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里玲珑月

　　一回到将军府，海娴就风风火火的跑向厨房，她要赶着和她三哥抢马蹄糕。

　　海云锡习惯了妹妹的不着调，有条不紊的吩咐下人们把那个可怜的女孩带下去救治,顺便抽出空和秦梧客套一下让她自便就迅速离开了。速度迅捷的有点超乎秦梧预料，让她有点害怕是不是自己刚才差点暴起杀人的心思被他发现了。应该没有，秦梧仔细回想了一下然后这么安慰自己，如果真的察觉到自己的危险性，海云锡不可能还同意海娴和她来往，更别提还同意她进海家的大门。

　　既然对自己没有威胁，那反不反常就和她没关系了。秦梧想通后就动身沿着海娴消失的路线寻去，走着走着，就不由得放慢脚步。

　　搬花盆的几个小丫鬟们一边干活一边讨论今天哪个少爷又去演武场了、几个少爷里面谁最帅了、甚至讨论的上头了还能为自己支持的那个最帅少爷和小姐妹吵起来；还有府里的小厮也逃不过八卦的吸引力，活动范围更自由的他们讨论的内容也更劲爆，比如昨天老爷房里摔碎的茶盏根本不是像老爷说得那样是为了振夫纲，而是他又和副将们喝醉酒大晚上在街上丢人，回府后夫人摔在地上让老爷跪着长记性的。他们讨论的中心人物无非是府里的主子们，从他们的话间，哪怕说着主子们的囧事，也感受不到一丝不敬之意，而是那种发自内心的亲近喜爱，他们在海将军府，做的是粗活杂役，但却在府里找到了归属感。

　　秦梧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这么做，鬼使神差的她凑到那群小丫鬟后面，随意的问道：“说起来，看少爷们的英姿为什么非要去演武场？”就这样很自然的融入了八卦讨论区。

　　“你笨啊，少爷们切磋武艺本就是极累人的，等正午日头大的时候，他们有时会把上衣脱去呢。”“我见过三少爷的腹肌！”“二少爷的身材才是最好的，那精瘦的腰，匀称的肌肉...”

　　“啊！”终于有人发现了不对劲，看看秦梧那身打扮，再想想自家小姐今天要请来的贵客，谁还能猜不到眼前人的身份，“秦小姐...”

　　“嘘。”秦梧做了个嘘声的动作，俏皮的眨了下眼睛，装得幅平易近人的样子安抚道：“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几个丫头不好意思的逃离现场，只剩下秦梧仍慢悠悠的晃着，整个府里都洋溢着轻松愉快的气息，让人仅待着便觉得舒心，一切的一切，对于秦梧来说，都是陌生的、没感受过的，原来，娴娴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长大的呀。

　　“秦姐姐。”海娴端着一碟马蹄糕走过来，很明显她抢赢了，顺便和秦梧解释了她那刚才迅速“逃离”的哥哥：“他害羞，没有和美女单独相处过的经历，蓦然见着第一美女他怕自己丢人。”

　　“这倒是和传闻中的小将军不一样。”

　　“哎，他在外面总得装的人模人样的。”海娴一点都没在乎自己抹黑的是亲哥的形象，海娴顺手塞一口马蹄糕在秦梧嘴里，等不及她咽下，就拽着往莲池那块走，“我娘手艺好吧，路上慢慢品尝，先跟我走着，不耽误功夫。”

　　和海娴蹲在草丛里，望着远处莲花池处桥上的三人时，秦梧眯了眯眼睛，仔细辨认出是海大将军海尔塔，海云锡和一个陌生的俊秀男子时，秦梧扭头控诉的盯着海娴：“说好的没法和我比呢，这不还是揪着我来看吗。”

　　“诶呀，这不顺便的事吗。”真正陷入甜蜜恋爱的海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徐远良，仔细注意了下动静，发现啥也听不见，又鬼鬼祟祟的拉着秦梧挪近了些，秦梧黑着脸随着她移动，心里暗道是不是还该谢谢她能记得拉上自己一起挪。海娴最后选定了一个好位置，谈论的话能顺着风隐约飘过来，不过还是听不太仔细，要不是再往前有被发现的风险，海娴还准备往前蹭呢。

　　这位有志之士徐远良，据介绍说是修义县知县之子，几近倾尽家财给他在京城置办套宅子，让他安心在京城准备会试，有才学有相貌有追求，唯一的缺点就是地位低，不过没关系，海将军打的就是让女儿下嫁的主意，他们海家有能力保海娴日后荣华富贵，夫家地位低点，海娴话语权就能更多，也就不会受委屈。如果让徐远良知道自己从一众青年才俊中突围入了海将军的青眼是靠他有个仅七品官的爹，不知道做何感想。

　　海娴她们去的不凑巧，刚找好位置，身下草皮还没捂热呢，徐远良就被海将军支使走了，说让下人领着去书房看看，兴许对他科考有帮助。看距离差不多了，海将军就急不可待的问起来儿子的看法，海娴更是缩紧了身子，屏息凝神，努力听墙角。

　　海云锡沉吟须臾，斟酌着词句，缓慢开口道：“这徐公子......看着心思重，心眼多，妹妹单纯容易被骗，左右妹妹年岁也小，还有三年才及笄，再观察观察，这些年再物色着，若是不合适，换了他便是。”

