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鉴

　　母亲走了，日子还得继续，贾荃俩姐妹只得把对母亲的思念深深埋在了心底，化作了日常的朗朗书声和寂静寒夜的对月无眠。
　　贾充一直很忙，忙得很少回家，李婉流放以后，他就把两个女儿交给了老娘柳氏，请了四个女官、两个嬷嬷、四个贴身侍女、八个粗使丫头照顾女儿的饮食起居并教授琴棋书画、茶乐玄花等等，
　　贾充是司马师的心腹，而现在司马师的日子也并不太平。李丰、夏侯玄等意图诛杀司马师的事情，皇帝可能是支持的，至少也是默许的，现在司马师诛了李丰、夏侯玄三族，与皇帝的矛盾也越来越深了，朝堂上还好说，毕境在眼皮了底下，谁听话谁不听话很好判断，但地方剌史手握兵权又远在天边，到底是姓曹还是姓司马可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贾充正忙着为主子收聚死士呢。
　　两姐妹也乐得自由自在，奶奶柳氏慈祥仁爱，对两个小姑娘很关爱，四个女官各有本领，教授两姐妹也非常用心。
　　贾荃、贾浚白天就是读书学艺，晚上则相拥入眠，母亲离去的苦楚逐渐在时光流逝中麻木…
　　清明，贾荃1个人悄悄去祭拜了外公一家，却发现外公的墓碑前似乎有人经常祭扫，也许是外公曾经的门生吧，贾荃也没有心思深究了。
　　夏至，贾荃收到了母亲的回信，信中说她已平安到达乐浪郡，路上还算安好，在那里和其他犯妇一起为戍卒缝制冬衣，虽然辛苦，但心静平安，并叮嘱贾荃照顾好妹妹，不必挂念她了。夜晚，两姐妹一遍遍地读着母亲的来信，紧紧地抱在一起，泪水打湿了床被…
　　七夕，贾荃在院中的葡萄藤下摆了一个小香炉，放上了瓜果点心，对着天上的织女星敛裙下拜，“织女娘娘，小女贾荃给您磕头了，我不求自己针线技艺，只是求您保佑母亲在乐浪郡平平安安的，她在那里每天做针线活很辛苦的，要是什么时候她能回到我身边就更好了…”贾荃一个人絮絮叨叨和织女说了很久很久，直到夜深天寒，一直在暗处的老嬷嬷才心疼地把她抱回了房间。
　　中秋，贾充难得回来了，柳氏忙吩咐厨房精心准备了晚膳。
　　黄昏时分，仆妇们穿梭不停，不多时，在院中的葡萄藤下一张乌木雕花小圆桌搭配着四张朱红色的太师椅安放完毕，桌子上一碟宫廷御膳房赏赐的月饼，一条鲈鱼、几只黄蟹、几道精致的小菜，彰显着主人的华贵。
　　月上柳梢，一家人欢喜入座，好久没吃个团圆饭了呢，尤其是贾浚，赖在了贾充的怀中不肯出来，贾充索性将她放在了腿上，细心地挑去了鱼剌，小口喂她。
　　贾荃费力地剥开了一只黄蟹，送到了柳氏嘴边，“奶奶，给你吃！”
　　柳氏喜笑颜开，吃了一小口，“荃儿乖，你吃吧。奶奶年级大了，不敢吃太多了。
　　“娘，您吃点鲈鱼，这可是东吴用快船送来的，极其鲜美！”贾充给柳氏夹了一块鱼肉。
　　“天凉了，也不知道婉儿有没有冬衣，平时能不能吃饱饭，哎，这个苦命的丫头…”柳氏突然提到了李婉，神色怆然。
　　“娘，您放心，孩儿已经给乐浪太守写了亲笔书信，嘱托他照顾夫人，衣食可保无忧。娘，吃个月饼。”贾充怕又勾起两个孩子的伤心事，忙岔开了话题。
　　柳氏慈爱地婆娑着贾荃低垂的头发，“那就好，那就好。”
　　贾充犹豫了一下，看看两个孩子，却还是硬着头皮开口了，“娘，孩儿还有一件事商量…”
　　柳氏给贾浚夹了一块鲈鱼，“怎么了？”
　　“娘，孩儿打算续弦。”贾充放下了筷子，很是认真。
　　柳氏愣了一下，“这么快？”
　　贾荃心中惊诧，两行清泪滴落，她知道娘亲流放后爹爹必然再娶，只是没想到这才半年过去，那个在白鹤渡口和娘亲依依惜别的人就这么迫不及待了吗？
　　贾浚还听不懂续弦的意思，看着姐姐流泪，撑着离开了奶奶的怀胞，拉着贾荃的手问道，姐姐，你怎么哭了？”
　　贾荃把妹妹抱在了怀中，小声哽咽。
　　柳氏叹了一口气，“难得一家人团团圆圆吃个饭，就非得现在说吗？！”
　　贾充也跟着叹了一口气，但此事已经提起，现在不说完，下次再提起，恐怕又是一次难堪，索性现在一次说完，“娘亲，孩儿也是无奈，我和李夫人感情一向很好，我们夫妻和睦十几年，她一直劝我纳妾生子，我也没有实施，总觉得我们还有机会。只是现在李夫人遇祸流放，回归无期，而孩儿今年已经三十有七，再不续弦只怕此生无子，老父四十岁才有我这么一个儿子，孩儿实在不敢让贾家的香火断在我的手里啊！”
