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名字 我的爱意

　　下午四点，阳光斜晒得正浓，马路蒸腾。写字楼里的空调吹的努力，欲与天公试比高。
　　左安约好明天五名候选人的面试时间，打算起身去更衣室把空调衫套上。“空调衫是写字楼里的妇女之友”，她对温度忍无可忍的时候总这样吐槽。
　　这时一个个子矮小但是精干的女人从会议室里出来，匆匆来到左安旁边，压低声音说道：“小安，我约的一个候选人到了，去把申请表拿给他填。初级岗，你负责他的面试。”
　　“好的，林姐。”左安放弃空调衫，踩着小高跟拿着职位申请表快速朝候选人接待区走去。
　　小高跟踩在平滑的地面上，发出干净利索的脆响，听觉动物左安——据说很多女人都是听觉动物，对声音有强烈的偏好——听到这样的声音，再配合周边匆匆闪过的低调中带着隐隐傲慢的写字楼内饰，恍惚间觉得自己秒变职业女强人，威风凛凛走在战场，睥睨天下杀伐决断，不自觉地头颅都高昂了。
　　“小安，去面试司机啊？”一声“我只是打个招呼我并不在乎答案”的问候瞬间抹平战场的幻境，把小安拉回“面试初级岗”的现实。
　　“嗯，吕总司机，要的急”。左安冲对面走来的同事点头致敬，配以招牌微笑，步子并未停歇。
　　什么时候能像自己部门的总监那样，对整个集团人事安排有重要话语权，能参与规划集团的架构，能让牛气哄哄的销区大佬们都来向自己征询管理意见呢？什么时候能做到那样的程度？虽然这个目标好像还很遥远，但好在隐隐感觉到林姐已经有了要着重培养自己的意思。
　　沉浸在职业规划里的左安终于走到了接待区，看见一席西装的候选人泰然自若地坐在那喝咖啡，时不时低头看着手机。
　　左安没毕业就来这里实习了。公司扩张迅速，每天候选人来往频繁，左安也已经独立负责招聘工作有段日子了。在她的经验里，初级岗位的候选人，学历都不高，经验也不多，坐在那等待面试时候，要么有些拘谨，对着豪华的接待厅有点不知所措；要么太过随意，一眼看过去就瞧得出无组织无纪律，只得象征性地面试几句话就结束；要么就踏踏实实地坐着，认认真真地呆着，这种最令左安心喜，初试后多数情况下都符合条件，可以复试。
　　但是左安从来没见过这么“泰然自若”的，自若得好像是某位部门负责人过来体验生活，了解面试接待区是否能给候选人带来公司应该有的公共形象。
　　左安走过去，准备好极具亲和力的笑容，“您好，请把这份职位申请表填一下”。
　　自若的候选人抬起头，看到左安后愣了一下，又低头看看申请表，再抬头时神色复杂： “还要填申请表？”
　　那声音带着冬日里脆脆冷冷的冰味儿，使空调屋里本来就发冷的左安又低了几度。
　　“是的，面试都需要填写申请表，您先填写，十五分钟之后我过来，咱们开始面试。”左安端庄地站着，努力用温柔职业的语气提高温度。
　　“你面试我？”
　　候选人复杂的眼神换成了简单易读的好笑和不太理解。
　　“我面试，有什么问题吗？”左安依然保持着明媚的充满善意的笑，心里隐约有些生气，不知道这位候选人为什么要轻轻挑着眉毛质疑她。
　　“没有问题，可以给我一支笔吗？”候选人也报以一个力图明媚的笑，但是自带的气场还是压住了这个气质不符的笑容。
　　“给您”，左安递出一支笔。这是她专门为来面试却不记得带笔的候选人们准备的，纯黑笔身线条流畅，简洁大方还实用。她嫌弃公司配的笔太丑，还总被候选人有意无意带回家，每个月都要向行政重新申请签字笔，于是干脆自己挑了几支看起来有些价钱，让候选人难以随意带走的笔。
　　“笔不错，线条很好看”，候选人接过来之后，在表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沈烈。字体俊逸。
