道，但他等不了这么久，也怕再生变故：“十四才对，也就你一个按实岁算的，而且早些入宫，方便你在后宫早扎根基不是。”

　　“您就这么等不及吗，我倒是想不明白了，您都已经是翰林院掌院学士，从二品大员了，还急着送女儿入宫是图什么呢。”

　　“翰林学士，说着是皇上的顾问，参与机要，有‘内相’之称，可到底是个‘称’罢了，毫无实权，谁稀得什么劳什子内相，我秦鸿，为官便要做那综理全国政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秦鸿说得掷地有声，好像宰相之位已经是他囊中之物一样。

　　秦梧差点没绷住笑出声来，还丞相，你配吗？连个翰林学士都不是靠自己爬上去的，还妄图综理全国政务，本事不大，心到不小。

　　“只要你入了宫，小梧啊，看看你这仙姿佚貌，荣获圣宠不是板上钉钉的事，为父只缺一个机会，你只需和皇上提这么两句，让为父有展现的机会，咱们秦家荣华，指日可待啊！”

　　“别这么叫我！”秦梧脸色在听到“小梧”的时候突然就变了，他怎么敢在害了姐姐之后还这么叫她，他有什么脸这么做！秦梧不想和他演戏了，这个渣滓根本不配，“所以你就是这么把姐姐逼死的吗，就是因为你这认不清自己的愚蠢。”

　　“逆女，你以为自己在和谁说话！”

　　“怎么，戳痛你可怜的自尊了？你不愚蠢吗。”秦梧勾唇嘲笑道，“你若不愚蠢，怎会不知收买人心，凭你这十三年对我的桩桩件件，你哪里来的自信觉得我还会替你做事为你说话！既要用人，便下好功夫，你若是以为靠着我生父的身份就能让我为你卖命、以你为先，我告诉你，你做梦！”

　　秦鸿一时让噎的说不出话，用手指着秦梧半晌，才恶声恶气的说：“反正绿头牌已经呈上去了，这选秀，乐不乐意，你都得去。”

　　“是吗，那就如您所愿。”秦梧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笑的温柔，说出的话却不是那么中听，“只是希望，您到时候不要后悔才好。”

　　秦鸿看着这笑觉得瘆得慌，这个女儿一向古怪的很，想当初她年仅五岁，就用奇怪的眼神看他，那种眼神他在自己母亲那曾见到过一模一样的，那种眼神．．．就像看一个无可救药的蠢货。想起童年阴影的秦鸿第二日就打包把秦梧送去了母亲家，让两个怪物一起生活吧，他是不想见她们。

　　时至今日，他还是不想面对秦梧，一拂衣袖转身离去。

　　秦鸿离开后，秦梧就像被抽干了力气，身子一软瘫坐在雕花木椅上，方才装的强势厉害，可她也不是算无遗策，哪里不会慌乱无措呢，她的计划无非是经营自己的产业，她甚至瞒着人们耳目把祖母留给自己的宅邸过到了伪造的身份下，和秦家彻底断绝关系是她以前的目标，知道姐姐寻死真相后也不过是预备训练死士，刺杀秦鸿给姐姐报仇。可她的计划里，从来没有入宫这一项，她没料到秦鸿丧心病狂到把十三的自己推进后宫争斗中。

　　计划都被打乱了，她该怎么办，秦梧心底涌起一股无力感，这种时候她才像一个正常的孩子，会为未来担忧，会对未知恐慌。她不知道该怎么解决，她没有姐姐那样的勇气，她狠不下手去划烂自己的脸，她怕疼，但秦梧不会承认这一点，她只是觉得秦鸿才是该付出代价的那个人。

　　去找清延。

　　这个念头就这么闯入秦梧的脑海，怎么也拂不去，去兰因寺见清延最后一面，她相信两个人是有感情基础的，她隐约感觉到清延心里有她，只是因为他毕竟是和尚，一时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只要他承认，自己就和他私奔。

