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名字 我的爱意

作者:少年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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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 章


      快十一点时候,这个驻地的销售们陆陆续续的按响了沈烈家的门铃。除了发信息说不能来的之外,另外八人到的时间都差不多,各自都带了点红酒,水果,小吃之类的东西。其中四个是左安参与招聘的,这四个人一听说眼前站着的就是左安,都很高兴,纷纷过去热情的打招呼。看来从入职到现在他们过得应该还算不错,因为一般来说,一个人见了好风景,多少总是要感激把自己带进风景的人;相反的,一个人在路上走得艰难悔不当初时,见到当初机缘之人,心里总归不会太痛快。
      这里司龄最大年纪也最大的来公司有十五年了,是个愿意安心做销售不想参与管理的人,他也显得的比周围人沉稳得多。这人长的不老,但是手腕挂着串珠,再加上穿衣风格总有一种看透世事不与纷争的味道,一下子便拉出了和左安他们的年龄差,串肉串儿时看得出来人很周到,可能是年纪的原因,会很自然的照顾周围同事,看上去他好像是个只求岁月静好的大管家。
      其他三位是这个驻地的中生代骨干,身上的劲儿都像极了。两个姑娘比左安还高,脆爽利索气场也足,是男人堆里也能噼里啪啦扔出响的。身上适合做销售的那种进攻性很明显,要说她俩是职能部门的,每个专门做招聘的人都不会信。这两个姑娘要求切肉串,手起刀落得生龙活虎,左安也是第一次见她们,觉得离得近了自己身上那股子天地不怕的刚猛都跟着起来了,她对她们的印象很好。另一个男同事也是差不多的感觉,不过刀具都被霸占了,他只好也去串肉串儿,被迫跟着岁月静好起来。
      这八个人“沈总沈总”的称呼着,弄的左安不好再对沈烈直呼姓名,她发现沈烈也“左安”“谢圆”的“一视同仁”起来了。不过气氛逐渐升温,在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美好生活感召下,这帮人洗的洗,切得切,串的串,流口水的流口水,互相之间话很多,时不时互怼一下,沈烈还选了几首欢快的音乐配着,空气越来越热闹。大家刚进屋时还有些拘谨和礼貌,串肉串儿进行到一半的时候,那些年纪稍轻的已经逐渐有了要放飞自我的意思,两个姑娘和左安也聊得不亦热乎,谢圆忙前忙后最是勤奋。虽然谁也没有忘记沈烈的身份,但左安看得出大家都放松多了,和他的距离也近了许多。她看了看沈烈,他正在切菜,刀工很漂亮,握着刀的手干净有力,手指修长,微微低头的动作也没有破坏脸部的轮廓,反而因为认真而显出一种迷人,是个经得起多角度欣赏的人。
      还挺养眼。左安心想。她挪了一大步站在沈烈旁边,没话找话地问:“我的菜洗的干净吧?”
      沈烈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笑着说:“很干净。就是……有点浪费。你瞧瞧这香菜,我觉得你薅没了四分之一。”
      左安看着自己的那片战场,心虚地说:“哪有那么夸张……”
      正说着,门铃响了。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用眼神互问 “你猜是谁”。
      谢圆去开了门,瘦高瘦高的李宏站在门口,手里拎着红酒。
      “抱歉沈总,抱歉各位,家里有点事儿耽搁了。”
      沈烈走过来,拍拍他肩膀,“来了就好。不过你来晚了,就剩炒菜的活儿了,一会儿得炒个菜露一手啊。”
      李宏点着头,“没问题沈总,不过手艺一般般,大家别嫌弃。”
      没等沈烈说什么,被迫安静串串儿的李岩强烈表示反对:“沈总他手艺是真不行,我之前总去他家打游戏,嫂子要是不在家,我俩只能吃泡面,泡面他都做不明白啊!”