　　哎呦，竟然是一个有审美的候选人？左安很惊讶。一直以来左安都为所对接部门初级岗员工的审美而心力交瘁，但是今天这个候选人不仅有审美，赞美的还是本部门同事都难以理解的签字笔——谁会管候选人用的笔好看不好看呢？自己的笔还不知道撇在哪个会议室里了呢。
　　而且这个候选人的字还很好看！
　　左安回到招聘部，看到林姐从洗手间刚出来。
　　“怎么样，第一印象？”林姐问。林姐是左安的上级兼师傅，非常看重候选人给面试官的第一印象，以及面试官对第一印象的判断能力，所以总会找机会带着左安一起分析。
　　“吕总倾向于处事灵活，办事能力强但形象低调的，这位候选人气质非常好，相信待人接物时外表至少能给人不错的第一印象，但是问题也出在这里，他和吕总要是站在一起……”左安压低声音道：“怕是有人会认错谁是司机谁是老板了——吕总不会选择他的。”
　　“哦？”，林姐声音微弱，气色不太好，“我看着简历上的照片，没觉得气质那么出众啊，” 说着她拿出来打印好的简历，”刚刚太赶了，没来得及给你看简历，这简历的照片看着倒挺——”
　　左安瞪的小眼睛难得大了一圈儿，“林姐？您让我面试的司机候选人叫李东？”
　　林姐扭过头看她，几秒后脸色微变：“你别告诉我外面填表的那个叫沈烈。”
　　“呃……沈烈是？……”
　　“刚从竞对挖过来的北区总经理，约的这个时间段过来见一下老总，算是复试。基本可以定下来了的人”。林姐说完看了眼手机，“候选人李东说‘抱歉，刚刚走错了地方，现在我到面试接待区了’……”
　　左安感觉自己的脸可能正被当成猪脸放在火上烤得欢实。
　　太不专业了……挖来的销区大佬，哪有填职位申请表的，都是和高管直接对话的，那会儿肯定是坐着等老总秘书带他去见老总呢……但是为什么坐在了面试接待区？这里的构造有那么复杂吗两个人都走错……这下真的是来提前体察民情了……自己竟然要面试他……怪不得刚刚自若候选人——不，刚刚沈烈那样的表情……苍天……为什么没多问一句面试什么岗位呢！

　　“写什么呢？”梁篮站在沈烈身后，“这么认真？”
　　沈烈略略直起上身，笑着说：“职位申请表。”
　　“你还需要填这个？”梁篮坐到对面，不解地看着那张内容繁多的表。
　　沈烈低头继续写着：“我怎么就不能填了？一视同仁好吗？”
　　梁篮表示不是很能理解，但依然杵在那无聊地看了一会儿。
　　沈烈抬眼：“不用管我，你忙你的。”
　　梁篮伸了个懒腰：“行吧，我有客户，这会儿得走了，今晚陪不了你了，你自己？”
　　“又不是小孩子，办完了事儿我很快就飞回去。”沈烈恢复了有点冷淡的调子。
　　梁篮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扔过去一把车钥匙：“还你。车在F区，刚给你洗好，亮闪闪的。走了。”

　　左安穿着白色束身连衣裙，拎着小包，懊恼的走在公司门口，反思今天下午的乌龙事件。鞋子有些不舒服，该换新的了，但她总觉得还能坚持，一直挺着，结果这会儿没办法快速地走，估计会影响她去挤晚高峰的地铁。旁边一声短促的鸣笛吓了她一跳。
　　一辆白色奔驰拉下车窗停在她旁边。左安内心强烈尴尬，立马拉过来招牌笑容，努力假装自己的坦然和不卑不亢。
　　“沈总，您好”。
　　“去哪里？载你一段吧”，沈烈也是一脸坦然和不卑不亢。
　　“哦，不用了，我就去旁边的地铁站，很近的，谢谢您。”左安继续坦然和不卑不亢。
　　“上来吧，都是同事了，我看你好像鞋子不舒服？”
　　再推三阻四就显得自己矫情了，再说确实可能走不到地铁站这双脚就得罢工。左安上了车。车里淡淡木檀香水味道。
　　沈烈在堵车长龙里淡定地开着，看了左安一眼后，趁着等待时间把后座一件西装外套拽了过来，递给左安，“披着吧。”
