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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楚微晓是个美人。
没人在能与她照面时否认这句话。她很美,并非是外表中无一处不精致的完美,而是一种形而上的气质,弱柳扶风,楚楚可怜。她不会是高傲的,因为时常低眉敛目,眼角眉梢里又常含愁绪;也不会妩媚逼人,因为那张素白的面颊所呈现的神态一贯犹如林间小鹿,纯良而驯服的,只肯听任摆布。
在容府的那段时间,我与她并不相熟,在湖边的那次是我们之间最长的一次交谈。
最开始的起因在于,有小丫鬟愤愤不平地来向我悄声告密——
二公子好不容易回府一趟,还没来看咱们二夫人,又被那位八竿子打不着的穷亲戚在梅园路口截住了,她惯会伏小做低的装可怜……
我便托人带我前去了那个梅园路口,恰好撞见楚微晓被容彦揽在怀中,以及她来不及收起的望向容彦的眼神。
于是我就懂了。
她事后向我解释,是因为身体不适突然晕倒,容彦不过礼貌伸手扶了一把。
我知道容彦不喜欢她,瞧着她柔弱的模样,又联想到她与我相似的身世,心中反而升了不少怜惜,所以很利落地就接受了这个说法,并没有多说什么。
彼时,楚微晓怯弱地瞧了我一眼,似乎有些讶异。
容彦倒想出声,可观察着我的神色,最后也只是抿住唇。
我们已经做了快一年的夫妻,我再怎么愚钝也明白了他不喜欢我,当初色令智昏的一腔热血也已快凉透了,所以便没怎么理会那容贼,只与楚微晓相约:几日后春日渐暖,不妨一起去湖边走走吖~
楚微晓便喏喏应下。
我确实是有意接近她,从小到大,身边如她一般柔弱易碎的女子很是少见——舅母直爽,雪眠英气,表姊清冷,我的春婵又无比率真,所以心中自然好奇。然而她时常闭门不出,容家大嫂嫂似乎也没向我提起过还有这样一个表亲,所以这次相遇实在迟了太久。
或许是可以说说话的。
毕竟谈起身世,我亦是母父早亡,寄居在亲戚家的孤女一枚,只不过比她幸运许多;说起姻缘,我也曾单箭头那个天杀的容贼。
于是几日后便在容家的小湖边相见,出乎意料的是,话还没说几句,这位柔弱易碎的女子就给直接我捣湖里了……
书里这样描述她推人的动机:楚微晓深深痴恋着爱织绿帽的容贼,而在这份心思被对方察觉又毫不留情地拒绝后,楚微晓就在沉默中直接黑化了,于是在此关头恰好凑上来的她心上人的妻子(可简称为情敌),就成了她首先下手的对象。
顺便一提,如果按照原来的情节,以后就是我姒某与她相恨相杀互使绊子的故事了。并且,最后我与小叔子的私情,也是她最先发现并爆出来的。
因吹斯听,竟还是宿敌。
……
此时,我们二人向原先约好的南湖同行,楚微晓维持着落后于我半步的右侧方身位,低眸不语,只是衣袖处隐约透露出的那紧紧绞着的双手难免透露出主人不安的心绪。
自打方才偶然相遇后,她便一直是这个状态。
“你……”
“你……”
几乎同时开口,我侧过头,恰好与楚微晓的眼神相接。
半柱香的功夫不到,她已将下唇咬得发白,眼下未褪的青黑亦为一张芙蓉面添了不少黯然神伤的意味,可她的目光却始终未曾偏移。
“……二夫人若有话,请直说。”楚微晓声音发颤,语毕又紧紧地咬着下唇,牙尖处滋然渗出鲜红的血液。
我转过头继续向前。
“你来时有没有看见春婵?就是时常跟在我身边的丫鬟,今日她穿了桃红色的衣服,梳的双丫髻,上面有一个狐狸样式的木簪……”
后面没有声音。
楚微晓呆住了,她停在原地,仿佛对这个问题没有分毫预料似的,曾经在心里反复组织的话语都噎在了喉间,神色中显露出些茫然与无措。
“……并未。”
万幸她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所以春婵难道已埋伏在了前方的湖心亭?
湖心亭居于南湖正中的一座绿色小岛,若要前去,寻常非得乘船不可,然而若春婵会飞的话……
“——你……你不问我,为什么……”
那厢楚微晓的声音以压抑不住地传了过来。
我于是也停住脚步,轻声道:
“为什么呢?”
楚微晓与我面对面,听到这话时,仍然哽了一下,她第一次没有调整好自己的姿态,终于不甘示弱,只是深深地盯着我,带着股覆水难收的凄然决绝。
“他说,他说他已成婚,他不愿意再见我……他……他不愿意再见我……他娶了你,不愿再见我。”
我幽幽长叹,看向她:“因为他,你不喜欢我,你恨我吗?恨到想杀了我吗?”
“我……我……”
楚微晓张口,却没有及时回答这个问题,她胸口急促起伏,平素不声不响的情绪此时已算十分激烈。
“我恨你。”
静默良久,她最终这样说。
明明内容如此严重的一句话,自她口中逸出的音量却几乎轻不可闻,楚微晓不知何时已断断续续地掉了泪,同样沉默无声的眼泪。
真糟糕啊。
……
“那就好。”
我点点头,端详着她细微的表情变化。
“在来之前我并不十分确定,当初落水前后的记忆如今才将将明晰,我还在想,如果你悔过了求饶了的话怎么办?我本就是心眼极小有仇必报的脾气,难道要装作勉为其难原谅你这个坏女人么?这我可办不到!”
她再次咬紧唇,身躯微颤。
“你要……你要如何?”
我冷笑着威胁她:
“你推我落水,难道我会轻易放过你么?只要我说一句实话,旁人暂且不论,大嫂嫂和容彦却是肯信的,届时你要如何在容府自处?”
“某也劝你莫总心生歹意,方才问你春婵,你道她在哪里?只要我酉时三刻未归,你在姜容两家的眼中就是板上钉钉的罪人。”
原先在她的手中被扯得不成样子的衣袖终于在此刻得以缓息。
楚微晓细细地吐出一口气。
“你究竟……待如何?”
彻底剥落了白花般我见犹怜的外壳,原来她的内里是蛇麟似的冰凉的内芯。
我笑着向她迈进两步,直直望进对方的眼底。
“我可以不说出去,只需要你答应一个条件。”
“——你要替我做一百零八件事。”
楚微晓一时没有说话,陷入了长长的沉默中。
“……一百……零八?”她开口确认。
“不错!正是一百零八件事,你愿意么?”
“你何不让我万事都听命于你?你若让我去死,难道我就要去死……”
“第一,开条件的人是我,我只说一百零八,那就只有一百零八;第二,既然是交换条件,这些事的后果总不会比我直接说出去更严重,甚至加起来也不会比它严重。”
我循循善诱:“你同意否?”
……
她问:“为什么……为什么开这样的条件?”
我问:“为什么,你今天要来?”
“……我以为……你早知道的。”
“我也以为,我早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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