      一帮人呼的哄笑起来,李岩自己也乐了,“大伙儿别听他的,我还是有拿手菜的。”
      沈烈把酒放好,“信你一回,李宏,好好表现。”

      一屋子人在说说笑笑中把食材准备好时,已经过了十二点半。沈烈和李宏先炒了几个简单的菜准备给大家垫肚子,电烤架已经备好了,大家又迫不及待地把蘸料刷子什么的放好,在一张大圆桌旁,十二个人有一点点拥挤地围坐着,酒杯里倒满了啤酒。
      “各位,”沈烈端着酒杯站起来,“能和你们成为一个战壕的兄弟,是我沈烈的荣幸。北区是个好地方,咱们的目标很一致,就是尽可能的多打粮,打好粮。除此之外,不管之前发生过什么,那都是过去的老黄历,从今往后,咱们要做的,就是心往一起使,劲儿往一处用,有酒一起喝,有肉一起吃,我肯定不会让我的兄弟受委屈,我也希望兄弟们跟着我越过越好。我知道大家能力都很强,新入行的也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谁都想奔个好前程,我沈烈绝不会挡着。只要大家尽心尽力,我必然给北区争取最好的!这第一杯酒,我先干了。”话音刚落,沈烈一饮而尽。
      “这第二杯酒,要谢谢总部过来的左安参加我们的聚会。总部一直很关心我们北区,李如华李总也非常支持我们的工作,和我谈过很多次大家今后发展的问题。大家不用担心自己的努力会不会被埋没,公司是不是看不见。”沈烈脸不红心不跳地把左安的“蹭饭”“压阵”说成了“公司派人来关心观察”,还拉上了李总。
      “第三杯酒,敬咱们团队。北区是大家的北区,未来是咱们的未来。干杯!”这句话沈烈说的极其真挚,左安相信那是他的真心话。
      “喔!干杯!加油!”一桌人齐刷刷碰响了酒杯,几个刚来没多久的最是激动,其他人也是欢欣鼓舞。
      期盼的大餐终于开始,酱料刷在自家准备的肥美肉串儿上,涂一层油,烤在架子上滋滋带响,肉的香气随着温度的上升噼里啪啦的唤起众人旺盛的食欲。这酱料是沈烈的独家配方,他提前几天就已经开始准备。烤肉的味道本就是远古祖先留在每个人灵魂深处的印记,是难以挣脱的诱惑,配上沈烈不知怎么琢磨出来的秘制酱料,好几个人吃第一口的时候简直想尖叫。左安觉得自己感动得要哭了,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烧烤?她一时间已经不知道该感谢沈烈,还是感谢提供这些肉的牛羊们。
      入职时间最短的鲁秋平边吃边表达自己的敬佩:“沈总,我觉得您完全可以凭这烤串儿的手艺开创第二事业啊!”,站在他旁边的冯全和邱旭显然想的更远,他俩在咽着口水等着自己那份烤串时,认为沈烈不应该在烤串中止步不前,他更应该考虑下出售酱料的独家秘方,之后开办个烹饪班,因为那些简单用来垫肚子的炒菜和调剂用的凉拌也胜过许多外面的饭店。利索的俩姑娘此刻更显本色,可能她们本来就很饿了,吃了一口之后十分激动,嫌对面烤串儿的李岩动作太慢,自己开始动手,并且勒令别人不许抢,虽然李岩一直委屈的表示美食不可辜负,耐心地对待才能培养出最好的口感。李宏和那个挂着串珠的孙洪建表现得比较淡定,毕竟从年龄的角度来说,见过的世面总是要广于他们几个,但即便如此两人亦是被这番美味惊讶到了。谁也没想过一个常年应酬工作繁忙的人,一个装修简单的地方,一顿嘻嘻哈哈的准备之后,会带来这么美味的体验。
      沈烈真的是有备而来。
      他仿佛江湖高手看淡纷争一般,慢悠悠地给大家刷着肉串儿,还有金针菇,尖椒,蘑菇,土豆片等等各种能作为烤串出场的食物,骨子里一种理所应当就这么好吃的自信从微微抬起的眼眸中散发出来,“以后咱们常聚,你们喜欢的话,酱料我这还有,带回家点儿给家里人也做几顿。加点香菜葱花,还有花生碎,和麻酱伴一起,当火锅蘸料也行。”
      “哇!谢谢沈总!”几个有家有口的又新添了期待,吃的更欢了。那些个还单身着的则仿佛觉得自己要亏了一样的更努力的吃起来。
