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丈夫心有白月光之后……

　　如果说实话，容贼或许有一副好嗓子，在说话时总是和风细雨的，声调既不过分高昂也不故意低沉，而是一种温润清朗的音色，会让人联想起在风中淙淙流动的溪水，带来安宁而宽和的氛围。
　　初次相遇时，他便以如此柔和的声音诚恳致歉：
　　“……在下容彦，初来贵府，不慎……唐突了姑娘，实非所愿……”
　　那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晴天。
　　我的心情远不如天气美好。
　　灰沉沉的，阴雨连绵，水滴细密地洒在沉郁而不动声色的湖水中，淅淅沥沥的，激出一圈又一圈不肯止歇的涟漪，冰冷而潮湿的气息也渐渐席卷过来，路边花叶收拢，枝茎低垂，天地间只有倾泻不息的雨幕，幕落处是暗潮汹涌的镜潭，滴滴砸下，声声不息，又像是女子的嫁衣上穿刺过细密的针线，寂静的，沉重的，难以言说。
　　大概是从表姊出嫁开始的。
　　自从她难以抗拒的只能嫁给齐狗，舅母万般愤恨也只能顺着舅父的意思为女儿操办婚事的时候，那场雨就开始了。
　　她明明是受害者，在更衣时被丫鬟引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厢房，里面还有一个发情的狗男人，她被欺负了，却只能嫁给害她的人，为什么舅父还在为能和齐王府的结亲心满意足甚至志得意满？
　　从前自舅母的羽翼下隐约窥见的完美无瑕的蓝天骤然间被撕去了虚假的一角，电闪雷鸣间，阴雨凄厉。
　　“这世道待女子本就分外苛刻，更别提不公之处，清儿，雪眠，你们……你们该知道这些事……”
　　她那时已然倦极，连日操劳的脸上是某种鲜少出现的神色，郁郁寡欢，无能为力的，紧紧地拉着雪眠和我的手。
　　在送走表姊后，舅母其实生了很重的一场病，须卧床静养，舅父则在搭上线后开始为政事愈发忙碌，很少能见到人影。
　　直到他又开始打算我的婚事。
　　“你年已及笄，舅父也为你选了几个合适的人家，明日便相看相看。”
　　见我一时不答，他沉下脸：“因为你表姊的事，我们姜家险些颜面扫地！女子到了年纪，早些定了人家才是要紧。早先便是你舅母管教不周，纵着你整日里混出府胡闹，如今又和清阳侯府传出些风声来，女孩儿家的清誉要也不要？！”
　　“——舅舅这是什么话，我舅妈怎么了？！她既要打理整个姜府又要教养我们这些小辈，夙兴夜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为了表姊生了好难过的一场病，您又怎忍心这般说她？！”我硬声反驳，“‘清誉’，‘清誉’，合着就女子要守着这所谓‘清誉’，捂着嘴平白给人欺负！我表姊、我表姊……舅母早教过我行得正坐得直，若是他清阳侯府坏我名声，难道舅舅不能去讨个公道么？！怎的旁人一说就是我错，旁人一句就是舅妈的错！”
　　“……牙尖嘴利！一派胡言！不思悔改你还顶撞长辈！我今日就替你母亲好好管教你……”
　　反正是吃了一顿手心板。
　　正经挨揍，若说不痛不怕定然是假的，然而我不愿旁人再为此伤心伤神，尤其是在舅妈卧床的关口，雪眠和姜珹尚全心挂念着母亲，小心遮掩过去还是可以的。
　　可一贯细心的姜珹还是发现了，第二日入学前便托人递来了一盒药膏，他那时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但也默默地替我遮掩着。
　　总归舅母和雪眠瞒过去了。
　　后来，形势比人强，便不得不按舅父的意思去相亲，在姜府的后花园晃晃悠悠的见了许多张脸，一个都没成。
　　直到某一天容贼在姜府出现——他不仅是被媒婆介绍来相亲的，亦是来为舅母看诊。
　　说到这里，免不了再提一嘴他的背景。容贼在家中行二，尚有一兄一弟。长兄从文，走的经济仕途；幼弟则从武，早早地参了军；夹在中间的他无半分功名，却犹爱在江湖游访，幼时便拜师于长风阁学医，据说在外还有个“医仙”的名头。彼时听闻容侍郎家的二儿子在京，姜府便下了帖子专门请他来为舅母看诊，又想到他年纪恰当，尚未娶妻，兴许顺便也能来相个亲。
　　我那天仍然在走流程，轻松气走了一个鼻孔朝天的高贵男士后，一时不想再面对舅父板着的大脸和碎嘴子攻击，索性直接爬到后院的那棵古树上躲了起来。
　　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在身上落下几多斑驳的剪影，我枕着手背，准备懒洋洋地眯一会儿，树下的不远处却突然传来了一声叹息。。