　　左安这才意识到自己搂着自己的胳膊，车里空调不是很大，但是已经吹了一天的写字楼空调，确实有些不舒服了，空调衫一直没来得及从更衣室里取出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又很感激。
　　“谢谢沈总。”
　　“客气。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
　　“左安……人力资源部”，左安介绍部门时候又脸红了。
　　“沈烈，正式认识一下，你是我在咱们公司第一个认识的同事”，沈烈伸出手，认真诚恳，没
　　有一开始抬起头的瞬间时，那种让她看不懂的眼神。
　　“欢迎沈总，”左安与他那温热的大手握了握，脑子里迅速转着上周培训的社交礼仪之握手篇，脸色保持着专业的笑容。
　　沈烈又从车里拿出一只笔，“还给你，怎么15分钟之后没有面试我？”
　　左安觉得猪脸已经红的可以吃了，“不好意思，沈总，让您见笑了”，左安接过笔，笑容依然不打折扣，直面人生挫折。
　　“没事儿，也怪我走错地方，还没说清楚，”沈烈冲她笑了笑，带着礼貌性的温柔。
　　车子磨蹭到了地铁站，路上两人话不多，左安忙着塑造稳重成熟的形象，恰到好处和对方聊着人口统计学话题比如家是哪儿的在哪儿上学什么专业等等等等。沈烈呢，不清楚，左安总觉得他眼神里又出现了她看不懂的内容。可能销区大佬都有这个特质。
　　“外套披着吧，地铁太冷。明天我还去公司，再给我也来得及，明天见。”不等左安说什么，沈烈把衣服推给她后开车走了。

　　左安披着大大的外套挤在地铁里，她想起之前自己的一个判断，现在看来还挺可笑，因为太武断了——她看到别的女人披着男士外套时候，会觉得那人肯定有个疼爱自己的另一半——如今身上这件外套的主人和自己认识还不足三个小时。她又想起有一年坐大巴时，冷风直往车里灌，吹的腿疼，旁边一个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子主动把自己的外套借给她盖着，一路上没有搭讪，下车前也没有要她的联系方式，完全是纯净的学雷锋做好事——看看，看看，世上还是好人多呐！这样一想，下午的尴尬和苦恼已经烟消云散了。
　　左安拿着钥匙噼里啪啦地打开门，屋里方秦正在摘豆角。
　　“小秦秦，我回来啦！这一天天的，忽冷忽热！”左安边喊边换鞋扔包扯内衣。
　　方秦迎过去：“这一进门，一气呵成的……手里拿着啥？大热天还捧着。”
　　“说来话长，”左安开始拉拉链，小区太大，走了一路汗涔涔的，“快过来帮我脱衣服！”
　　方秦看热闹似的站在那：“这身衣服真的超级适合你诶，身材优点完美展现啊，以后就买这种款式的。”
　　展现身材的左安陷在衣服里无法自拔：“你……先帮我把脑袋拽出来啊……”
　　“我经历了跌宕起伏的一天，”左安的脑袋终于出来了，在拽脑袋的时候她还绘声绘色同时又懊悔万分地把下午的事儿讲了一遍，“就是这样。诶，小秦秦你又修头发啦？真好看！哎，为啥你剪短发是英姿飒爽美少女，我剪了短发就分不出男女呢……”左安边感慨边转着圈儿地进去洗澡了。
　　方秦在门口若有所思，等左安出来后，方秦道：“你还衣服的时候注意点啊。”
　　左安想想，点点头：“明白。”

　　左安把西装外套熨好后找了个大袋子封起来，尽可能低调的还回去。方秦提醒的事情不得不注意。北区突然换主帅，是因为一个有娃有夫的财务主管，不知怎的和原来的北区经理纠缠在一起，还合伙侵吞了公款，下面几个销售代表也有牵连，被发现后报警辞退，男方的妻子又大老远的跑来质问，闹得鸡飞狗跳。事情过去没太久，公司对职能部门员工和销区员工之间的关系非常在意。左安知道的虽然不多，但仅有的这一点儿也足以提醒她，在这会儿的风口浪尖上，还是避免误会的好。
