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鉴

　　既然母亲并不在赦免之列，贾荃也不再关心朝堂上的事情，不过关不关心是一会事儿，能不能真的置身事外就是另一会事了。
　　十一月十八，是254年的冬至，周易有云，“先王以至日闭关，商旅不行。”也就是在冬至这一天，因为阳气渐起，寓意君道渐长，所以洛阳城中哪怕是最贫穷的人家也要从积蓄中拿出点铜板新一身新衣服，置备上一桌好酒好菜，一为祭祀祖先，二为祝愿生活也能像天气一样越来越暖和。
　　朝堂之上，13岁的曹髦刚刚登基为帝，更是下令要在冬至这天祭奠天地祖宗，也要在这天大宴宗室公聊，而且为了显得皇恩浩荡，郭太后也要在长乐宫宴请宗室及公聊大夫的家眷，并特意让带上7-14岁的女娃，似乎以多了一丝别的味道。
　　贾充要陪同司马师参加皇帝的祭祀大典，柳氏年迈也不愿意进宫，于是就让贾荃带了一个贴身婢女独自进宫，反正宫门就有太监、宫女引导，也不怕迷失了方向。
　　只是在进宫前，贾充叮嘱了贾荃，在宫里见到了司马家的羊夫人、王夫人一定要注意礼数，至于曹家的郭太后以及各路亲王的王妃、公主不要失了礼数，但也不可走得太近。
　　贾荃自然明白父亲的道理，带上侍女青儿就出发了，在皇宫东华门前下了牛车，从侧边小门进入，在太监的引导下沿着大理石板的地面缓步向前，穿过雕龙画凤的檐廊，进入后花园的芳华亭内稍稍歇息。
　　说是亭子，其实应该算是一座三层的小阁楼，八檐斗拱，四面开门。
　　芳华亭一楼的大堂内，已经有了几家公卿家眷，各自聚拢在一起修饰仪容，遇到熟悉的也就点点头算算是礼节，毕竟在皇宫内院，大声喧哗可能都是大不敬的罪名。
　　见贾荃进来，先到的几名贵妇抬眼上下打量着贾荃，似乎有点奇特怎么一个小丫头独自来了。
　　贾荃也不认识这些人，默默地走到一边坐下，宫女立刻奉了一杯温茶。贾荃走了一路，确实有点渴了，端起来小小啜了一口。
　　抬头打量周围，但见红木的门窗上镂空雕刻着祥云、蝙蝠，亭内陈设也只有中间的一张八仙桌，坐北朝南放着一张太师椅，其他三个方位则是方凳，四周靠边则各摆着两排条凳。
　　贾荃心中暗暗咂舌，“不愧是皇家，连花园散心的地方摆个凳子都是等级，这太师椅、方凳、条凳都寓意着身份靠等级吧，真够累的！”
　　正傻傻想着，又有两户家眷到了，进入芳华亭就在宫女的引导下上楼休息了，从衣服上月白色的装饰推测，应该是皇亲家眷。
　　也不知道楼上是什么光景？贾荃心中暗想，这只是一个少女初到皇宫的好奇心而已，并不是羡慕什么富贵地位。
　　又是一阵脚步声传来，贾荃好奇地望向窗外：两名身穿锦衣的太监引导着一名年约四十的华贵妇人缓步起来，身边跟着个十来岁的男孩，紧跟着也是一位约有四十的妇人，雍容华贵，气度不凡，再后面则是四名宫女带着十六个手捧各种锦盒的侍女。
　　这些人路过芳华亭却没有停留，沿着檐廊穿过了一道拱门消失在了皇宫大院之中。
　　“连皇室宗亲都要等候，她们居然直接进去了？”贾荃心中暗暗咂舌，正猜想着她们的身份呢，旁边的几家人已经开始小声谈论了。
　　“这就是司马家的羊夫人和王夫人？果然雍容婉约，而且看起来好年轻啊！”
　　“可不是嘛，羊夫人是属马的，今年40岁了，王夫人属狗，其实才37岁，不过羊夫人未曾生育过，所以看起来反而更年轻一些。”
　　“羊夫人未曾生育过？那她刚才带着的小男孩是谁啊？”
　　“那个小男孩啊，他是王夫人生的，不过大将军前妻生了五个女儿没有儿子，续弦羊夫人又未曾生育，所以就过继了弟弟的第二个男孩为子，就是刚才的小男孩了。”
　　“原来如此，还好大将军的五个女儿都已经出阁了，不然这次选后，咱家容儿还真没机会了呢。”这名中年贵妇说着，警惕地看了一眼周围。
　　“这就是天意，咱们卞家的姑娘生出了大魏的开国之君，这可是天大的功德，这次啊，我看皇后之位非容儿不可！”另一名贵妇接口道。
　　贾荃不禁有些好奇，扭头一看，两名妇人中间坐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约有十四五岁，生得眉清目秀，倒的确是个美人胚子！
　　虽从未见过这家人，贾荃倒也知道这是谁了——靠后宫立业成家的卞氏！
