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雀

　　谢明嫣站在临秀院的门口，抬头望去。

　　这是她与赵清瑄订下婚约后，在皇后授意下特地翻建的住所，只供她一人居住。哪怕是名义上谢家的女主人常氏，没有她的准许，也不能踏进一步。

　　此处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无不由她亲自设计。紫檀木匾额上“临秀院”三个字，也是赵清瑄亲笔所题，她还记得那日他拉着自己的手，笑言：“我们成亲那日，我一定让轿子停到你的院子外头。这样你就能少走几步路，也能多睡一会……”

　　言犹在耳，却已物是人非。

　　她对着那匾额注目许久，转头对送她出来的姜氏道：“奶娘，等爹爹回来后，你记得让他拆了这座院子，特别是匾额……”她看着那熟悉的一笔一划，轻声道：“一定要烧了。”

　　姜氏含泪应下。谢明嫣对她安抚一笑，转身出了院门。

　　穿过庭院，是谢家主母和二小姐所住的厢房，灯火全无，静得让人心寒。

　　临秀院虽是谢府的一部分，但形制近乎半个尚书府。长兄领兵在外，父亲又多在休沐之日才回来，平日里谢明嫣不是进宫陪伴皇后，便是在自己院里读书弹琴。与同父异母的妹妹还算亲厚，但与继母的往来并不算多，因而她的厢房也很少涉足。

　　她在门外伫立许久，到底没有进去，只在外面磕了三个响头。

　　还未走到谢府门口，梁松已领着几个小太监过来，接过轻红浅碧手里几个包袱，恭谨道：“小姐可还要多带些物什？马车都备足了。主子还吩咐，若是小姐需要，还可多带几个下人进宫。”

　　连禧朝惯例，若是秀女入选，无论什么身家背景，至多只能带一个侍女入宫。梁松说这话，显然是赵清玘的特殊优待了。

　　谢明嫣却不领情：“不必了，我那些东西都清白得很，还是留在这吧。”
　　她又看向两个贴身丫鬟。浅碧与轻红都长她不过两三岁，三人一同长大，主仆情分非比寻常。她如今心如死灰，只想着保全谢家，更不欲再拖几个人和她一起进泥潭：“你们也……”

　　话未说完，两人已经跪了下来，含泪道：“大夫人走之前吩咐我俩照看好姑娘，姑娘无论如何不能撇下我们！”“姑娘若是不要轻红，我、我这就撞死在柱子上！”

　　“什么撞死！”谢明嫣叱道：“这样的话也是能随口说的？”她又叹了一声：“你们可想清楚了，留在谢府，夫人定会给你们寻个好人家嫁了。我是无路可走了……你们又何苦？”

　　“姑娘这话怎么说的？能跟着姑娘，才是我们的福分。”浅碧磕着头道。

　　梁松一旁看着，适时插话：“有如此忠仆，可见小姐平日里待人以诚。既然如此，就让她们陪着小姐吧，宫里虽安排了人，毕竟不是伺候惯的。”

　　这话一出，谢明嫣也不得不答应了。她让浅碧轻红陪自己上了轿，梁松见准备妥当，一挥手，四个训练有素的轿夫就把软轿抬起，两侧跟着护卫，一行人悄无声息地从谢府门口离开。

　　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梁松恭敬地向她禀报：“谢小姐，雍门到了，再走一会子，就到您的嘉仁殿了。”

　　谢明嫣轻轻撩起布帘。暗夜中的皇城，远没有白日那样气势恢宏，盘踞在黑暗中的勾角画檐，更像是择人而噬的猛兽。

　　她只瞧了一眼，便又垂下布帘。

　　※※※※※※

　　“陛下，肃王府中的女眷都已入住后宫，不知这宫院该怎么安排？”礼部侍郎王谦躬身道。

　　“你看着办吧。”赵清玘翻着手中奏折，头也不抬。

　　“诺。”王谦正要退下，新帝似是想起了什么，又叫住他：“慢着。前些日子我派人将飞仙阁休整了，重名为‘嘉仁殿’，你记得改注。”

　　王思谦心中一惊。

　　他是原先的肃王妃、如今的皇后王氏的表兄，虽没什么才干，但借了皇后的光，现下也封了正四品的礼部侍郎。他心里清楚得很，王氏一族全仗着皇后这层关系才有了今日尊荣，自是要全力保她地位稳固。

　　因着如此，虽然他心里对这个行事狠厉的妹夫素来敬畏，此刻也不得不大着胆子多问了一句：“不知陛下修整宫殿，可是为了纳新妃？

　　“怎么，我做事还要经过你的允许？”赵清玘瞥他一眼，眼神冰冷如刀锋过体，吓得王谦忙下跪认罪：“是臣失言，请陛下赎罪！”

　　赵清玘把目光移回奏折上，不再理他。

　　王谦见他没有动怒，赶紧行礼告退，退到门外，才发现自己的里衣已经湿透了。

　　宫变后，朝堂上有近半数遭贬谪，还有不少莫名其妙地死于非命，直弄得大臣们人心惶惶。赵清玘登基的第一天，就对迟到者加以笞刑，又下令若有贪污腐败、欺上瞒下之徒，一律抄家灭族。几道手令一下，之前因穆帝长时间卧病在床，太子监国过于宽厚而造成的人心浮动一扫而空。如今人人自危，就怕这位杀伐果决的新帝拿自己开刀。

　　好在最初一段时间过去后，赵清玘也开始用上了怀柔的手段，但众人依然心有余悸，不敢稍出差池。

　　王谦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要给自家表妹递个信。一回到自家府邸就唤来贴身小厮，命他把这个消息传给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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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重修了飞仙阁？”王蘩听到自己贴身宫女如画的禀报，放下了手中金剪，差人把面前的蟹爪菊搬到一旁，自己在侍女端来的玉盆中净了手：“我怎么一点都没听说？”

　　“听王大人那儿的消息，应当是陛下派梁松办的，没通过营造司。”如画奉上刚沏好的西湖龙井，回道。

　　“梁松？呵，堂堂提督太监，居然还要管这闲事。不过由飞仙阁所改，规制也大不到哪去，只是此事，我怎么一点风声也没听见……”皇后端起茶碗，撇去浮沫，呷了一口。

　　“想来是陛下体谅娘娘管理后宫辛苦，这种小事就不来烦扰娘娘了。”

　　“体谅？”王蘩淡淡一笑，笑容中带着几许讽刺：“你是我的陪嫁丫鬟，自当清楚，从我进了他们赵家的门，他可有一日把我放在心上？体谅……他只是不想让我多管罢了。”

　　“陛下忙于政务，才对娘娘疏忽了。奴婢说句实话，陛下虽与娘娘不亲近，却也没有找别人来碍娘娘的眼。您可还记得先帝驾崩前，这宫里有多少人？陛下十七岁就封了王，到如今也不过只有您和两个妾侍，连禧朝历代帝王中，陛下后宫的人数可算是最少得了，足见对娘娘的体恤之情。”

　　王蘩沉默半晌，道：“只怕他体恤的不是我……罢了，他想修就让他修去吧。他即便是不想纳新人，我这个做皇后的，也该替他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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