　　陌生的、不轻不重的声音，是个男子。
　　拿下遮在眼上的树叶，循声便瞧见了那个一袭白衣的人。
　　——他实在很好看，乍见到时总令人疑心是自细细绘就的山水墨画淡然中走出的人物，但若说这份美令人怦然心动却也不至于，只是那出现的时机太不寻常，偏偏是在我因接连不断的相亲车轮战而遭受精神暴击之后。
　　那天的风其实并不怎么热烈，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晴天。
　　然而再回想起来，它又与曾经记忆中的许多天分明不同。
　　那份在万物沉寂中偶然瞧见一朵花“噗”的一声盛放的心情，仿佛是老天终于大发善心挥洒了一些聊胜于无的馈赠，正正好落在人掌心里，变成了树叶的剪影。
　　——唯独这样的心情。
　　……
　　他很快便察觉到了树上的视线，抬眸时不由得愣住，但很快便彬彬有礼地拱手致歉，然后又说明了原因——
　　原来他已为舅母看完诊，被小厮引着去了相亲会面的后厅，却没发现在那里的姜府表姑娘，趁着下人们去禀报找人的功夫，自己想出来逛逛，却不慎迷了路。
　　反而正好就撞到我这里了。
　　“原来是容公子，失礼失礼——不知您瞧着我们夫人的病如何……”
　　我从树上翻了下来。
　　他顿了顿，温声道：“心病难医，在下虽开了几副方子，要紧的还是令姜夫人解开心结……”
　　好像和以前的大夫也差不多。
　　稍微强的那么一点是说了“心病”。
　　我盯着他瞧了会儿，又道：
　　“多谢公子，我记下了。只是，方才瞧见……您要见的表姑娘自南墙翻出去了……”
　　他一时间没有新的表情变化，但最终也不恼，浅然开口说：
　　“多谢……这位姑娘，本就是在下来迟的缘故。还请姑娘指个路。”
　　“诶？”我瞪圆了眼睛，观察着他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于是很负责地说，“公子向东走大约十五丈，右拐后经过一小片紫竹林，再向西拐走两三步，一眼就能看到了。”
　　他微微笑着应下，然而走出几步后又回头，似乎对我的身份还是有些疑惑，却没多问，只是礼貌地颔首。
　　一炷香之后，他又走了回来。
　　“姑娘，”他缓声说，“那里……紫树林西面乃姜府的后墙。”
　　我正在树上重新乘凉，闻言便道：“对啊，你要找的表姑娘就是从那堵墙上翻过去的呀。”
　　他：“……”
　　他沉默了好一段功夫，委婉地告诉我他是要从大门离开姜府（而不是翻墙去追相亲对象）。
　　我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抱歉抱歉，我直接带你出去吧。”
　　他看着我再次从树上一跃而下，眼中泛起笑意。
　　“劳烦姑娘了。”
　　“公子的脾气真好，我骗了你，还为你指错了路，公子竟半分都不生气么？”
　　“是我词不达意，才令姑娘误解……”他说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默默看了过来，试探道，“……原姑娘？”
　　“我叫姒清。”
　　爹爹姓原，我后来改姓姒，是妈妈起的，当初明明都在姜府交代清楚了，舅舅还非得扯着过时的错误信息进行虚假传播，实在令人着恼。
　　他怔了怔，缓缓点了点头，垂着眸子，好一会儿才妥帖地说了三个字：“……姒姑娘。”
　　“是我，容公子，”我问，“你还要走么？”
　　他愣住，回过神来后似乎想坦然地再露出一个笑容，然而失败了，在日光中的脖颈飞快地窜起薄红。
　　我在树下的阴影中看着他一步一步地走了进来。
　　……
　　当初就该一脚把他直接踢出去！
　　——这糟心玩意！
　　此时，他在暮色中急匆匆地朝这边奔了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被猪撵了。
　　想着还在后面的楚微晓，我勉强压制住自己万般排斥的情绪。
　　“阿清，”他见我不言语，又喊了一声，解释说，“今日我到姜府接你……回程时遇见了楚表妹……”
　　“知道了，你走吧。”
　　容贼：“……”
　　他被这一冷声噎住了，眉眼中涌现出无措，杵在那里不肯动。
　　我没理，只等楚微晓也到近前的时候，朝她直接伸出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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