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名字 我的爱意

　　日子看似平平淡淡的又过了三周。这三周沈烈依然会给左安打电话，沟通的内容从“候选人”变成了“入职新人的动态”，这本来应该是员工关系部同事的专责，但是沈烈把这个对接交给了助理，自己时不时跟左安亲自交流他们小组筛选的人的最新动态。而由于这本来不是左安的工作职责，沈烈又在交流里夹杂了工作之外的东西，比如讨论讨论某个业余爱好，讨论讨论某个热点时事。沈烈已经对自己彻底投降了，他就是想听听左安的声音，听听她毫无负担的笑声，于是没事儿找事儿的以工作的名义给她打电话，好像是辛苦一天之后对自己的犒赏。他甚至有些鄙夷自己，明知前方不可走，却忍不住偏要凑过去。于是他可笑地给自己立了个规矩：只说事儿，绝不谈情，绝不暧昧，谁也没规定男人和女人不能做朋友对不对？
　　他可能没听说过“男人和女人之间没有纯洁的友谊”这个论点。
　　至于左安，这个反应迟钝的神奇女子，每天接电话倒是接的挺美。沈烈不是在聊闲篇儿，更不是在电话骚扰，两个人聊得内容的确十分健康有益社会进步。沈烈开阔的眼界，广博的见识，深刻的思想，有趣的谈吐，对左安来说好像是位良师益友，带着她拓宽了视野，也了解了很多业务和管理方面的常识和心得。年纪轻轻就做了区总的沈烈却又不是个喜欢自吹自擂听女孩子在旁边崇拜地嗷嗷叫的人，他也很擅长倾听，听着左安各种见解，想法，有时还有些可爱的幻想，他发现左安在大多数情况下其实是个心思细腻敏感，责任感和正义感很强，很独立的女性，有着自己的乐观开朗与幽默感，散发着一种特别积极向上的气息，个别情况下个别问题上，又有些浅浅的反应慢。
　　男人和女人之间没有纯洁友谊的论断，似乎马上就要被打破了，至少表面看上去是这样的。
　　“你下周过来？”沈烈声音里是压抑的隐隐欣喜。
　　“嗯哼~”，左安已经完全感觉不到业界大佬的气息了，“办公室地址发我一下呗，我地铁过去。”
　　“我开车接你，哪有同事明明镇守一方，你大驾光临了还得自己地铁过来。”
　　“环保啊！而且你们白天都要见客户，很忙的，我可不好意思骚扰你们大伙儿。千万别兴师动众的派车接我啊！”
　　“行吧，不派车，”沈烈想到一个好主意，“我接你去，咱们坐地铁去办公室。”
　　“……沈烈同学。”
　　“诶，在呢。”
　　“你记不记得你是位区总，是不是应该有一点区总的架子和做派，是不是应该在工作期间多思考思考工作的事儿。”左安一本正经地开着玩笑说。
　　“听您的，安安同学。”沈烈也一本正经的回答。

　　然而在过了一周的出站口那里，左安还是看到沈烈等在那，冲自己挥手。
　　虽说怕打扰沈烈他们工作，坚决要求自己单独行动，可是当看到沈烈高大的身影等候在那里时，左安内心还是弥漫出淡淡的感动和惊喜。她快步走过去，笑的灿烂。
　　“也不说一声，万一我没看到你呢？”
　　“我肯定会一眼就在人群里发现你，不会错过的。”沈烈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眼睛熠熠发光。
　　“厉害。”左安笑靥如花，“不过你真的要和我一起挤地铁？你一个天天开车的人，挤得明白吗？我是不是得保护好你？”左安看了看沈烈这身行头，商务装，从地铁里出来就得回家换一身了吧？
　　“好像这是咱俩第二次见面，”沈烈没有直接回答，突然把话题转到这里。
　　左安也反应过来了，因为完全没有隔阂和疏远，反而是浓浓的亲切感，也很舒服，她险些忘了，上次见面她还一板一眼的“沈总您好”呢。
　　“是的呀，沈总。”左安调皮地答道。