      一桌人没什么你大我小的互相帮忙烤串,找各种神奇理由互相敬酒。对于左安来说,比起前一天晚上刘丰组织的那顿完成任务一样的聚餐,今天中午的午餐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小party了。在融洽又自然的氛围里左安喝的很是尽兴,不过并不多,毕竟那肉串更具诱惑力。左安在没什么负担的情况下和周围人熟悉了很多,真实的个体站在面前的时候,表格上的信息就显得很单薄,这帮人从她来之前匆匆了解过的数据变成了性格迥异但有着共同目标有血有肉的同事。“要多下一线,别坐在办公室里自己想当然”,左安震惊于自己在酒肉之间还能清明地想起林姐的教导。
      所有人嗨着的时候,门铃又响了。谢圆开门后捧了一个大蛋糕盒回来。
      “放中间吧。”沈烈说
      一桌人都很好奇地看着谢圆把蛋糕拿出来,这明显是个生日蛋糕,海洋主题的。沈烈让大家把蜡烛点好,窗帘拉上。音乐也换成了生日歌。
      “邱旭,你下周生日吧?工作日大家不好凑齐,趁着今天,提前给你过一个。你家里是海边的,就给你订了个海洋主题。”
      沈烈说的风轻云淡,在场的其他人却不淡定了。
      大家伙儿的目光嗖的集中在邱旭身上,他工作时间不长,刚刚褪去青涩,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惊喜,领导记得他的生日,还特意把蛋糕做成了和家乡有关的样式,他眼泪都泛上来了,却想起自己是个能赚钱的成年男人了,哭出眼泪未免太让人笑话,便努力憋着,还好光线暗淡看不出他脸憋得通红。
      “我……这还是头一回这么多人给我过生日……在家一般就是吃鸡蛋吃长寿面,还没吃过这么好看的蛋糕呢……谢谢,谢谢沈总,谢谢大家……”他怕再说下去就控制不住了。
      其他人并不知道邱旭的生日就在这几天,一时之间都觉得惊喜和感动,虽然他们并不是寿星本人,但这一波惊艳美食之后的煽情操作对在场的大多数人来说都是印象深刻的。大家除了对这突然驾到的契合寿星人物背景的海洋蛋糕表示喜爱之外,更是对沈烈本人的细心周到接地气儿增添了很多好感。自沈烈上任一来,没见他烧过什么火,倒是介绍了一个大客户过来,以及烤了一桌子串儿。
      沈烈拍拍邱旭肩膀,“都是自家兄弟。好好努力。许个愿吧。”
      邱旭狠狠点头,对着蛋糕闭上了眼睛,一个大男人在一群人的围坐中,无比认真的默默许下愿望。
      在吹蜡烛的时候,左安不自觉地看向沈烈,发现他也在看她。
      不知怎么的,在美丽的烛光中,她又觉得有些害羞起来。
      一番饕餮之后,一桌人摸着鼓鼓的肚子一起收拾。左安由于不会做饭,常年坚守在饭后打扫战场的岗位上,她懒着系围裙,出手利索的没几下就拾掇的差不多了,转身端着餐盘去橱柜时候,正要冲沈烈显摆她也是有专业技能的人,呲溜滑了一下,紧接着盘子里油水都洒在前襟。
      所以说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所有人都挂着围裙,眼睁睁看着她把那几乎一盘子带颜色的凉菜汤都泼在自己雪白的衬衫上。
      “……呃……”左安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衣服,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烈走过去把她手上的盘子拿开放水池里,视线刻意躲过胸前湿透了的位置,“我拿件衣服给你,洗好了一下午应该就能干。”说完他回到卧室找衣服。
      其他人开始准备狼人杀,于是该干嘛干嘛去了。左安自己跑到洗手间,脱下衬衫看了看,还好她总是在衬衫里加个小吊带,才勉强保住了她的内衣,不然内衣灌了汤,那就热闹了……
      沈烈回到屋子里仔细翻起来。他想找一件插肩袖的衣服,最好是白色的,因为他发现左安好像很偏爱白色的衣服,而插肩袖没有肩线,男款大号的衣服穿在左安身上才能尽量协调自然一些。
      操心的沈烈挑好了衣服,让其中一个姑娘王子樱给送过去。
      左安换好后,惊讶的发现这衣服就好像是最近流行的款式宽松的男友衫一样,虽然大,但是并不垮,或者说,穿出了另一种范儿来。白色的T恤上印着一只酷炫的小猪。沈烈还有这种风格的衣服?左安觉得好可爱。
      她洗好衣服走回阳台,沈烈跟过去帮她调升降的晾衣杆。他低声问道:“衣服还可以吧?”