　　左安经过会议室时，正碰上部门总监李如华和沈烈从里面走出来，左安礼貌地站在一侧，冲两人点头微笑：“李总好，沈总好。”
　　“嗯。”李如华轻轻颔首，和沈烈一前一后朝着总裁办走过去。
　　左安站在那目送他俩的背影，主要是感受下李总强悍的风格，心里又想起自己的职业期待。这时沈烈回过头，冲着她笑了笑。
　　左安愣了一下，迅速派出职业笑容，掩饰自己看上去好像偷窥一样的尴尬。
　　又……又尴尬了？

　　左安拿着职位申请表去面试接待区，看见沈烈坐在那。她先把表给候选人发下去，又走到沈烈面前。
　　“沈总。您……觉得我们这个区域挺好的吧？”
　　冰一样的沈烈噗嗤一声乐了，“我等你呢，不知道你工位在哪儿，也没你联系方式，估计你今天肯定会在这出现。”
　　左安也乐了，“我这就去给您拿衣服，昨天十分感谢。”
　　沈烈看着她，“没事儿，不着急，你先忙正事儿，我下午的飞机。”
　　沈总说不急，自己不能真的不急，左安小跑着把纸袋子拿过来还给沈烈。沈烈收着之后依然坐在那。
　　“那……您忙，我先去面试了。”左安越来越怀疑沈烈的真实身份是接待区巡视员。
　　沈烈看着左安，点了点头。

　　商场的咖啡馆里一桌桌的人，不是认真热烈地探讨着商业构想，就是摆着海妖加苹果的加班标配，越是周末，反而越显出这里的快节奏来，好像人们在周一到周五忙碌完养家糊口的工作，周六周日终于可以来这里思考思考自己的事情了。唯独沈烈坐在靠窗的位置，看似悠闲而无所事事地朝外望着，天蓝得清爽，这在炎热的夏天里显得十分难得。
　　窗外，远处两个轻快走来的姑娘像道俏皮的日光让人眼前一亮，吸引了沈烈的注意。两人身高相仿，相比之下走在外面的姑娘稍微健壮一些，偏小麦色的皮肤和利索的短发，再加上风轻云淡的气质，帅气极了。走在里面的女孩子——真正吸引沈烈的那束光——扎着高高的马尾，腰身纤细，收腰的白色T恤配着牛仔短裤，两条修长的腿不肯好好走路，拉着旁边的帅气姑娘左摇右摆。这位走路走得风起云涌的高挑姑娘正是左安。
　　左安不知道和旁边的姑娘说着什么，看上去像在讲笑话。沈烈见她时不时露出神秘又坏坏的笑容，继而毫不掩饰地大笑起来，然后又有点害羞隐忍地憋着笑，但是没憋上几秒钟，就又开启了爽朗模式，还有点得意洋洋。这一连串的表情极富感染力，使看她的人也跟着她轻松欢快，引得沈烈随着这一举一动，不自觉地眼睛里也有了笑意，感到周围都美好了起来。左安笑起来眉眼弯弯，眼睛并不大，但是却非常灵动，特别容易让人坐在那里，认真听她说话，听她笑起来。
　　“大猩猩说，如果我，追上你，我就对你 ‘嘿嘿嘿’……笑死我了，这个笑话够我乐八年！”左安正在讲荤段子，还把最后一句点睛之笔又重复了一遍。
　　一旁的方秦也乐得不得了。
　　“哎呀好流氓啊。”笑够了的左安假装正经的反思道。旁边的方秦还在乐。
　　真想知道她俩说什么呢，这么热闹。沈烈心里念叨着。他没想到在这里会碰到左安，还不小心撞见了她和工作中完全不同的模样，沈烈回想起了第一次见面时左安认真的表情，心情一阵飞扬。这时一个英姿飒爽的姑娘飞奔着扑向她俩，腰板笔直，像是部队里出来的。三个人抱在一起，激动得直蹦。沈烈都跟着笑了起来。
　　“老沈！”梁篮看到对着窗户傻笑的沈烈，大老远的急着喊醒他。
　　“这位就是张律师，这方面的案子很擅长。”梁篮带着律师走过来，介绍到。
　　“你好，张律师，这次要麻烦你了。”沈烈站起来和对方握了握手，又恢复了平日淡然的模样。

　　三个闪闪发光的姑娘围着小圆桌啜着饮料。
　　“所以你的复员手续全都办妥了？”左安好奇地问到。
　　“嗯，办妥了。”夏小芒搅和着果汁说。
　　方秦碰了碰她的胳膊肘：“哭没？”
　　“能不哭嘛，雷霆在后面一直追我，我难受的不得了……”夏小芒想起退役那一刻警犬委屈又难舍难分的样子。