　　“所以庆祝一下，我请你挤地铁。”沈烈边说边往人多的一侧挡过去，防止大包小包的人们撞到左安。
　　左安停下来，瞪了他一眼，“我知道你把车开过来了，坐车回去吧。瞎闹。”
　　沈烈忍不住揉了揉左安的头发，“明察秋毫，走吧。”
　　这一揉把两个人都揉蒙了。这动作也……而且左安的头部很敏感，当然她也是这会儿才知道，只感觉整个人瞬间晕了一下，小小电流经过。
　　沈烈是知道自己什么德行什么心思的，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偷偷看向左安。
　　“走吧。”左安迷迷糊糊地说。
　　坐在车里时左安清醒了点，她心里嘲笑自己太敏感，于是故作镇定，“到办公楼旁边地铁口把我放下来，这次不适合坐你车出现。”
　　为了表示自己也很镇定，沈烈迅速调整到工作状态，“明白，你这次来调研零售配送部，是不是比较机密的事儿？具体的我就不打听了，和我们销售也没有关系。”
　　“嗯，”左安看了沈烈一眼，感到一种无需多言的默契，“我这次压力其实挺大的，一路上都很紧张……不过看到你之后好多了。”
　　“是吗？”沈烈笑笑，“那就多看会儿。”
　　……呃……好像，哪里又说错了？
　　沈烈先把左安送到宾馆，出于他自己都没细想的原因，他没有跟上楼，在大厅等左安到房间放行李。之后开了三分钟的车，在地铁口把左安放下来。
　　“这几天看看有没有机会请你吃饭。”请吃饭肯定是一个非常非常合理的事情的。
　　“嗯，谢啦，我先过去了。”左安说完朝办公楼的方向走过去。
　　沈烈坐在车里盯着左安的背影，这是第二次这样，近乎贪婪地盯着。左安穿着薄荷绿的裤装，半休闲的衬衫，腰臀的曲线十分勾人，挺直的背部又凛然不可侵犯，两相矛盾制造出一种不同的味道，配上她颇具感染力的阳光笑容……那是一种不自知的性感，沈烈的喉咙动了动，眼神里是左安之前没有看懂的内容，只不过在无人处毫无保留的释放，狼一样的目光。

　　左安这次出差的工作和招聘无关，是她从未接触过的内容。她一个人快步走在楼宇林立的街上，紧张和担忧弄得手心都是汗，脑中不断回想着来之前林姐给她临时做的功课。进入写字楼大厅之后，她先找到洗手间洗干净满是汗的双手，拾掇了自己的妆容，把做的笔记拿出来，再次提醒自己这次出差的工作目标，预演可能出现的场景，又拿出一份花名册，把一会儿要谈话的员工信息再看一遍。做好了这些，左安感到心里踏实了不少，她把林姐的话又过了一遍：“要了解零售配送部这些员工对主管刘丰的真实评价”，“你首先本着尊重员工的理念去和他们交流，记住，第一要点是发自内心的尊重，你对员工的尊重他们感受得到，然后是你的亲和力，这之后才是技巧。技巧是灵活的，你把最重要的做到了，其他的不要想太多”，“这次不需要你拍板儿，不需要你给员工承诺什么，你只负责倾听和判断……”左安想到这里，深吸一口气缓缓放出，盯着镜子里的人说道：“你没问题的，左安。”
　　连着一天半，左安面谈了十一个员工，到第二天下午把面谈内容整理好后，已经筋疲力尽，嗓子哑得生疼，终于结束了这次出差的工作。那位被评价的上级还不清楚她的真正目的，只以为左安是代表总部过来进行例行的员工关怀，他按照“任何总部过来的人都是领导”的思路订好了包间招待左安。
　　此刻最吸引左安的只有润嗓子的含片和饱睡一顿的大床，无奈这两样东西没一个是触手可及的，她又想从饭桌上再看看这个人，了解更多的信息，于是硬着头皮疼着嗓子地“欣然应允”了。
　　她在包间坐好，零售部的同事也已经到的差不多，很大的一张桌子，只上了凉菜，不知道刘丰还在等谁。正想着的时候左安看见刘丰热切地迎出去，“沈总，这边！”