      左安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悄悄的问,只好也低声地回答:“好看,穿着还很舒服。谢谢啦。”
      沈烈也觉得她穿着很有味道,不由得多看了一眼,正瞧见她举起晾衣架往上挂。
      他光顾着衣服好看不好看,忘了他的半袖衣服对左安来说十分宽大,抬起胳膊时,从袖口那里一览无余,目光溜进的通道是那么特别,仿佛偷窥一样,因为神秘而加深了那层原始的刺激。
      “……安安……你别动,我给你拿别的衣服。”沈烈说完快步走回卧室,留下蒙圈的左安呆在阳台。
      进了房间,他一手撑在衣橱边上,深呼吸了几口,慢慢把自己冷静下来。
      沈烈又翻了半天,找了个插肩长袖,把袖子挽到中间。虽然这个季节的中午穿长袖有一点点夸张,但……也没别的办法了啊。
      他拿着衣服去到阳台,示意左安换成这个。
      “啊?会很热吧?……”左安不明所以的拿着这个衣服翻来覆去的看。
      沈烈没说话。
      左安突然明白过来了,瞬间又红透了脸。她今天已经不知道红了多少次了。

      再回到桌子边一起狼人杀的时候,左安依旧是害羞的样子。
      “你是不是太热啦?看你脸红的。”王子樱关心道。
      左安更不好意思了,“没有没有……哦不是,挺热,对。”
      沈烈看着语无伦次的左安,心里却有点欢喜。

      一群人嗨了一下午的狼人杀。有时人需要在紧张刺激中得到放松,在角色扮演里宣泄情绪,在是与非和真与假之间释放另一个自己,在无伤大雅的胜负中追求成就感。这是游戏之所以能够吸引成年人的根本所在。沈烈成功的在狼人杀里让大家忘了自己工作时候的身份,自己也进入局中尽情享受。而左安则很快忘掉了自己的小心思,真的露出侠客闯江湖一般的状态。沈烈发现她在狼人杀中,是个进攻型的风格——当她是猎手时,她不怕遭到狼人的陷害和平民的误解,她会用自己的方式去“大声疾呼”寻找真正的凶手;当她是狼人时,她不会用无声来伪装自己躲避焦点,更愿意打扮成平民“一起破案”;当她是平民时,她也不怕说多了的话引来不必要的怀疑,她要去发出自己的声音;她很勇敢,任何角色下她都不会躲起来。
      下午四点多,意犹未尽的人们得各回各家了。纷纷道谢再见,捧走好几瓶秘制酱料后,只剩谢圆和左安还在沈烈家。
      左安抻了个懒腰,“好过瘾!”
      沈烈看着她笑了起来,“看来女侠很满意啊。”
      左安负手而立道:“女侠满意极啦,女侠什么时候还能再来切磋?”
      沈烈抱拳:“随时恭候。”
      两个人一起乐起来。
      旁边的谢圆也跟着很开心。他突然发现他是第一次看见他们沈老大这样开怀的笑。

      左安是晚上九点的车,时间还早得很。两个人本来打算一起吃个晚饭,结果中午都吃的太好,怎么也饿不起来。
      “要不去小吃街吧,吃点特色的小玩意儿,旁边还有个挺漂亮的大公园,边走边逛,走着走着,可能就饿了。”沈烈提议。
      左安竟然咽了咽口水,“那快走吧。”
      “去把衣服收回来啊,”沈烈觉得他碰到的是个馋虫儿,“我的衣服你穿走吧,火车上滚来滚去的也方便,晚上空调可能还会很凉。”
      左安走到阳台回过头,坏笑着说:“就没打算今天还你~”
      这本是不经意间邪邪的一笑,对沈烈来说却充满了诱惑,他眼前忽的闯进来中午瞥见的那一角春光,不禁心动如鼓。
      谢圆先回家了。沈烈带着左安去了小吃街旁边的公园。沈烈说那是“公园”,左安以为最多是有个亭子,有个小池子,一点荷花小鱼什么的,只打算稍微溜达溜达,歇歇肚子再去扫荡小吃街。入了园才赫然发现,这其实可算作一个小型的森林公园了。
      大片大片各色的绿迎水而绕,水中遥望无边的荷塘,连接着远处一个小小的岛,荷花的香气在傍晚的风里清清浅浅,水鸟很多,悠闲得惹人艳羡,岸边小径被浓阴遮掩,不知曲曲折折去往哪里,公园深处隐约看得见浓绿的连绵山丘。太阳依然很足,但周围空气已经因为丰沛的植物而比外面凉爽很多,天还是那么蓝,知了声声,热闹轻快。
      左安欢喜极了,拉着沈烈在园里开心游荡。两个人沿着山坡里的石板小道,一路跑跑跳跳,蜿蜒着上上下下,透过林子的空隙去看那不一样的天色,又在摇曳的花田旁观察起大大小小的蜜蜂们,接着坐在石墩上数着水里的鱼儿,后来碰到一座吊桥,两人一起摇晃得气喘呼呼惹游人惊叫才算罢休。左安一直跑在前头,调皮得很,对什么都惊喜,她不时高兴得回头大笑,叫沈烈快点跟上。沈烈整个人都被那样的笑容包裹着,慢慢的,他觉得那笑好像太阳花一样已经开在了心口上,让他的世界也如此刻的阳光和天空,干净美好。
      在听了段广场里两位老人一个手风琴一个小提琴的演奏后,沈烈和左安买了冰激凌,慢慢朝湖边码头走去。左安举着一棵狗尾巴草,一脸满足的舔着冰激凌,“没想到这个公园这么大,我好久没这么又跑又疯过了。”
      沈烈的冰激凌马上就要吃光了,手里也拿着一颗狗尾巴草,可觉得自己怎么也举不出左安那种小精灵的劲儿来,“我也是第一次到这儿,之前听谢圆提过说风景还不错。”
      左安倒着走路,“所以说,你是沾我的光喽?”