　　贾充抬出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杀手锏，柳氏也无法反驳，良久的沉默之后，方才悠悠叹了一口气，“你爹就你一个儿子，贾家的香火确实不能断了，哎，你是不是已经有合适的人选了？”
　　贾荃自知父辈的事情自己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只是抱紧了妹妹，默默听着，眼泪忍不住滴落，心里无比思念远在天边的妈妈，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贾充点头，“母亲猜的不错，司马大将军作媒，择了父亲生前好友郭淮将军的侄女郭槐，年方十七，父亲郭配现为城阳郡太守。”
　　贾荃心中嘀咕，“十七，那才比我大十岁吗？这个妈也太小了吧，我应该叫姐姐还是娘亲？”
　　柳氏却点点头，“你爹生前确实与郭淮将军交好，太原郭家也是名门望族，配得上我们贾家。只是这郭槐姑娘人品性格如何啊，娘最怕的就是妒忌之人，容不下荃儿、浚儿啊。”说着，柳氏又把贾浚搂在了怀里。
　　这下，就连贾浚也好像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了，睁大了眼睛默默听着大人说话。
　　“母亲放心，孩儿已经打听过了，这郭家小姐性格温顺，对待双亲极其孝顺，对待兄弟姐妹也非常和善。”贾充忙保证道。
　　柳氏抱紧了怀中的贾浚，“看来你都准备好了，娘年经也大了，管不了这些事了，以后啊就是看着荃儿两姐妹慢慢长大了，你就自己费心安排六礼吧。”
　　一家人各怀心事，也没什么心思继续吃饭了，柳氏抱着贾浚回房了，贾充安慰了贾荃几句也默然走开了。
　　让婢女收拾了桌椅，贾荃又是一个人在葡萄藤下独自蹲坐到了深夜，望着天上的圆月却倍感孤寂：“失去了娘亲的孩子都是这么可怜吗？还是只有自己这样？外面的世界又是怎样的呢，娘亲让自己多去外面看看，以前觉得自己还小，现在突然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呢。”
　　接下来的日子里，贾荃除了每天的读书写字外，又多了一项内容：关注父亲的六礼进程，推算后妈过门的日子。不过贾荃自己也知道，如今兵荒马乱的，六礼也不过走个形式，估计后妈过门也就是年前年后了。
　　果然，不过五天后，父亲就请了大将军的堂弟中护军司马伷前去提亲，也就是“纳采”，算是完成了第一礼。
　　九月初，已经完成了“问名”、“纳吉”和“纳征”,六礼已经完成了前四个。
　　就在贾荃以为后妈快要过门的时侯，却好几天没有动静，就连一直忙着准备续弦的贾充也很少回家了，似乎朝堂之上又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果然，没过几天，朝堂上的大事就在洛阳贵族中传扬成了公开的秘密：大将军司马师要废帝了！
　　朝中大权把持在司马家已经两代了，大将军司马师联合公卿大臣上奏郭太后，言及皇帝曹芳年长不亲政、沉迷女色、废弃讲学、弃辱儒士、与优人□□作乐、太后丧母时不尽礼等罪名，请求废曹芳的帝位。
　　郭太后一个妇道人家还有不同意的权力吗？月底，曹芳就搬出洛阳城，在河内郡重门营建了齐王宫，乐得逍遥自在去了。
　　只是在选择新君的问题上，司马师与郭太后起了争执，最后选取了曹丕在世诸孙中的庶长孙曹髦为大魏皇帝。
　　接到诏令，年仅13岁的曹髦日夜兼程，十月四日到达了洛阳城外，十月五日正式入城，见了郭太后，当天便在太极前殿正式登基称帝。
　　说实话，谁当皇帝，贾荃一点都不关心，她虽然年幼，但经历了母亲的事情，她却也看明白了：这天下表面是姓曹的，但实际是姓司马的，比如自己的外公就是忠于曹家的，因为得罪了司马家，不是已经灭族了吗。
　　不过，新帝登基，是要改元的，接下来是要大赦天下的，贾荃期待的是母亲能够遇赦归来。
　　不过，贾荃很快失望了，曹髦登基第二天就宣布改年号为正元，同时大赦天下，但政治诛连之罪不在赦免之列。
　　贾荃刚刚燃起的希望破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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