　　沈烈也来了？是了，虽然不是同一个部门，但工作配合是最频繁的，估计两个部门之间经常聚餐。想到这里左安瞬间对这顿饭有了重新的认识，升起了浓浓的食欲。
　　沈烈进了包间，正和左安的目光撞在一起，两人相视一笑。在这个陌生又紧绷的环境里，这一笑带给左安好些温暖，身上放松不少。
　　刘丰当然不知道沈烈和左安早已熟识，他老练地以介绍的名义赞美了双方，又对两边的同事都照顾有加，看上去是个特别会处事的。沈烈是这里职位最高的人，左安是总部来的“领导”，两个人自然成了全场敬酒的对象，不过沈烈表示今天开车且坚决不同意叫代价，而左安呢，她的酒量不错，但她今天不想喝。不知是不是左安莫名携带的“总部领导”身份，她不想喝也没人劝酒，最后一桌子十来个人喝的规矩又礼貌。
　　一个多小时之后晚饭就散场了，顺路的几个同事被送回家之后，沈烈的车里终于只剩下他和左安。
　　他打开音乐，一曲慵懒的蓝调爵士迎着车窗外凉爽的晚风，悠悠荡荡呢呢喃喃着蜿蜒而来，这和着调子的风把左安的身体拂得舒展开来，乏力从每一处毛孔往外冒，再被风吹散。正享受着她最爱的旋律，掌心上轻轻落下了一盒药。
　　“含一片吧，看你嗓子哑的。”
　　早就需要的含片，舒适的夜风，微醺的音乐，沈烈质感的低沉的嗓音，还有微微碰触的指尖温热，这一切精准的按摩在了左安疲劳的灵魂上，她抻了个大大的懒腰，发出一声陶醉而放松的满足，眼眸微睁，声音朦朦胧胧又懒洋洋的，“沈烈。”
　　“嗯？”
　　“你今晚……还有别的安排吗？”
　　沈烈清楚地听到自己心脏突然躁动起来的声音，“没别的事……就用来陪你……”说到后面他觉得嗓子发干。
　　“那……能不能就这样开着车带我闲逛一会儿？我觉得这风，这爵士，好舒服……不想回去那么早。可以吗？”
　　“……好啊。”
　　沈烈为自己一闪而过的不可言状的想法而感到可笑，却又有点难以察觉的失望，随即又捏住那截失望的尾巴，在心里大声控诉起自己不该有的念头，好像之前贪婪盯着左安的人不是他一样。
　　这个城市在夜里有种和白天时极为不同的妩媚，灯影斑驳，从车窗外一闪而过，勾成一道道彩色的剪影，空气湿润，甚至隐约藏着些夜花儿的香气，在偶尔的车来车往中显出几分城市特有的安宁。
　　两个人什么话都没有说，有时彼此朝对方看一眼，心里的亲近都化成唇边淡淡的笑。
　　在低吟的晚风中，左安睡着了。
　　沈烈慢慢把车停靠在一个湖边，升起车窗。他看得出左安今天实际上很累，白天的面谈不知道究竟要做什么，左安没有提，他就不会去问，反正嗓子是哑得够可以的了，幸好他提前买好了药。聚餐在名义上是邀请她和团队一起吃个饭，实际上对左安来说，必定等于是一场应酬了，她阅历还浅，根本不擅长应酬这些事情，这顿饭吃的并不轻松，看她的样子，可能比白天还耗神……沈烈这样想着，渐渐生出些心疼来，而这感觉一旦出现便愈演愈烈，随着那车内的曲子一点点变得浓郁。

　　“And i want to walk with you
　　On a cloudy day
　　In fields where the yellow grass
　　Grows knee-high
　　So won’t you try to come
　　Come away with me and we will kiss
　　On a mountaintop
　　Come away with me
　　And i will never stop loving you
　　……”
　　在这撩人夜色中，密闭而狭小的空间里，爵士乐那低婉绵延轻轻哼唱的女声，像看不见的藤蔓悄悄缠绕上沈烈的心，挠着他最敏感的情愫，车里的味道都变得缱绻。他侧倚着，看着仍然在熟睡的初次相见就轻易点了他欲望的左安，眼波里只剩下温柔。睡着了的脸庞带着些天真的模样，就这样毫无戒备的躺在一个男人的车里，沈烈心里忍不住生起一丝责备，可是却更因左安对他的信任而倍感珍惜，他缓缓伸出手，想要抚去她额前的几缕碎发，却还是在中途停了下来。