      沈烈替她留神着身后的行人,笑道:“谢谢安安。”
      两个人走到码头挑着要坐的船。沈烈猜左安肯定不会去坐那种舒服的人多的大龙船,平平稳稳的没有意思。果然,左安表示希望可以去坐摇船橹的,那种晃晃悠悠但是可以在荷叶中穿行的小木船。沈烈也最想试试这样贴近水面只能坐下两个人的船。
      兴高采烈的上了船,才发现这船好小,也可能是因为两个人个子都不矮,两双大长腿拥挤在一起。沈烈竟恍惚间觉出几分纠缠的味道。左安沉浸在拥抱大自然的激动当中,浑然没有在意。
      沈烈缓缓地摇着船桨,左安倚靠着船舷,努力将手伸进水中,挑起一线水波,她认真的关注着那水波,希望能找出追着她手指的小鱼;船慢慢划进了荷叶间,香气浓郁,左安轻轻点点左右两边的荷叶,几滴水珠从上滚落,敲打在船舷,小小的鸟儿,在荷花之中跳跃玩耍。左安第一次这样游荡在荷花塘之中,陶醉其间,不愿离去。
      多美好。
      她和沈烈的心里都这样想。虽然两人眼里的风景并不完全一样。
      小船划着,越来越靠近小岛,这才发现水鸟特别特别多。左安的兴奋又多了几重。这些水鸟也许是见惯了人,也未曾被人类伤害过,没有一只见到左安的船而游开或者飞走。有几只甚至好奇的跟着小船的尾巴游了很久。
      左安看得出神,她久久地看着戏水的美丽水鸟,沈烈则看着她,声音不经意都低了些,“要划船过去离得近一点吗?”
      左安摇摇头,“不去打扰它们。”
      两个人纵容小船静静地漂在水面上,在小岛伸出的树荫下享受一片宁和。这时扑通扑通的水声从身后传来,两个人回过头,是一只大水鸟带着一群小家伙下水了。小家伙们一个个毛乎乎丑萌丑萌的,跟在大水鸟身后,露出乖巧又傻兮兮的样子。
      沈烈被它们想要到处玩耍却又唯恐自己落下的着急模样逗笑,“小野鸭们好可爱。”
      左安勾着水花纠正道:“那不是野鸭子哦,那是鸳鸯。”
      “鸳鸯?灰漆漆的?”
      “带着小小鸟的,是鸳鸯妈妈,她的长相确实和鸭子十分相似,十分普通低调的褐色——这样对她们来说很安全,不过,你仔细看这只鸳鸯妈妈,她眼睛那里,一道白色眼圈向后延长了一条白线,这和鸭子是明显不同的。但你说的也不能算完全不对,因为鸳鸯的确是雁形目鸭科的成员。大家平时看到的那些极其漂亮的鸳鸯是长了繁殖羽,努力找媳妇儿的雄性,这个季节里……雄性鸳鸯大多数脱掉漂亮羽毛,长出灰秋秋的蚀羽了呢,看远点的那只,嘴巴红色的,是雄性呢,是不是和你平时图片里见到的特别不一样?”左安停了停,见沈烈听得兴致勃勃,认认真真地在观察水鸟,又继续道,“而且呢……诗歌里很多以鸳鸯歌颂爱情的忠贞,其实吧……雄性鸳鸯在繁殖期会找很多雌性鸳鸯的,也不会去搭理哺育后代的繁重工作。按人类的观念去评判,真正忠贞的鸟十分少见,不过北方公园里总见得到的鸟中,天鹅确实如此。”
      “天鹅?”沈烈指着远处几只大白鸟问道:“那是天鹅吗?”