　　左安和方秦一边一个暖暖抱住她，“不哭不哭……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左安赶紧转移话题，继续提问。
　　夏小芒深吸一口气，“我要去学兽医了，学成后去野生动物救助站，不过那得好几年之后，我还没什么底子呢。”
　　“兽医？！”左安和方秦同时惊讶道，左安的音量还要高出一个八度。
　　“你的社会学白学了？一等一学府的毕业证书用不上了？”左安还停留在那个八度上，她着实被夏小芒不同于常人的规划震撼到了。大学毕业之际响应国家号召去当兵这不算什么，服役两年之后又几经辗转终于去了警犬训练基地的行为也不夸张，但是接下来这个从小学霸文科出身的姑娘要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改行兽医，左安说不上来自己到底是替她这错综复杂的操作感到着急，还是内心嫉妒着她。
　　“怎么会白学呢？”夏小芒拍拍自己的胸脯，“早就内化了。”
　　左安和方秦还在咀嚼这个消息，“你们不是知道我一直都希望可以做些动物保护的工作啊，你俩至于那么大反应嘛。”
　　“也是……佩服你，一般人可没有这勇气做出这么大的变动来。”左安发自肺腑地感慨道。
　　“对我来说没有那么大的变化，如果每步路都是你想走的路”，夏小芒摆出一副哲学家的派头，“你会觉得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没什么大不了——关键是你要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走什么样的路，会吃怎么样的苦，敢不敢坚持下去。这个才是困难点。”
　　“哎呦，社会学学出了个思想家啊~”方秦笑道。
　　左安听着，却不说话了。
　　“别光说我啊，你俩咋样最近？八卦一下，你俩互相向我汇报下彼此的情感生活，快点儿。”
　　“波澜不惊~~”
　　“风平浪静~~”
　　“没劲。小秦秦整天宅在家里也就算了，小安你天天上班接触那么多人，工作到现在都小两年了，什么艳遇都没有吗？”夏小芒恨铁不成钢。
　　“没~~有~~”左安和方秦有节奏的拨浪着脑袋。
　　“小安是去上班，又不是去相亲了。她脑子里的人只有两种，能参加复试和不能参加复试的。”方秦给出精确评价。
　　“我觉得我够呛找得到了，我妈说我长得丑。”左安对自己的情感生活摇了摇头。
　　“哎……阿姨的审美是个谜。”方秦也跟着摇了摇头。
　　“我家邻居也说我丑啊。”
　　“阿姨和邻居们整天呆在一起，审美肯定是一致的，问题都挺大。”
　　“我小学同学也说我丑啊，我本来以为女大十八变，结果前几天有个同学加了微信，第一句就是‘小安你一点都没变诶！’我当时就差点哭了……”左安绝望地趴在桌子上，真的要哭出来了。
　　“跟你说了很多遍，你那个同学的意思是你还那么青春活泼，没有被岁月摧残，好不好？”
　　夏小芒看着她俩一问一答，突然问道：“小安，你觉得呢？”
　　“什么？”
　　“你自己觉得你好看吗？”
　　“我自己？……”左安从没从这个角度想过，她努力跳出来，尝试从客观的角度去看自己，如果她在街上碰到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她会觉得她好看吗？
　　“小安，你自己怎么看待自己最重要，”夏小芒比她们大两岁，阅历也丰富，她突然变得异常严肃，“这个社会比以前不让女性上学的时候好太多了，但是还远远不够，比如这些年单一的男性视角审美——大眼睛尖下巴大胸还要长得白。很多女性在这样的审美浪潮里迷失自己，就像迷失在其他的对女性不友好的习俗和惯性里一样。我们不需要去以这‘标准’为唯一的标准。大眼睛尖下巴大胸还很白的确很美，可这并不意味着没有其他模样的美，而且，没有什么比一个会爱自己，重视自己的感受并因此而努力和自信的人更美丽了——不论这人是男是女。”