　　就这样看着。
　　就很好。

　　不知不觉地过了半个小时。左安动了动，醒了过来。
　　“我是不是睡着了？”左安懵懵的。
　　“嗯，你太累了。”沈烈轻声说。
　　“是呢……出差比面试可累多了，”左安深深吸了口气，一低头看见了沈烈盖在自己身上的西装外套，看上去和上次的是同一件，她心里一阵暖意，“睡的我腰都疼了啊……”
　　“下车走走吧？活动活动就送你回去。”
　　沈烈先下了车，打开副驾的车门，还没彻底清醒的左安披上西装外套挪了出来，没等站稳，衣服便滑落了一半。沈烈很自然地伸出胳膊，从她背后把衣服拽起来披好，又使了使劲儿把衣服裹紧，“夜里风凉，你穿好了再出来啊。”
　　衣服上近乎消失的木檀香水混在沈烈自己的气味里，离得那么近，呼吸好像都感觉得到，左安循着这味道和温度，情不自禁往前迈了步子，想要靠的更近。
　　沈烈那好不容易安抚下来的狂乱心跳又开始作妖了。
　　好在左安及时地被这微有凉意的夜风吹醒。她顺着车灯的光亮朝周围望了出去，大片的湖泊，临岸是芦苇荡，月色清辉如水一般泻下，映在湖中，一片静谧，唯有蛐蛐和各种叫不上名字的小虫的声音此起彼伏，空气中是草与泥土的香。
　　“好喜欢这里，和我奶奶家好像，味道都是一样的。”左安带着一点惊喜，朝湖边走去。
　　“我特别喜欢来这儿，”沈烈跟了上去，疯狂的心跳还留有余音，“这里不是什么景点，也是我无意中发现的，很安静，没什么人，隔一阵儿我就会过来，一个人呆呆。”
　　“所以这是你的秘密花园啦？”
　　“现在是咱俩的秘密花园了。”
　　“好，那不告诉别人。”左安故作神秘地低低说道。
　　沈烈看着她充满童趣的样子，心里盘算了一会儿，“你喜欢狼人杀吗？”
　　“这么益智的活动我当然喜欢。不瞒这位大侠，在下混迹狼人杀江湖已有多年。”左安板起一副世外高人故作谦虚的脸。
　　“妙哉！明日寒舍大摆宴席，广邀天下群豪共杀一场，女侠可否赏脸前往？”沈烈在一旁认真地作揖。
　　左安没来得及笑，惊讶先跳了出来：“哈？”
　　“上星期我约了常驻这里的销售们明天去我住的地方一起做饭，然后狼人杀。那会儿我还不知道你要来。我做饭很好吃的，给个机会尝尝好不？”
　　“我去合适吗？……”
　　“你去合适极了。第一，这些人你都认识，有的是你招聘的；第二，我也听到好几次他们提你，对你这位伯乐充满好奇；第三，我这是第一次用这种方法请他们吃饭，我觉得我十分需要你来帮我压阵。你放心，我保证你肯定比今晚吃得香，香很多。”
　　左安憋着笑，她知道第三点只是沈烈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挚和热切而搜刮的理由，去沈烈的家里，和大家一起做饭，一起狼人杀，听上去很令人期待啊。
　　“好。不过，怎么想起来要和大家一起做饭了？我印象里的区总可都是吕总那样威严赫赫的。”
　　“每个带队伍的都有自己的风格吧。你应该也知道，空降的大多数都是摔死的结局，想要安全降落还做出成绩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儿。北区里有的销售比我的资历还老，客户质量也很不错，之前的事情又弄的人心很乱，总会有人希望这时候能轮到他的。我跳过来，虽然也带了些客户资源，但要真的服众，把新人老人拢在一起，干出成绩，却不是光靠手上的资源和我这个头衔儿就办得到的。