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雀

　　飞仙阁毗邻映雪湖，本是个赏景的绝佳去处，可惜地处偏远，后宫女眷娇弱，不愿跋涉，渐渐地也就荒废了。

　　司礼监前几日得了提督太监梁松之命，要在三日之内将这飞仙阁修缮一新，名字也要改，更名为“嘉仁殿”。为了这事，里里外外忙得人仰马翻，总算是照着梁松派下来的单子布置好了。

　　有人暗自感叹，不知住进来的是什么样的贵客，竟让梁大人开了皇帝私库：前朝青松道人王嘉明的真迹、前秦传下的古琴、江南进贡的云锦……连茶盘杯碟，都是一水的天青瓷。

　　当日王皇后入主栖梧宫，也没有这样大的阵仗。司礼监的几个小太监免不了好奇，听闻嘉仁殿里已经住进了人，便开始四处打听。

　　这一打听，就打听到了小林子这。小林子是当年梁松从老家抱回来的侄子，父母走得早，族里又没人肯收，顺水推舟地就让梁松养了，也是让他百年之后有人送终。他年纪虽小，人却很伶俐，颇得梁松喜欢，如今自己升了总管，便把他安排进了司礼监。

　　“叔叔，这嘉仁殿里住了什么人，能让皇上这样看重？”私底下，小林子都喊梁松叔叔，显得两人亲厚。

　　“这事不用你多管。我是怎么教你的？主子们的事，看进眼里，放进心里，可不能摆在嘴上。”梁松瞪了他一眼：“吩咐你送的东西都送到了吗？”

　　“那是自然。”小林子嬉皮笑脸地凑过去：“叔叔，你就偷偷地告诉我，我绝不外传！”

　　“哼，你小子！”梁松喝了口茶不理他，斟酌了会又道：“身份我不能同你讲，不过你小心伺候着，将来少不了好处。”

　　“是，我记住了！”小林子一听有好处，赶紧眉花眼笑地替上前梁松捶腿。梁松也不再多说什么，径自闭目养神。

　　※※※※※※

　　“姑娘，您再吃些吧。”浅碧端着一碗牛乳，轻声劝道。

　　谢明颜正在洒金宣纸上抄写心经，这些日子下来，她抄写的佛经已有了厚厚一叠，人却也越发清减。倒不是她想把自己饿死明志，只是被人如金丝雀一样关在宫殿之中，让她也很难有胃口。

　　进宫也有好几日了，除去最开始梁松亲自送她进这雕梁画柱的嘉仁殿后，再也没人来管过她们。

　　一到此地，谢明嫣便认出来，这是曾经的飞仙阁——此地偏远，少有人经过，因此她与赵清瑄刚刚定情时，时常到这来幽会。

　　倒也不做什么，只是两人难得能有机会，避开周围的目光，哪怕只是坐在院子里发发呆，也是好的。

　　赵清玘送她来这里，不知是示威还是讽刺。谢明嫣想到自己与赵清瑄心中的“世外桃源”竟一直被第三个人知晓，就不由一阵烦闷。

　　她搁下笔，正检视着墨迹，就听轻红禀报：“姑娘，司礼监那儿又送东西来了。”

　　自从她住进嘉仁殿，司礼监的器物便流水似的送进来；从胭脂到笔墨，从新衣到首饰，还有各色的绸缎补品书籍，林林总总巨细靡遗，且大都是谢明嫣喜爱或用惯的款式。浅碧轻红看在眼里，都颇感惊奇。

　　奈何谢明嫣对这些赏赐视若无物，收是收下了，一律入库，从不取用。她从进宫伊始就只穿素色衣裙，不施脂粉，连发髻都不曾挽起，还是昔日在闺阁中的摸样。

　　若是有心人看见，大可套一个她在为前太子守孝的罪名，好在嘉仁殿偏僻少人，梁松送来的下人又都十分谨慎，浅碧轻红见劝不动，也就随她去了。

　　除去各色赏赐，那位不曾露面的新帝还派人把谢府的厨子送进了宫。那两个厨子是尹氏当年的陪嫁，最擅长做江南小菜和点心。谢明嫣从小吃惯了他们做的菜，对皇宫中西北风味的菜肴一向不怎么喜欢，当年即使被太后留在宫中进膳也吃的极少，却没想那人细心至此，连这一点小事也注意到了。