　　左安和方秦静静地看着夏小芒，默契的举起杯。
　　“来，敬千百种美丽。”
　　“其实我觉得我挺好看哒。”左安把饮料喝光后自信地说道。

　　周一时候，林姐在例会上把招聘工作重新做了安排。
　　“小安，你工厂这边的职位差不多了，把重心朝销区的销售代表转移。北区团队大换血，招聘任务很重，你和小花加入进来，何洋，你多带带她俩。沈总肯定是没时间和你们具体讨论人员要求。你们都跟沈总助理多沟通，业务模式，团队特点，团队目标这些影响员工特质的重要信息，你们要沟通到位，还要高效率，不要今天想到一个问题，明天又想到新的问题。公司非常重视北区重建，今年咱们一个重要任务就是帮沈总迅速建立一个他顺手的队伍。关乎年终奖的大事儿。都认认真真办好了！”
　　“收到！”左安几个年轻人都感到一片压力和昂扬的斗志。
　　左安几人和沈烈的助理一起远程开了个会。这助理是沈烈从上一家一起带过来的，左安感受得到他逻辑性很强，也很细致，对沈烈的用人风格也的确非常了解，按照他的信息，再加上何洋讲解的销售代表基本要求，左安很快把握了大致方向。她火速进行了一圈儿电话面试，把电话面试的评价，建议，面试需重点关注的方面，候选人总体评级这些基础信息做成表格，和简历一起打包好，等着发给沈烈和他的助理。这次的面试是由沈烈在北区常驻地进行，不在北京总部开展。
　　“这个表格……其实没太大必要，”何洋看了左安发给他的压缩包后说。
　　“嗯？怎么说？面试不是都需要有评价吗，哪怕是电话面试？”左安和小花都表示不解。
　　何洋笑了下，一闪而过的不屑被左安捕获。她猜到了，左安和小花资历都比较年轻，给区总看的东西写了自己的建议，好像班门弄斧，不自量力。
　　不过她只猜对了一半。
　　“你们女孩子也没出过差，以后估计也不出差，可能不太了解当地实际情况，”何洋不知道哪里来的一丝得意洋洋，“不如就直接把简历发过去，不用说什么别的。”
　　我们女孩子？左安压着自己的火气，“所以林姐才要你多带带我们啊，方向哪里不对你可以说，我认为电话面试评价还是需要的。这表明我们对候选人有初步的筛选和思考，不是随便下载了简历就推过去，而且给出面试侧重点也会帮助沈总他们节约时间。”
　　“你是不是对女孩子有什么误解？”小花倒是直言不讳。
　　“啊？没啊！”何洋一副这不是误解这是事实的欠揍模样。
　　左安拉住还想再说什么的小花，“那你去请示林姐吧。”
　　他们三个都知道林姐是希望招聘部尽量展现自己的专业性，而不是别人让干嘛自己就干嘛的工具人，所以这个表格多数情况下是会得到林姐肯定的。
　　何洋无所谓道：“那我也写上吧。”
　　左安和小花没再说什么，两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意识到这次的合作估计不会开心。

　　晚上八点，左安和方秦正做着瑜伽，左安电话响了，一个来自左安老家的陌生号码。左安心里一紧，方秦也变得目光沉重起来。
　　“左安吗？我是沈烈。”电话里是非常好听的声音。
　　左安舒了一口气，“沈总好。”方秦听到这里，自顾自忙乎瑜伽去了。
　　“不好意思这个时间打扰你。”
　　“没关系，什么事儿呢？”
　　“电话面试评价表里，你们三个分别负责哪几个人的评价内容？”
　　左安想了想，估计是助理告诉的他是总部哪三位同事负责这次招聘工作，她依着记忆回答了这个她不太理解的问题。