来家里一起多做几回饭，算是我的‘独门秘籍’之一吧，这个过程一来让兄弟们亲近，二来这和酒桌应酬多少会不一样，什么人什么性格，谁和谁的关系怎么样，表现的会更明显更自然。狼人杀也是一样的道理，而且一个人的逻辑性，判断力，反应速度等等，也能从那里看得出一二来。 ”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面对面的讨论和工作有关的事情。左安看着在月下湖边认真思虑的沈烈，她第一次试着去感受那种重新适应环境、收服人心、完成一个大区指标任务的巨大压力，这感觉距离自己如此近，以至于她从未像此刻这样强烈地希望沈烈和他的北区拿到全集团最好的成绩，或者说她之前在意的是自己的工作结果，哪怕努力了解需求方的面试需要，出发点也是自己的工作完成的是否漂亮。但是现在，她多了另外一种想法，那就是作为一个得力的支持方去帮助沈烈——虽然招聘任务完成后，沈烈好像不再需要她的帮助了，这时候她竟隐隐有些不能参与其中的遗憾。
　　左安拍拍沈烈的胳膊，笃定道：“相信你。”
　　然后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如果……如果累了，想找人说说话，我一般都有时间的。”
　　这话一出，便毫无预兆地，直接地，狠狠地，击中了沈烈的心。
　　行业内数一数二的企业，企业里最大的销区，销区内最高的职位，区总之中最年轻的人，人们看到他的光鲜，心生艳羡；新东家对他有殷切的期待和厚望；竞争对手盯着他的位子虎视眈眈；新加入的年轻人都等着他的指挥。不论敌人战友，还是看热闹的人，他们看到的自然是一个职位不低的区总；没有人问过他累不累，想不想歇一歇，有没有无助过，愿不愿聊一聊。这世上谁不是辛苦活着呢，实在无暇顾及他人。而在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们的眼里，他是一位成熟聪明讲义气的挺拔男人。这之前梁篮是最懂他的，但梁篮出于对男人自尊的理解，从不提他软弱的地方。
　　左安偏偏在这时候，在安静的夜里，站在他身边，带着她自己的柔软，告诉他累了可以找她说说话。
　　沈烈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没有转身一把抱住她，吻着她的头发跟她说，嗯，有一点累。
　　“谢谢你，安安。”
　　第二天是个周六，阳光很好，但是已没了正夏那时的燥热，浓密的树枝间是热闹的蝉鸣。左安穿着宽松的直筒牛仔裤和白色的无袖立领小衬衫，刚从宾馆大厅出来就看见路边等他的沈烈。换掉了商务装扮的沈烈站在树荫下望着她，笑得温暖。
　　左安走过去上下打量了一番，“衣品不错嘛。”
　　“我以为是人的原因啊。”
　　“嗯……人和衣品都不错。这个评价接受不？”
　　“中肯。”
　　左安笑着和沈烈一起打开车门，她觉得这个早晨真好。

　　沈烈带着左安先去了超市，为中午的聚会买上一大堆的食材。逛超市，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日常活动，但从某个角度来说，这项活动有着自己独特的意义。超市里人流攒动，挑菜经验丰富眼光锐利的大爷大妈们推着车，表达着对菜品的轻微不满；带着娃儿的妈妈或者爸爸站在儿童文具那里，有点难以理解孩子们的喜好和审美，有时看到陪着孩子们看了无数遍的动画片里的卡通形象，还会条件反射般地感到头疼，虽然小朋友们蹦蹦跳跳很是雀跃；也有独自一个人采购好大一车筐的，物资丰富到看得出那背后有一家人“嗷嗷待哺”；更多的是一对对的伴侣，悠闲地边逛边买。所以从这方面来说，逛超市多多少少和家、和生活的体验有关，而周末时候的超市少了几分平日晚上的急切，满溢着一种温情。