　　只可惜，每日里谢明嫣仍然进食不多。她本就身量娇小，如今更是纤瘦，面色苍白，怕是一阵风就能吹走。

　　浅碧还想再劝，却被轻红拦了下来，她们是同胞姐妹，彼此间很有默契。当年尹氏便是看中她们乖巧，特地留在身边，给自己女儿当了贴身丫鬟。

　　二人向谢明嫣告退出了房门。金秋十月桂树飘香，禁宫的红墙绿树上头，是碧蓝碧蓝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阳光无遮无拦地倾泻下来，映得这一方院落遍地金光。

　　“你也知道咱们姑娘的性子，看上去柔柔弱弱的，打定的主意谁都改不了，你就是在她身边站上一天也没有用。”轻红拉着浅碧站在回廊上，劝道。

　　“我也不是不知道……可小姐这两天只肯喝点汤，又天天抄经抄到三更的，这样身体怎么吃得消？”浅碧叹了口气，目光转在园中的桂树上，星星点点的淡黄色小花正开得热闹，香气沁人心脾，她心中一喜，转头道：“要不我待会去做些桂花糕？姑娘每年都要吃的。”

　　轻红白她一眼：“姑娘如今心思郁结，别说是桂花糕，怕是全天下的美食堆在她面前，她也不会多看一眼。前几日送来的几幅画，若放在平时，姑娘早就爱不释手了，哪里舍得就这样堆在一旁？”

　　“那照你说，该怎么办？”

　　“我想来想去，姑娘现下最担心的，一是老爷如何，二是太子爷……”收到浅碧的眼色，轻红压低了声音继续说：“前太子的生死。这事闹得这么大，宫里不可能没有人知道，我们四处打听打听，如果能知道点消息，姑娘不就去了心头重担？”

　　话音刚落，就听见屋里的谢明嫣喊她们进去，浅碧见状忙瞪了自己的姐妹一眼，当先应声，轻红缩缩脖子，跟在后面。

　　谢明嫣有些头疼地按住额头。自进了宫，除去吃饭睡觉沐浴，她差不多把所有时间都花在了抄写佛经上。倒不是当真觉得九天之上的神佛能庇护自己，只是这样一场翻天覆地后，除去定心凝神，她也不知该做些什么了。

　　一见这两丫头悄无声息地摸出门，就知道她们要商量什么事。谢明嫣暗叹口气，也不知道躲远一些，后宫之中处处隔墙有耳，她俩这些话若是给旁人听见，不知又有多少风波。

　　见两人低着头站着，想是已经意识到犯了错，她也不绕弯子，开口便道：“我知道你们想让我放宽心，不过要是靠你们就能打听得到前太子的消息，这里还算是连禧朝的禁宫吗？”

　　见两人只低着头不说话，她叹了口气，抚上自己手腕上的玉镯：“不说你们两个生面孔会不会遭人猜忌，便是出了这殿门，你们可知帝后的寝宫在哪？万一不小心犯了哪位贵人的忌讳，岂不还要连累我陪你们一同倒霉？”

　　两人心中一紧。她们自幼与谢明嫣一同长大，名为主仆，情比姐妹。谢明嫣为人宽慈，几乎从不说重话，眼下想必是真的动怒了。

　　两人正要跪下，已被谢明嫣扶了起来：“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但深宫中不比从前，再不会有人能护着我们……只能提醒自己，时时小心，不可行差踏错。我确实想知道他的消息，”她顿了顿，又道：“但绝不会将你们置于险地。后半辈子，或许只得我们三人为伴了……”

　　“姑娘这是哪里的话？”浅碧红着眼眶安慰：“太子爷虽然不在，但太后娘娘还在啊。娘娘素来疼惜姑娘，现在也不会不管，不如过几日您去见见太后？若是能求得太后为姑娘说话，说不定陛下就会放我们回家了。”

　　谢明嫣摇头微笑：“你看如今这阵势，哪里有放我出去的意思。九皇子以心思缜密著称，既然让我进宫，就断断没有再放我回去的道理。你以为我们想得到的法子，他会想不到？虽没出去过，我相信这殿门外把守的人却少不了。”

　　轻红咬着嘴唇：“难道他就这么一辈子把姑娘拘在宫里？”

　　“若只是如此，那倒真是菩萨保佑了。”谢明嫣皱着眉头，看着两个丫鬟红红的眼睛，不忍让她们再担惊受怕，放缓了声音安慰道：“好了，往后的事往后再说，我们三个人好好过日子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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