      左安噗地笑出来:“那是大白鹅,村子里很常见。天鹅脖颈要更修长一些,身形也更曼妙多姿,特别优雅,而且我不太在这样的水域中见到,一般公园里开阔的水域会有。”
      沈烈也笑了:“我就说么,印象里天鹅在一起的时候特别浪漫,那几只却十分接地气的样子。”
      “哈哈哈,接地气,头一回听到这样形容鸟的,“左安道,”其实不一样的鸟有不一样的美,你就说眼前这片水域,打眼一瞧,好像都是褐色灰色白色的鸭子们,实际上……“左安上下左右巡视一番,”至少六七种鸟呢!“
      “哦?你给我说说呗。”
      “好啊,”左安坐得端端正正,“你仔细瞧,头上反着暗绿色金属光泽的,是绿头鸭雄性,绿头鸭是几乎所有家鸭的祖先,你看旁边游着的两只是雌性绿头鸭,和家鸭是不是很像很像?”不过左安突然怀疑,沈烈可能也没见过活着的家鸭。
      沈烈却看得很开心,有只绿头鸭大头沉到水底在寻吃的,只留鸭屁股撅在水面上,诙谐可爱。
      左安也看见了,笑道:“那地方估计水浅,不需要整个钻进水里。”接着她又道:“再远点儿不知道你看的清不,那几只水鸟头是褐色的,肚子有点白,那是针尾鸭,等一会儿如果他们游得近了,你可以注意下他们的尾巴,细细尖尖的有些翘呢;再看那几只,”她指指远处水草里露头的‘鸭子’,那是䴙䴘。”
      “屁……踢??”
      “䴙䴘,”左安拿出手机打出这两个有点生僻的字,“你要让我手写我还真不一定写得出来,惭愧。”
      沈烈道:“我感觉我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两个字啊。”
      左安哈哈一笑:“䴙䴘也像‘鸭子’,但嘴巴——也就是鸟的喙,直又尖,吃鱼,虾,昆虫,鸭子的喙却是扁的,吃东西则是杂食性的,䴙䴘很胆小,所以咱们这会儿隔着水草芦苇的,看的不清楚。要是……有单反就好了呢。”
      左安又把天上正飞着的,树上喳喳叫的,挨个介绍了一遍,十分详尽,沈烈有些更好奇的疑惑,比如它们性格怎样,天敌是什么,乃至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和其他的鸟是什么进化关系,是什么级别的保护动物,左安竟然能回答得了大部分,而且有模有样,甚至越聊越广,从小鸟到脊椎动物,最后已经聊起了达尔文的研究历程。
      一问一答了好多好多,沈烈终于忍不住惊奇地问道:“我记得你的专业和小鸟什么的一点关系都没有,怎么了解的这么清楚?”
      左安把胳膊枕在脑后,仰着头,透过树荫去看洒进来的阳光,她眯起眼睛回答:“因为……我每个月都给小朋友们做两次野生动物的现场解说工作呀~”
      也想躺下来换个角度看世界的沈烈猛的又坐直,“现场解说?”
      左安倒是不觉得有什么,轻描淡写地解释说:“我在野生动物保护中心做志愿者,做了快两年啦。工作内容就是做解说员,给来参观的人——大多数是学校组织的小学生——讲解野生动物保护知识。所以我知道好些关于鸟啊鱼啊哺乳动物啊的知识喽。”
      沈烈求道:“再给我讲讲吧,安安。”
      左安笑了起来,“真的想听吗?我之前想撺掇同事们一起去参加,他们大都觉得无聊,想要周末好好休息,根本没人听我说完呢。”
      沈烈很认真的点头:“想听。我和他们可不一样。”
      左安眉眼里溢出笑意,她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我从小在奶奶家的山里跑,特别喜欢各种小动物,虫子啊蛇啊,全都不怕。长大了之后,从单纯的亲近,一点一点开始关注野生动物的生存情况,慢慢的也了解到,”左安叹了一口气,“大多数的境况都不好——因为人类各种有意无意的行为导致的。我特别希望能做些什么,但我是文科生,从科研角度和医学角度都没办法出力,后来无意中了解到野保中心招募解说员,本来他们也是要求所学专业也野保相关才能应聘的,但我突击学习了挺长一段时间——我觉得我备考公务员时候有这么用功的话,可能你就不会认识我了——最后招收我作为志愿者的身份加入,每两个周末去一次做讲解,宣传野生动物保护,算是我也多少出了一份力吧。很多小朋友听完后,会问很多很多关于野生动物保护的问题,我想,如果一次解说可以让他们记得住野保的重要性,影响他们之后的行为,那我的工作就太有意义了。”说到后面,左安托起下巴,眼里满怀憧憬,但是接下来又有点黯淡,“不过……我目前也只能做这些了。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叫夏小芒,她比我厉害多了,她也是个文科生,但是现在在从零学习兽医,以后可以去一线帮助那些受伤的动物们。真有点……嫉妒她呢。”左安自己无奈的笑起来。
      “你已经很棒了,”沈烈无比真诚的说道。
      左安浅浅一笑。
      沈烈看着眼前描述自己的志愿者工作像在随意介绍自己昨天吃了什么一样平常的左安,他在绮丽的情愫外又增加了几分敬佩。他突然觉得左安像一本厚厚的书,书的封面强烈的吸引着他,翻开后,惊讶的发现每一页都会有新的深邃的内容,引他一读再读。他感觉在心里把左安比作某个实物十分不合适,但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还能怎样表达自己对左安内在的赞美。
      没有经过什么缜密的思考与论证,他的嘴巴先于他的大脑问道:“你们野保中心……只接待学校组织的学生参观吗?”