　　在这样的氛围中，沈烈推着购物车，和左安边逛边买，他时而问问左安吃不吃这个，要不要那个，这个出了新款今天要不要尝尝，那个是他的最爱今天要多买点。这期间两个人还跑去厨具区挑了半天盘子和碗，看上去好像在做马上搭伙过日子的准备工作。这个时候突然细腻了起来的左安冒出一股异样的害羞，但是并不别扭，她不知道沈烈对这样的“日常活动”是什么感受，想来他应该不会有太多想法，心里估计只计划着今天的大聚餐。
　　她可想错了沈烈。
　　沈烈正经历着他自己都有些讶异的心路历程。他经常来超市，属于是“独自一个人采购好大一车筐然而家里并没有谁在‘嗷嗷待哺’的”那一种。顺路带着左安来采购时本没有多想，直到他渐渐反应过来今天和平时不一样，他身边多了左安，和他是同事，是朋友，此刻却像周围很多伴侣一样人间烟火气的一起买着菜。他看向左安，她正对这些菜充满了好奇，他知道左安不会做饭，是个几乎不买菜除了洗碗就没进过厨房的人，很多食材在端上饭桌之前她可能都不太认识。他觉得他有必要教会她几道菜，不然她要总吃外卖吗？他出差那么频繁，她一个人在家时岂不是要随随便便凑合着吃了？那多不健康。他可以先把几个简单的教给她，等他回来了，给她做上几道复杂又美味的——等等，等等，沈烈，沈烈你在想什么呢？思绪飘到什么诡异的地方去了？
　　他自己吓了一跳，他从“单纯来买菜”，不知不觉变成了“怎么过日子”。
　　沈烈向来是个目标清晰、行动理智的人，但在对待左安的感情上，他完全没有控制住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要怎样的结果，他没有刻意采取任何行动，却遵循着本能不断向她靠近。
　　他突然开始害怕起来，以他现在的不知何时能处理妥当的处境，在未知的以后，他会不会带给她伤害？
　　这时左安回过头，举起一颗蔬菜：“这个我认识！这是丝瓜！”
　　“安安，那是西葫芦……”
　　“……”左安皱着眉看着手上的菜，“怎么会呢？……你是不是骗我呢？”
　　在一旁理货的大妈很是无奈，操着一口南方口音，“小姑娘，那是西葫芦啊。哎呦喂……现在果然家里都是小伙子做饭啊，姑娘们不沾洋葱水的……哎呦呦，你有福气哦……”
　　左安瞬间脸红的不得了，大妈也太武断，怎么就从丝瓜与西葫芦推断出……自己的福气来呢？
　　沈烈却什么都没有解释，冲理货大妈笑了笑，拉着左安去挑别的菜。
　　“哎呀呀，两个年轻人可真登对哟……”大妈在他俩走远后还使劲瞧着。

　　买好了食材付好了钱，两个人十分默契地谁都没有再提起理货大妈。快十点半时候他们来到了沈烈所在的小区。
　　这是一个高档小区，保安周到又礼貌。小区内很大，景观布局用的是江南园林的理念，又贴合了这个地方的特点，用力恰到好处，看不出半点附庸风雅来。左安是第一次进入这种档次的小区，以为自己会局促不安，但没想到第一印象还是很舒服的。沈烈家在15层，她和沈烈拎着好些食材还有一堆盘子碗到达电梯口的时候，一个略胖看不出年纪的男人站在沈烈家门口，脚旁是四个大西瓜。
　　这男人看见沈烈后赶忙走过去，人还没到先伸出了胳膊要接他手里的东西，沈烈头一歪：“眼力见儿呢？”
　　那男人以极快的速度转向左安，接过她马上就要抱不住的东西，这姿势变换自然，就好像他本来也没打算去帮沈烈。
　　“安安，他就是谢圆，我助理。”
　　有点圆的谢圆旁边有四个圆西瓜。
　　这是左安脑子里闪出的第一句话。
　　“嗨，我是左安，之前咱们电话会议过。”她忍住满脑子的圆打了个招呼。
　　谢圆腼腆地点了个头，和电话会议里有点强势的感觉不太一样。