　　她想起来之前对清延强烈的占有的念头，她的不安得到了落实。

　　．．．．．．

　　清延习惯了秦梧的到来,他站在那，长身玉立，等着秦梧对于佛学的疑虑或拿出想要一起品鉴的字画，可秦梧没有进行下一步动作，就站在那盯着他，在秦梧认真的仿佛能看透他的视线中，清延觉得自己被扒光了站在秦梧面前，自己无所遁形，感到越发不自在，就在他就要无法忍受下去时，秦梧开口了：“我以后都来不了了，我父亲要送我进宫……”

　　清延怔楞了一下，眼神有一刹那的闪烁，可他的情绪隐藏的太好，让秦梧以为他真的对此毫不在乎，秦梧不敢相信清延真的对她和对其他香客一样，只不过两个人多说过几句话而已，那几句话还是因为自己主动凑上去，说不定清延不仅不像她一样在相处中感到片刻放松与快乐，可能还有些许困扰，只不过他的风度礼貌让他坚持下去附和自己罢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秦梧就感到心痛，她等着清延的回答，倔强的想得到一个答案来证明不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时间仿佛凝固住了，连风都不再流动，良久，秦梧才缓过神来恢复呼吸，清延的声音飘入耳中，重新流动开的风从树叶间跑过，仿佛想赶紧逃离这个尴尬的让人窒息的修罗场，留下一阵哗啦哗啦的声响，有几片树叶被风吹落，一如秦梧此刻破碎的心，因为清延说的是：“那贫僧先在此恭喜秦信士了。”

　　她不认为自己是真的爱清延，但她的确在乎，她想要的，还没有得不到的。她不觉得自己的窒息感有什么不对，以前也这样，但为什么这次，她不感到欣喜，只觉得心揪的疼呢。

　　“恭喜？”秦梧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发声的，她都有些不认识自己的声音了，她的嗓音一直偏细，以前只觉细声细气的温柔，此刻情绪激动起来，倒有些尖利，“你觉得这是一件值得恭喜的好事？”

　　清延搞不懂秦梧是什么态度，只得试探着说：“难道不是吗？秦信士家世显赫，才貌出众，如今进宫做了娘娘，倒也不辜负您金枝玉叶的命格。”

　　“哈！”秦梧发出一声怪异的声响，她立马捂住了自己的嘴，可她不知道，接下来很长时间，她都无法维持自己最看重的仪态了，今天将是她秦梧人生中最丢人的一天，没有之一。

　　“你就是这么想的？我金枝玉叶，只有宫妃这等身份配的上我？难为师父这般为民女着想，不愧是活佛在世，慈悲心肠啊！”

　　清延听着这话，心里像堵了一块大石头，闷闷的，难受的紧，他想辩解，不是这样的，他不是这样想的，可他凭什么不这样想呢，他又站在什么立场上不这样想，兰因寺一位经常为秦二小姐解惑的僧侣吗？清延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他不张那个嘴还好，他不张，秦梧就会觉得他是真的对她不甚在意，她会因为自己对于自身魅力过于自信而羞愤一段时间，此后二人便只当知己好友散了宴席，过好自己的生活便罢了。可他偏偏张了那个嘴还什么都没说出口，这一举动激起秦梧的一股无名之火。

　　“清延！你个懦夫!”

　　秦梧不顾形象的大骂道，仿佛不够解气，她抬手抓住身旁石桌的边沿，用力想掀翻它，可她忘了自己不是海娴，自己那小鸡子劲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掀不倒一个石桌，她脸憋成猪肝色就放弃了，转而抓起石桌上的茶盏向清延丢去，茶盏碎在清延脚边，溅起的茶水打湿了他的裤脚。

　　清延看着秦梧离开的背影，垂下手，松松的抓着他的金星小叶紫檀念珠，这才对，他们本就不是一路人，就这么散了也好，对于他们来说，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不过转瞬间，昔日和谐的气氛就这么化成了茶盏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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