      左安愣了,带着一点不敢相信和期待问他:“什么意思?”
      沈烈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就是……我可以带人去参观吗?比如带着梁篮,或者那些兄弟。去……听你给我们解说,看野生动物什么的。”
      左安习惯先把困难和问题想好:“你周末……那么远的过来?”
      沈烈不认为这是什么难事:“反正每周一都要过来开会啊,除非是和见客户冲突,平时周末过来什么都不影响。怎么样,欢迎吗?”
      左安一瞬间的心情比天空还晴朗,她和夏小芒一样,一直非常希望能影响更多的人来关注野生动物保护的工作,沈烈是第一个向她主动提出来想去了解这方面信息的人,其他的同事同学,或者亲戚长辈,要么没兴趣没时间关心,要么劝她把时间和精力好好放在“找男朋友尽快解决终身大事”的目标上,不要“闲操心”。
      左安把地址发给沈烈,“我下周日有两场讲解,能来吗?”
      沈烈查了手机里的日程表,“没问题!”
      于是“下周日”一下子成了两个人都十分期待的日子。左安觉得有点骄傲,虽然这是一件小事,但于她而言,却算得上是野保工作的一个新开始,她按捺不住心喜,立即在小船里把下周日增加参观人员的事情和野保中心联系妥当。沈烈看着兴奋的左安,认为自己做了一件特别好的事情,即便他确定下周约梁篮一起去野保中心的时候,梁篮肯定会对他的行为进行一顿唠叨和质疑。
      左安带着沈烈认了一圈各种各样的水鸟,在湖中呆了好久,最后恋恋不舍的重新上了岸。也许真的是溜达饿了,左安想起沈烈说的特色小吃,食欲大盛。沈烈好像比她自己还了解她的馋虫一样,主动问她要不要去小吃街开启新的探索之旅。二十分钟之后,左安已经对着门口排长队的肚丝店摩拳擦掌了。
      小吃街长的望不见头,烟火气弥漫整条巷子,青石板上人头攒动,奇奇怪怪的店名挤挤挨挨。若是平时,左安绝不会边走边吃东西,然而在这里,唯有边走边吃才能获得美味的真谛。她每样都尝点儿,到了肚丝店时候,依然觉得饿饿的,还能装下很多很多。沈烈买了两杯小吃街必点的果汁问她渴不渴,左安贪得无厌,两只手占满了好吃的,眼睛只盯着那果汁。沈烈只好把吸管插好,给她举着杯子,放到左安嘴巴边喂她喝。左安把自己觉得好吃的也递到沈烈面前让他尝尝。两个人一起分享,这样喝几口,吃几口,心满意足。暮色降下,人越来越多,起先左安还能耀武扬威般的走着,逐渐的两个人被周围人挤的越靠越近,甚至感觉得到彼此的温度。左安逼沈烈吃下自己手里一个奇辣无比的丸子,正在嘲笑辣的直吸气的沈烈,不知是谁猛地推了她一下。这一下使她整个人朝沈烈倒了过去,沈烈赶忙用胳膊接住,把她箍在了怀里。
      突然之间这样的距离,沈烈几乎已吻到她的额头了。
      他不想放开,但还是松了手,“没事吧?”
      笼罩着左安的气息忽然来到又忽然离开,她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样味道,只是很喜欢,也很温暖。左安摇摇头:“没事。”随即转身看去,原来是吵架的情侣,女孩子耍了性子,不小心撞到了左安。
      本来没什么的,连插曲都算不上,两个人打算接着往前走。谁知那生着气的姑娘冲着她的男伴儿喊道:“我就是要你喂我怎么啦!”
      那男伴脾气也很大:“不能自己吃吗?人这么多,弄得我一身都是油点子!”
      女孩儿不甘心:“就你干净!别人不都可以喂着吃嘛!”
      “你看看谁那么吃了,就数你作!”
      女孩儿指着左安和沈烈:“人家就那么吃了,不是很好吗?!你怎么就不可以了?”
