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把我唱给你听

　　那晚过后，他们的聊天频率有所增加，除了日常道早晚安之外，还会分享一些生活中的琐碎细节。他们在很多事上意外地合拍，最爱的电动游戏是“aerial space”，最喜欢的乐队是Queen，爱吃东北菜。他很少在社交软件上发自己社会意义上的成功时刻，因此，陈书知道他会拉小提琴的时候还小小吃惊了一下。

　　天亮的越来越晚，这一周已经看够雪景的南方人对北方的冬天迅速脱敏，看着窗外晦暗的天色，怨念深重地穿衣上课。

　　踩在雪地里发出咯吱声是女孩们唯一尚未厌倦的活动，她们在人流渐渐增多的早晨为这个纯白到单调的季节增添了一点声响。

　　今天的课是电影鉴赏，女老师的灰色大衣下藏着一件长及脚踝的绿色裙子，站在讲台上神采飞扬地讲梓书导演的《蝴蝶翩翩》。
　　一个叫翩翩的舞女在19世纪二十年代红透百乐门，五陵年少一掷千金为博佳人一笑。连天的炮火轰到上海，纸醉金迷、觥筹交错的繁华生活如一场幻梦一夕覆灭，上海的高官显贵纷纷出逃。她的常客，大生银行行长郑伟成先生这种时刻也没遗忘她，一艘小船飘飘悠悠就到了香港。
　　她听不懂粤语，英语讲得乌糟，没了依仗，她像无根浮萍在名利场里漂泊。以往看不上的那些客人现在也得曲意逢迎讨好，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的日子也不是不曾过过，只是现下分外难过。往昔一切不过一场大梦，她独一人睡在那梦里。
　　故事的最终，她死在客人的床上，惨白脸上滑过两道泪痕。浓艳的紫色窗帘被风吹起，窗外一只蝴蝶飞过。

　　她喜欢克制的镜头语言，读高中时她最爱做的事是用窗帘挡住灿烂日光，把明媚白昼颠倒，和老电影一起度过昏沉午后。

　　投影里，曳地的金色头纱披在翩翩身上，黑色缎发落在肩头遮住大半胸乳，一截如玉的腰身水蛇般舞动，她贴在一个穿黑色制服的后生身旁，像美杜莎再世。后生被逗弄得面红耳赤，一张脸偏过去不肯看她。
　　她美得直接而热烈，叫人不能不爱她。
　　陈书想起前些日子在微博上看见北海要办影展，《蝴蝶翩翩》赫然出现在重映的片单里，犹豫着要不要叫祁安一起还了上次他请喝饮料的情。

　　朋友们爱那些直给的片子更多，上回和周晓晓一起去电影院看《炎日》，她差点睡死过去，那以后，除了一些大家都能接受的合家欢电影，陈书只自己一个人在各个影院闲逛，看到感兴趣的片子就进去，一坐就是一下午，三个小时的纪录片也看得津津有味。她有些担心祁安是否会喜欢，但又莫名其妙地相信他会喜欢。

　　开票那天陈书定了五个闹钟，除了《蝴蝶翩翩》之外，有几部她一直很感兴趣的外国电影从来没在国内大银幕上映过，还有一位她一直很关注的女性新秀导演将会在此次电影节放出她的处女作长片。

　　动员了家里所有成员，上到七十一岁的外公外婆，下到刚满七周岁的陈耀宗，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以及陈书自己在换票群里的努力，陈书终于在电影节开幕前三天集齐自己想要的所有票。她想得很好，她只轻轻和祁安提一嘴，只要他表现出一点不感兴趣的苗头，她就在朋友圈把票送给其他感兴趣的人，至于还人情的事，下次再请他吃饭就好。

　　还在酝酿话术的时候，祁安先找上了她。
　　【祁安】：想不想去电影节？

　　？？？
　　他难道有什么奇妙的超能力能感觉到她要说的话？

　　【陈书】：？？？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祁安】：？？？
　　【祁安】：你要喊我去电影节？
　　【祁安】：好的可以哪一天？

　　手机的提示音接二连三地响起，陈书看着那边啪啪啪弹出来的三条消息，无语挠头，线下话也没这么密啊

　　【陈书】：是的，我买了票，想和你一起看梓书导演的《蝴蝶翩翩》

　　【祁安】：可以，哪一天？哪一场？要不要我去接你？

　　陈书被他连珠炮似的发问整懵了，心说这剧情走向和我想的也太不一样了吧。

　　【陈书】：就是周五晚上七点半那一场，你那时候应该没有其他安排吧？
　　【陈书】：坏了，我以为你们和我们一样周五晚上不排课，你要是没空的话可以直接和我说，别不好意思，下次一起也行。