　　一样不想海娴早早嫁人的秦梧跟着赞同的点点头，反倒是海娴苦大仇深的黑了脸。

　　“你们蹲在这做什么？”海云锡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和海将军讨论好把他们海家的明珠多留几年，怪秦梧和海娴没有注意周围环境，有人接近也没发现，让抓了个现成。

　　海娴一点没有偷听谈话被抓包的心虚，相反，她现在很愤怒，海娴猛地站起身怒视着她亲爱的哥哥，突然的起身也让抓着她胳膊的秦梧栽倒在地上，然后，在海云锡无辜又充满疑惑的眼神中，海娴一脚踹了上去，伴随着她发自内心的怒吼：“亏我还在秦姐姐面前夸你是我所有哥哥里最靠谱的那个，呸！我收回我的话，你和他们一样是混蛋玩意，你这个妹妹爱情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看海云锡一副明明很生气，还一副这是自己妹妹只能惯着的样子，然后脸上表情又迅速变化成了女大不中留的痛心，这兄妹打闹的一幕触及到秦梧心底的柔软，她曾经也是和海娴差不多的娇纵，曾几何时，她还是个有姐姐宠着的“小废物”，她不用苦心经营自己在各大家族小姐们之间的声望，她不用费心在乎念云轩之外的事，曾经的她，不用费心利用自己的能力才智也不用担心自己的生活，如果姐姐还在世，她们应该也会像这样快乐吧......

　　待到太阳偏西，日头渐沉之时，一家人上了饭桌，秦梧被海娴拉着落座时还有一种不真实感，在她家，就没有一家人一起吃饭的时候，或许，是因为他们彼此不算是家人，不过生活在同一个宅邸罢了。

　　“小梧难得来家里做客，娴娴念叨了好久她的秦姐姐呢，赶着大家都兴致高，我趁机露了两手，小梧可不要嫌弃啊。”海夫人温柔的笑着，和蔼亲切，秦梧正想说尝到夫人的手艺是她的荣幸呢，就看见海夫人吩咐人把她亲自下厨做的那道菜端了出来——一道鲜美的羊肉汤......

　　“快尝尝，我在下厨房忙活了一下午呢，这羊肉汤滋补五脏六腑，对身子骨好，放心，我腌制的步骤做的很经心，绝对没有一点膻味。”海夫人还在热情的推销她的菜品，眼睛亮晶晶的，可见是真的喜欢为家人洗手作羹汤这种事。

　　可惜，今晚她的好意注定要被自己女儿辜负了。

　　此时别人兴致高不高她不知道，反正海娴的兴致一下降下去了，尤其在听到绝对没有一点膻味时，不适感达到了顶峰，她忍住干呕的欲望，疯狂挥手拒绝把这汤放她们面前：“救命，娘，你早不做晚不做，偏偏今晚煲了锅羊肉汤，可真会挑时候！”

　　秦梧倒是不在意这个，心理承受能力强得很，不过她一向喜欢迁就海娴，也就跟着抱歉辜负了夫人美意。

　　海夫人不解，海夫人委屈，可她能怎么办呢，只能在闺女朋友面前给这丫头面子，示意把这汤摆的离她们远些，等晚些时候再好好盘算这丫头突然发什么疯不给她面子。

　　在海家的饭桌上，没有食不言的规定，没有那么多礼仪的约束，少爷们谈论书院先生新讲的内容，一会儿话题又转到了演武场上的对决，信誓旦旦的说如果他当时用了什么招式就肯定能打赢；海将军和夫人讨价还价想多喝一壶酒，海夫人指责他要是想多活几年就少喝这些个坏身子的东西，有喝那几口酒的功夫不如多喝几碗她煲的汤；海娴夹一筷子菜在盘中过一下就直接一口塞进嘴里，而不是像秦梧吃颗葡萄还要分三口才能入腹，海娴还笑话她要是她也用这种速度在她家饭桌上吃饭，就永远别想和他三哥抢饭后娘亲限量供应的松子百合酥，虽然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三哥一个大男人老爱和她抢这些甜食。

　　海将军家的人都不懂这些礼仪吗？当然不，只是用海娴的话说，礼仪这种东西，装给外人看摆谱用的，在家里和至亲的人还端着这些，活着可就太累了。

　　秦梧在饭桌上，放着一桌美味却不怎么动筷子，她更多时候在努力让自己笑出来，她讨厌自己一不虚假演戏就使用不灵的脸，她想笑起来，想融入进去，想感受家的感觉。

　　谁在海家待过之后会不向往成为海家的孩子呢，秦梧理解了为什么只比她小几个月的海娴，在她早已开始把控人心，利用优势达成目的时，海娴还能这么单纯善良，好像在她眼里世界就是充满美好的样子。

　　是啊，能被爱包围着长大的人，谁会想活得那么累呢。

　　海娴看着发呆的秦梧，给她夹了一筷子荔枝猪肉，让她别客气自在点。这时，一直不懈努力的秦梧终于发自内心的笑出来，她还在努力感受家的氛围，一个她永远得不到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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