　　“好的。谢谢。你负责的这部分，评价很详细，对我提前了解候选人背景很重要，其他人写的评价……”沈烈没具体说，转了话锋，“明天我看看你的判断准确不准确，”他想了想，笑了起来，又加了一句，“确定都是面试销售代表的吧？”
　　左安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嗯，确定，您放心，这里都是等待您指导的小兵，没有业界大佬。”
　　对面是一阵爽朗的笑声，左安突然觉得，大佬也不是那么遥远的。这位大佬还很年轻，只比她大四岁，还是一个地方出生的老乡。左安接着用一种神奇的逻辑推断：因此自己距离人力资源大佬的江湖地位，像李总那样的，也不是很遥远了。
　　连着三个工作日，沈烈都会在晚上打电话问她每个评价内容是由谁负责的。询问完还会加一句早点休息，注意身体什么的，甚至有一天晚上，他提醒左安第二天有雨，记得带伞。左安觉得雷锋精神永存。
　　第四个工作日白天，林姐把他们三个叫过来开个小会，又叫上一个比较有经验的同事赵腾。她把何洋换成赵腾，嘱咐了这次评价表的重要性，然后明确由于左安表现出色，暂时担当这次小组的接口人。之后把何洋单独留下来聊了会儿。何洋出来后脸色不是太好。

　　晚上时候，沈烈的电话又来了。
　　“我这次要和你沟通下候选人的情况。”沈烈说。
　　左安有些迷惑，前几天的电话可能不适合在上班的场所问，今天晚上这个问题，也不适合吗？
　　沈烈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疑问，解释道：“不好意思，白天事情太多，只能这时候打扰你了，没事吧？”
　　“没事儿的，晚上没什么事儿。而且这次招聘很重要，我们也希望尽快满足需求。”
　　“怕打扰你约会。”
　　“不会的，我还没男朋友呢。”左安顺嘴一说。旁边的方秦看了她一眼。
　　沈烈开始认真地和她讨论候选人的具体情况。左安对他的需求和判断有了更好的了解。这一次沟通后，果然对他们需要什么样的候选人特质更有把握了，左安很开心。

　　“你到底是讨论候选人呢，还是套人家有没有男朋友呢？”梁篮坐在沈烈家的客厅地垫上，随意按着遥控器，看着不知所云的电视剧。
　　“想什么呢，就是一问一答到那了，我现在哪有心思，你们北区一堆事儿呢。”沈烈放下电话，嘴角的笑还没来得及消失。
　　“拉倒吧你，谁们北区？提成给我吗？”梁篮瞥了他一眼，“我可提醒你，别闹，上一个北区的人怎么滚蛋的，你不是不知道。”
　　“好好休你的假，操那么多心。”沈烈用修长的腿踢了梁篮一脚，没再说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得知左安没有男朋友，晚上时间大把大把，沈烈这一星期每天晚上都给左安打电话，“沟通候选人情况”，每次都能聊上两个小时。
　　梁篮的话他听进去了吗？他不知道，没想那么多。晚上打电话谈工作，好像没什么，他们做销售的不是还经常陪客户到很晚么。都是工作，有什么本质差异？他确实白天很忙，正如林姐所说，不可能有时间具体和招聘专员们沟通候选人的情况——助理和他一起面试，面试后的沟通环节当然是助理来做。所以，所以——他就晚上跟人家打电话沟通工作？那助理呢？助理可能这几天比较清闲了？沈烈确定自己没有故意使用什么套路，一步一步套取左安的信息，一步一步伺机接近。但是，怎么看上去，感觉那么像自己在密谋着什么呢？
　　他承认第一眼看到左安时内心是一阵久违的他曾以为不会再有的悸动，甚至夹杂着直白的欲。他分不清这是因为看到她亮堂堂的笑容，还是她美丽的曲线，又或者兼而有之。但他更清楚自己目前的情况：工作的，个人的，都不允许他做出什么实质性的动作来。
　　“沈总，还差两个需求，明天面试之后顺利的话就都补足了！”这恐怕是近几年速度最快的了。