　　【祁安】：别别，我没事，电影节那几天我都没事。

　　……
　　其他时候只买了自己的票的陈书，默默在键盘上敲下
　　【陈书】：那挺好啊，我除了周五，其他几天都挺忙的。

　　周五是久违的晴天，太阳是一个假象，气温并没有升高。
　　陈书穿着被宿舍众人唾弃的幼稚小狗外套站在路口等祁安，虽然再三拒绝了他来接自己的要求，但被祁安以“你请我看电影，我请你吃饭很公平吧”这样的理由否决了。
　　明明是为了还债，结果债务越积越多，陈书看着街角跳动的红绿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注视着过往的人和车，对街的老婆婆在卖糖炒栗子，独属于秋冬的温暖香气在空气中弥散，陈书思考着他来之前能不能去买个板栗，就感觉一只手落在她肩上。
　　“又在走神了！”明明见过不太多次，他怎么用上“又”字，陈书略带恼怒地瞥他一眼，发现他今天的装束很男大学生。
　　因为短片见的那两次，祁安穿得太正式，常让她有种这个人离她很远的感觉。今天上半身穿得是件运动品牌的羽绒服，颜色是海一样的蓝，领口露出的高领毛衣是黑色的，衬得他下颌更加锋利。好巧不巧，陈书的棉服是婴儿蓝，内搭是白色的绒绒毛衣，看见他这身装束，就觉得说不出的怪。他脚上还是上次见面那双运动鞋，似乎是真的很喜欢。

　　如果说以上这些都让陈书加深了对祁安这个青春男大学生身份的认知，那么祁安骑了辆自行车来就让陈书百思不得其解了，怎么会有人在冬天和女生约会的时候骑单车呢？
　　何况他的车，很显然也并不是那种本来就设计着可以载人的单车，那是一张山地车，男大学生里最流行的那种款式，后面那个座位很明显就是临时加装的，让整个车看起来不伦不类的。陈书当下的第一个想法是，摸摸包里有没有口罩，看着他期待的眼神，还是于心不忍，一边准备坐上后座，一边在心里赞美自己的英明，没听大家起哄穿裙子。
　　祁安突然喊住她，“你先等一下”，把自己的车停在路边，朝马路对边跑去。陈书纳闷他干嘛呢，就看见他在对面板栗摊子停下，掏出手机，和婆婆说了什么，然后拿着板栗蹬蹬往回跑。
　　“你怎么知道？”陈书眉眼弯弯地接过栗子，“你都快望眼欲穿了，走吧！”祁安支起车子，回头朝她笑。

　　陈书突然明白校园电影里为什么一定要是单车，没有被世俗功利打磨过的少年带着澄澈的笑容跟你说“上来”，耳机里的歌轮播到《成名在望》，“少年回头望，笑我还不快跟上”。

　　影院和餐厅离得很近，吃了晚餐，两个人不紧不慢朝影院走。
　　路过麦当劳，陈书嘀嘀咕咕说想吃冰淇淋，祁安进去买，她又拉着他说快开场了，出来再吃吧，祁安说没事来得及。
　　结果赶到影厅的时候差点迟到，两个人站在检票口排队的队伍里面对面看着对方脑门上在冬日里冒出的汗珠笑出声。
　　陈书先收了笑，“都怪你，非得去买冰淇淋！”
　　“哦，是谁想吃的，现在冰淇淋又在谁手里？”
　　“哼！”陈书吃人的也嘴硬，偏过头专心舔自己的冰淇淋。

　　加上课上看的那一遍，这已经是陈书看的第四遍了，可看着翩翩在舞池中央，眼神空茫地环顾着四周还是有泪水从眼角滑落。
　　陈书很喜欢祁安看电影的专注，和她一样，她觉得电影里所有的感觉要自己体会，她珍惜那种感受，也并不需要别人安慰她为电影流下的泪水。

　　影院灯光重新亮起，他们俩如梦初醒。祁安才发现身旁的女孩鼻尖、眼角全是红的，并没说其他的，只是牵起她的手，“拍得真好，谢谢你带我来，我很喜欢。”
　　对于拥有共同情感经历的人，陈书常常会有特别的感觉，她和很多家人和朋友看过电影，也卖过很多安利，大家最多也只说真的很好看，从没有人这么郑重其事地和她说“谢谢你带我体验这么好的东西，我很喜欢”。

　　对于那个瞬间，陈书能说出口的，好像也只是“我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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