　　100年前，卞家还是街头卖艺的，刚才她们嘴里的卞家姑娘卞红鸾就是以声色谋生的歌舞艺伎，19岁时被曹操赎身为妾，连续生了四个儿子，其中就包括了大魏的开国之君曹丕，卞家也由此开始富贵。不过因卞家一无功名、二无军功，男人普遍无权无职，只靠着女人在后宫立身，很是被名门大族耻笑。
　　卞家两人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芳华亭就这么大，其他几家人也多多少少听见了一些，各自用眼神交流着什么，无声的较量充斥着小小的芳华亭，空气仿佛都开始变得凝重了。
　　接着又来了几户家眷，有的直接在一楼休息了，皇亲则直接去了楼上。
　　贾荃粗略估记了一下，一楼大约有四十人，应该是十几户人家，十几岁的小姑娘有七八个，都是认真打扮过的样子，看来皇后的位置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贾荃都有些不耐烦了，两个锦衣太监终于出现了，扯着嗓子喊道，“太后宣家眷进殿！”
　　卞家的两个女人立即站了起来，排在了最前面。
　　“咳咳”
　　年长的太监干咳了两声，“这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前后啊得按照男人的爵位来！”
　　卞家两个女人讪讪地往后挪了挪，亲王、郡王、县侯、乡侯、亭侯的爵位排列下来，贾荃在最后，前面就是卞家，这里只有她们两家是亭侯的爵位。
　　在两名老太监的带领下，众人沿着檐廊穿过一道拱门出了后花园，一道约有五尺宽的笔直青石板小道出现在眼前，小道两侧是各有一排整齐的院落，各有围墙，相对独立。
　　众人来到了最后的一座院落前，门楼上有悬挂着一块沉香牌匾，上面写着“慈寿宫”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想必就是郭太后的居所了。
　　鱼贯而入，在正堂前众人敛裙下拜，“恭祝太后万寿金安！”
　　礼毕，众人各自入座，贾荃这才有机会打量四周：正堂约有十丈方圆，靠八根木柱支撑，朱红色的门窗上悬空雕刻蝙蝠、祥云、寿桃等图案。
　　坐北朝南靠墙摆放着一个神龛，神龛上供奉着三清玉雕，香炉中落满了香灰，显然是时时进香。
　　神龛前有一张矮榻，上面摆放着精致的点心，一个盛装老妇人跪坐在锦毯上，神态慈祥却不怒自威。
　　两侧各有三列矮榻，上面摆放着相同的点心和玉瓶、玉杯，矮榻后面铺着红色棉毯，众人均跪坐其上，右侧为首的是一名年约五十的妇人，看装饰必是亲王家眷，左侧为首的则是贾荃刚刚见过的羊夫人、王夫人。
　　贾荃在左侧第三排最后入座，正是敬叨末座了，不过贾荃本也无意凑热闹，乐得没人注意。
　　“诸位夫人，天行有常，地育万物，这冬至第一杯酒，我们共同致敬天地！”却是郭太后端起了玉杯。
　　众人也忙端起玉杯，一饮而尽；宫女穿梭其中，又满上了。
　　贾荃见众人都是一饮而尽，也跟着喝了一杯，虽是米酒，但对一个7岁的小姑娘，还是觉得辛辣无比，嗓子像是着了火。
　　还没等贾荃缓一缓，郭太后第二次端起了玉杯，“赖神灵护佑，我等祖先披荆斩棘，浴血征战多年才有了今天的太平日子，致敬先人！”
　　又是一饮而尽，贾荃觉得头有点懵了。
　　但第三杯却已经开始了，“皇帝年幼，初涉政事，全赖宗室公卿辅佐，各位持家育人，实有功于我大魏，哀家敬诸位一杯。”
　　又是不得不喝！
　　贾荃开始晕乎乎了，心中想着，不会还来吧？
　　还好这次郭太后放下了酒杯，“哀家看诸位不少都带了公子、姑娘，有的哀家还是第一次见到，也都介绍介绍吧。”
　　郭太后看了一眼羊夫人，笑眯眯地，“小桃符我是见了很多次了，这孩子又长高了，来，吃块点心。”
　　郭太后亲自拿起了一块绿豆糕，宫女忙放在了磁盘里送到了羊夫人跟前。
　　羊夫人称谢，拿起来递给了小男孩，小男孩接过来小心地放进了随身衣袋。
　　“呵呵，你怎么不吃，反而收起来了？”郭太后笑着问道。
　　“太后赏赐，不敢独享。”小桃符一本正经地回答。
　　众人莞尔一笑，不再理他。
　　“来来，你们也都介绍介绍。”郭太后眼神扫过全场，打量了一眼现场的女娃，心中盘算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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