　　三个人进了门，把采买的东西都放好。左安两手插着兜，“我可以参观一下吗？”
　　沈烈显得很高兴，他朝着谢圆说道：“圆儿，先帮我把牛肉腌上。”又冲着左安微微鞠躬，摆出一个请的手势，左安拎起并不存在的公主长裙颔了颔首，两个人被彼此逗乐，开始了餐前一游。
　　沈烈家大概一百二十多平，只有两个卧室，第三个被改造成了书房。书房里有一面书架做成的墙，没有摆满书，但数量也不算少了，而且种类很多。左安翻了翻，发现这些书全都是开了封的，很多书在里面还写写画画的做了笔记，并不是网上经常看到的以屯书为乐趣的“一面书墙，全未开光”。看来沈烈和她一样是真的很喜欢看书。
　　“我比较喜欢趟在床上看，舒服自在。”
　　“我其实也是，但是像这样的书，”沈烈抽出《史记》中的一部，“这种比较厚重的，又需要思考和查资料的，我觉得有个书房的环境更好一些。”他把书放回去又问左安：“有你感兴趣的书？随便拿。”
　　左安摇摇头，“感兴趣的很多，但是我一般不借书，没办法在上面写啊画啊，太难受了，喜欢的书就得拥有它，借了的还要还。而且……我也不喜欢把书借给别人，心里总是惦记着。我是不是小气吧啦的？”
　　沈烈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真的挺小气的。不过我也是一模一样的，所以我不嫌弃你。”
　　“哈？”左安有点惊讶，“都说书不如借，我以为只有我这么奇怪，必须得亲自把书买回来看呢。”
　　“一分钟之前我和你有一模一样的误会。”沈烈笑道。他们两人喜欢同样风格的音乐，还有着同样风格的看书习惯。虽然这世上喜欢蓝调爵士的人不在少数，也应该有相当一部分人买书不借书，但是被他遇见的，只一个左安。早晨那种害怕的念头淡了下去，他开始想要抓住这唯一。
　　左安又在阳台和飘窗这些可以“营造小资情调”的空间转了转，不过她发现除了书房因为书而显得丰满之外，其他地方的设计和装饰都简单极了，直白说来就是没有设计也没有装饰，甚至连摆件都没有，一切以方便耐用为主，充分说明了房屋的主人是个经常出差、工作繁忙、无暇小资、秉承实用就好的单身男士。
　　这么好的光线，这么好的空间，真是浪费啊……左安悄悄想着。
　　“那边那个次卧，一般就是梁篮会过来住一住，以前逢年过节他回来的时候，嫌家里人催婚催的他心烦，就躲我这来图清净。所以里面放了好些他自己的东西。也不给我付房租，哎。”
　　左安看了一眼次卧的门，觉得卧室就不要进去瞧了。她好奇地问道：“你俩认识很久了？”
　　“嗯，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连大学都是一个宿舍的。这次如果不是他天天在我耳边唠叨公司有多好，我可能也不会过来。”
　　也就不会遇见你，沈烈突然想到这一点，他由衷地带着一丝庆幸地觉得梁篮这个朋友交的很值。
　　“他现在回来了还得躲着呢？”
　　“现在不用了，谈了个不错的女朋友，顺利的话年底应该会办婚礼。”
　　“喔……”左安想问沈烈，那你家里有人催婚吗？
　　不过她最终没开口。
　　两个人晃晃悠悠回到厨房。谢圆已经圆满地完成了腌肉的任务。他看了一眼左安。
　　“说吧，怎么了？”沈烈示意他不需要避讳。
　　“刚刚赫连升和李宏，武凯三个人都给我发了信息，说家里有事今天不能过来。”
　　“武凯爱人怀孕不太稳定，这个我是知道的，另外两个什么原因？”
　　“没说。”
　　“呵呵，这么直白么，”沈烈像是早预料到了一样，不仅毫不惊讶，反而想笑，顺手把新买的好些围裙拿出来，翻出一个淡雅绿色的围裙抛给左安。
　　左安从空中抓过围裙，边系边说，“赫连升和李宏都是来了六年的老员工了，武凯只来了一年多，所以那两个人是……？”她把话留了白。