　　“辛苦了，我没见过这么快速的响应。”沈烈站在客厅落地窗前，看着天上高高挂起的月亮说。
　　“应该的。”左安的谦虚里满满笑意。
　　按理说，工作交流完毕，该挂电话了。
　　“新员工入职后，你们是不是有新员工培训？”沈烈觉得这个工作的问题也十分重要。
　　“是的，他们应该会来总部培训，预计一个半月的时间，之后会回北区，和其他销售进行一次素拓。增强融入感。”左安记得培训部是这么安排的。
　　“素拓只有销售团队参加吗？你们职能部门不需要和他们一起融入融入？”沈烈感觉他们的安排可能有问题。
　　“也会参加，不过主要是市场部和员工关系部的同事，之后他们的交流和配合会很多——”
　　“你不过来参加吗？”这句话脱口而出之后，沈烈才想起来应该为它找个理由，“作为把他们领进门的人，你们就打算神龙见首不见尾了？这些新员工很多是毕业没多久的，对于领他们进门的人一般都很感激，最后他们连你们是谁都不知道，不合适吧？”
　　这句话其实点在了左安的心坎上，候选人成为正式员工后，好像就没他们什么事儿了，总有种做嫁衣的感觉，左安恨不得连连点头：“我其实也是这么想的！而且我从来没参加过素拓呢啊，那可是高空素拓啊！一直很期待，不知道高空一跃是什么感觉。”和沈烈连续电话好多天之后，那种大佬的疏离感少了很多，左安本就是个自来熟，沈烈又毫无架子，左安已经从立正站在客厅中央，严肃谨慎打电话，变成横躺着沙发懒洋洋了，语气也放松了很多。
　　沈烈轻轻的笑了下，“你去试试申请一下过来参加吧。”
　　左安满脑子已经是高空飞驰了，内心深处本就蠢蠢欲动，被沈烈一撺掇，更是产生了非去不可的念头，她只在公司宣传片里见过高空素拓，自己平时玩儿的爬的最高的游戏，就是小时候的滑梯了……“沈总你参加过高空素拓吗？什么感觉？”想到这里左安又有一丝紧张，决心先打听一下。
　　“我当然参加过啊，很多次，”沈烈溜达回沙发，“第一次是大学时候的社团，挺刺激的，有的同学还哭了呢，你——不会哭吧？”
　　“我怎么会呢，我一向很……”本来要表示自己十分勇敢，但是左安一时半会没想到可以证明自己勇敢的例子，又没那么笃定了，“……就是害怕我也会憋回去。”
　　“我相信你，”沈烈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有些过分温柔，调整了一下，严肃地科普道：“不过有些人是天生恐高的，自己控制不了，已经不是心理因素了。”
　　“天生恐高……这个……沈总，我决定一会儿去楼顶感受一下。”左安认为自己这个主意十分机智。
　　沈烈直接被这种实践精神逗乐了，“商量一下，下班时间能不能不要沈总沈总的这么称呼，太累。”
　　“哦……”左安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阻止了自己喊一声“沈哥”，似乎“沈哥”这个称呼和此时此刻的氛围，和沈烈的气质，和自己的感受，毫无贴切之处，于是她浅浅地试探道：“沈烈？”
　　“嗯，安安。”
　　这名字方一从沈烈口中而出，两个人便瞬间都觉得什么地方有了什么变化，仿佛有春水自雪山而下，看似柔弱细腻，却铺天盖地，决绝地融化了冰层。左安从未听到谁这样称呼自己，不仅仅在于是个叠字，更因为那语气，好像这两个字有生命，要小心翼翼，倍加呵护地念出来，否则呼吸都会吹坏了它俩，以至于她感觉自己周围的空气都温柔了。
　　而沈烈却觉得，这两个字，憋在心里好久，今天终于可以把它们给放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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