      正在喝着沈烈手里果汁的左安听了这话,一口气没喘明白,呛得直咳嗽。路人在那女孩儿洪亮嗓门的“指挥下”纷纷看向他们俩,她想要辩驳些什么,但解释起来好像只会更奇怪,除了把舒舒服服单纯的享受美味变成了某种关系下才能使用的行为之外,似乎不会起到别的作用。本质上她和这事儿一点关系都没有,可是不知道是不是会给沈烈带来短暂的困扰?
      沈烈拍着左安的背给她顺气儿,“别管她,吃咱们的。这块臭豆腐不错,尝一个?”
      看来沈烈比她看得开,美食当前,不得辜负,左安心想,并把臭豆腐咬走了一个。
      沈烈特别喜欢这样轻轻松松在一起的感觉,他骨子里珍惜得很,不敢打扰,更不希望有任何外力把这种相处上纲上线的界定为某种关系才可以做的事情,然后推开他或者左安。那对情侣的争吵却险些打破了这份平衡。所以他特意做出一种“这样的误会没什么了不得”的姿态,希望左安不要太在意。
      于是两个人有意无意的绕过这个小事,继续开开心心的胡吃海塞起来。

      在巷子尾,左安和沈烈坐在一个长椅上歇息。
      沈烈看了眼手表,心里空落落的,“安安,时间差不多了,坐一会儿就得去火车站了。”
      左安靠着椅背,想赖着不走:“这么快啊……就要回去了呢。”
      “是啊,这么快。”沈烈看着左安,她正欣赏着阑珊灯火,和刚刚在热闹街上想要尝遍天下美食的人一点都不一样。夜色中,昏黄的灯光勾勒着她的轮廓,发丝有一点点乱,映着灯光显出了一种慵懒的风情。沈烈不再说话,静静沉浸在她美丽的剪影中。
      过了一会儿,左安突然说:“今天是好舒服的一天。沈烈,谢谢你。”
      沈烈轻轻一笑:“我也是。”
      今天是我几年来最开心的一天了,安安。

      到了火车站进站口,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只互相看着对方,谁也没先说话。
      维护秩序的协警适时打破了这份几乎要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两位到验票口排队,别挡其他人!”两人吓了一跳,道了歉,往旁边挪了挪。
      沈烈把手揣进裤兜,忍住想要摸摸她头发的动作,以及其他任何不合适的行为,强迫自己像友好的送客主人一样礼貌的微笑:“那……再见,安安。”
      左安却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舍,她心里坦荡,“女侠还要再来的。”
      “快走吧女侠,要停止检票了。”沈烈努力笑了笑,他脑子里的另一个自己已经狠狠抱住左安不许她走了。
      “哦……再见……”左安摆摆手,不情愿地缓缓转过身,进站了。
      沈烈一直看着她背影,直到被人群淹没。他心里一下子少了一块儿。沈烈找了个角落坐下来。虽然入了夜,火车站却依旧喧嚣吵闹,这使他想到白天还闹腾腾的屋子,再回去便冷冷清清了,刚刚身边还有个精彩的人儿,现在他却又要回到孤孤单单的世界。他本来习惯了,忍得下去了,可是现在尝到了一点美好的边儿,他麻木的神经突然复苏了,这反倒让他难过起来。

      火车缓缓发动,车窗外的夜色从星火灿烂变得越来越浓郁,这让左安想起周五晚上爵士乐中那个轻柔而舒适的时刻,记忆中的画面带着湖边的香气,在脑中飘飘浮现时,依然有着将心情和魂灵都熨展得绵延悠长的功效。她很想再听一曲,无奈火车太吵。于是左安拿出一本《醒来的女性》,在火车的摇摆中专注地看起来。
      她正看到一个角色本着“男人就不该做家务”的理念,宁可饿得啃饼干,也要等大着肚子产检回来的女主人公做饭的情节。正义愤填膺之际电话响了,生着气的左安看到来电显示是沈烈时,心情忽的明快起来,两种情绪落差之大,转换之快,弄得她自己都想笑。左安轻快地接起电话。
      “怎么这么开心?”沈烈在那一头问。
      “嗯?有吗?”左安笑着问,“不知道啊……”
      “……我没什么事,就是问问你上车了没。”
      “火车都开了十分钟啦。”
      \"哦……”
      “以后上车了,我记得告诉你。”左安说。
      “嗯。”沈烈的心情因为这句算不上承诺的回答而复杂起来。
      什么样的关系,需要让对方时刻知道你到了哪里,是否平安?他不清楚左安在这么说的时候,是不是有更深层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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