　　沈烈和谢圆同时看向左安。
　　“怎么了？我出差之前要了解大家的信息啊。知道你们的司龄不奇怪，工作习惯。”
　　沈烈竖了竖大拇指，拿出手机，“我再去示个好，礼总要先做足。如果……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说着他走到阳台，去给这两位连装都不肯装一装便直接表达不屑的大爷们打电话。
　　沈烈打电话时背影冷漠，声音却客气，还有点谦逊和真诚。左安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沈烈，和平时温柔而善解人意的样子判若两人，她有点不适应，但她完全理解，甚至支持。那两个“大爷”的销售指标完成的怎么样她接触不到，但是看今天的反应，她认为这两个人的格局并不适合承担起整个大区的重担。
　　“百分之六七十的概率会过来，”沈烈打完电话又回到厨房，“不用管了，顺其自然——安安，给你个先发优势，洗菜，切菜，切肉，串肉串儿，炒菜，拌凉菜，你选一样吧，先到先选。圆儿是全能型选手，一会儿看哪儿需要你。”
　　他们这次的“一起做饭”，主要以大家一起室内烤串为主。沈烈家厨房和客厅是一体的。过来聚的浩浩荡荡得有十一二个人，要想都参与进来，普通的炒菜并不适合，一起拿竹签儿串肉串儿烤肉串儿，配啤酒，倒是热热闹闹。为了这个，沈烈算是舍小家为大家了，最后满屋子的味儿估计得飘荡个几天。这时就充分体现了单身男士的好处，想怎么折腾都没人管。
　　左安对着这几个没有一样擅长的选项，十分真诚地问道：“哪个可以速成？”
　　“吃。”沈烈说。
　　“……”
　　“洗菜吧，热水有点问题，不过现在这个天儿水应该不会太凉，你试试温度行不行，觉得凉你戴上那个洗碗的手套。再不就串串儿，但我怕你弄伤手。其他几样技术难度都是三颗星以上，危险系数也更高。”沈烈挨个分析道。
　　有时候左安真的很惊讶于沈烈的心细如发，空调的温度，风的温度，水的温度，电话里的关心，火车站的人潮……她其实都看在眼里，她是做招聘的，慢慢养成了观察一个人细节的习惯。她时不时地被沈烈这些周到却不油腻的细节温暖着。尤其是和个别同事比如何洋相比——何洋总是认为女生这也怕冷那也怕冷是个十分麻烦又矫情的物种，甚至当左安她们很努力的工作时，何洋会觉得终要嫁人的姑娘狠命扑在工作上很可笑，也不太在意她们的想法，不过何洋对待自己女朋友时说起话来倒是甜腻的掉渣，工作的主要动力是努力赚钱给她买买买——虽然左安不太接受何洋的“对她好就要买买买”的观念——总之，和何洋他们这种人相比，左安认为沈烈尊重女性的特点十分值得称赞。
　　“洗菜吧，这些菜我现在都认识了，趁大部队还没到，你们先来教我怎么洗，一会儿我尽量显得手法老练。”左安为了自己的形象，不由得开始耍起小手段。
　　沈烈哭笑不得，“安安你不用紧张，不会做饭没什么大不了，圆儿的妈妈和他媳妇儿也不会做饭，他自小就被逼成大厨了，我的手艺有一半是从圆儿那学来的，”说着的功夫，他已经和谢圆利索地把买的菜和肉一样样拿出来放好。
　　“哇……”左安眼睛都亮了，“那……圆儿你父母感情是不是很好？”
　　“嗯，”谢圆腼腆地笑了一下，“特好，我爸做饭，我大了就总是我做饭了，我在家里地位最低。”
　　左安的羡慕溢于言表：“真好……”
　　沈烈不由得愣了一下，从左安的反应里品出了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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