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把我唱给你听

　　“我觉得，你的声音很耳熟。”明明已经决定在他面前变得透明，开口说出的却还是这样不痛不痒的话题。
　　祁安有点失望，眉眼微微耷拉下来，但还是保持嘴角的弧度，笑着应她，“哦，像谁？”
　　“不是像谁，就是你的声音，但我好像在哪里听过。”清楚地知道自己在面不改色地撒谎，
　　明明那个声音夜夜伴她入眠，为此甚至不惜在各种软件上搜寻，试图和他有更多交集，陈书为自己的卑劣感到羞耻。
　　“你说发传单那次吗？”祁安被她的话勾起兴趣。
　　“不是的，我记性没那么坏，是更早之前。”陈书瞪圆眼睛，努力增强话语的可信度。
　　“哦，是吗？”他语气里已经有玩味。
　　陈书为他这种似信非信的神态不安又着迷，上挑的眉梢和弯起的唇角，他的温度从相触的指尖传来，联动着脉搏跳动。“真的，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
　　“那，那时候为什么不和我说？”
　　“我们根本就不熟，你那天还以为我也是发传单的。”语调里不自觉带了些嗔怪的抱怨。
　　“那我们现在算熟了吗？”祁安的眼神专注，让陈书无所遁形。
　　他语文是不是学得不好，那是重点吗？陈书心里的小人狂吼。“算吧，你觉得呢？”问题又抛还给祁安。
　　“我觉得不算。”他脸上还是笑，说出的话却远远超出了陈书的预料。哪怕是出于社交礼仪，也不能说出这种话吧，他一定是真的讨厌我了，陈书喜怒哀乐都在脸上，赵女士说她是一点都不会演戏的小孩，听了他的话，脸色立马就不好了，眼睛里隐隐有雾气升起。
　　对面的女孩一双琉璃眼里蒸腾出点点水雾，祁安忖度着不好，玩过头了，安抚性地扣了扣她的关节，“怎么这么娇气呢！”语气全然是宠溺的。
　　他一开口，陈书几乎要落下泪来，想着不是你惹的嘛，现在还在这说这种话。祁安见势不好，忙补道，“我说我们不熟，是你明明和我拉了勾，说什么都会和我说，还在这里转移话题，说些不痛不痒的话，不还是不信我。”
　　“谁知道你会这么想，哪有你这么和人说话的？”陈书可惜自己差点没收住的眼泪，为了挽尊故作强硬。
　　祁安都顺着她，好声好气地道歉“好了，我知道错了，以后不这样了，我跟你最熟，别生气了好不好？”
　　他一下定心要哄人，就让人不自觉地心软，他总有让人相信的魔力，相信他永远这样，用一双澄明的，似乎只能看见你的眼睛注视你。陈书疑心他是不是在很多人身上使过这一招才这么熟练，但还是毫无抵抗力地缴械投降。
　　“我没有不信你，我只是，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说……”

　　“喜欢”这种词对她来说太大也太重，在感情里，她总是受比施多，非得别人把心掏出来给她看，才肯相信不可。

　　赵女士和陈德海感情深厚，外公和外婆也伉俪情深，她不应对这些感情感到如此陌生和恐惧。
　　但陈德海从商，先前又沾些黑白边界的事，身边的人什么样的人都有，即使刻意不让家里人接触，碰见也是难免的。大伯母因为大伯外面的小三小四吵得几欲把家掀翻，三番五次闹到家里来，赵女士不愿和她有交集，陈德海也没法对自己大哥的家事说三道四。不能说，也不能管，又不能把人撵出去，说得多了，陈书也听了几耳朵。
　　外公是教授，陈书开蒙开得早，从《简爱》读到《金瓶梅》，对文学的觉知让她无法容忍现代社会快餐式的男欢女爱。陈德海的护崽心理加上自己一直没开窍，一遇上有意接近她的男性就退避三舍，对文艺作品中的爱情深刻洞明，对现实中的这种东西又一窍不通，双重矛盾之下，她一面将之奉上神坛，一面又唾弃这种庸俗感情。

　　祁安并不催促，只是以他一以贯之的温柔眼神引导陈书，“没关系的，和我，什么都可以说。当然，现在没办法说也没关系，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这句话的分量太重，好像他们会一直像今天这样，一直在一起，一直有时间可以浪费。

　　陈书闭上眼睛，“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暂时还不行。”他们相处的时间太短，她还没办法分辨他对她是不是也有一点不一样还是他的温柔使然。
　　“没关系，快吃蛋挞吧，要凉了。”祁安捋了下她鬓角的头发。

　　回程的路突然变得很沉默，在宿舍群里问大家都在哪儿，大家不知道在干嘛，也没有回复。
　　两个人一起走在雪地里，距离比来时更近，气氛却陷入无言。陈书在祁安身后半步，有意放慢步调，百无聊赖地用鞋尖踢地上的积雪。
　　他并没回头，但总能在恰当的时候放慢步幅，等她不情不愿地赶上来，再略微加快。

　　“回学校吗？”祁安先开口打破煎熬的沉默。
　　“嗯。”陈书回，低头看自己的脚尖，棕色皮面上沾了雪。
　　“哎，明明是你先不说话的，怎么又生闷气？”他再说话，又回到第一次见面时那种漫不经心的打趣语气。
　　他分明是求和，陈书却莫名有种自己要和这个人走散了的感觉，地上洁白的雪被往来的行人脚印覆盖，她迫切地觉得要做些什么来挽回即将消失的一切。
　　“你别生气好不好？”声音闷闷的，是她人生里少有的服软时刻。
　　“啊？”
　　陈书抬眼看他，祁安半弯下腰，“我没有生气，既然这样，宰相肚里能撑船的陈书小姐可以赏光继续和我一起走吗？”说着，玩笑式地伸出右手。陈书顺势搭上，他自然地隔着手套握住她的手。
　　“别担心，我会一直拉着你。”

　　他们在首都美院的门口道别，陈书从祁安手里抽出手，别扭地搓了搓掌心的黏腻，“那，再见啦！”笨拙地挥了挥左手，像一只小熊猫。
　　“下次见！”祁安的黑色大衣被风卷起边角，陈书很想伸手抚平，但只是定定地看了一眼，再抬起手“下次见！”

　　到寝室之后的三堂会审是可以预料的，陈书一踏进门，就看见三个人搬凳子正对门坐着。
　　“啊，你们这？”陈书边踢下脚上厚重的雪地靴，边一脸不解地看向正襟危坐的三个人。
　　“陈书同志，快把今晚的一切如实招来，说是吃冰淇淋，怎么从六点半吃到十点半？之前说不认识的人，怎么今天又是给你端茶，又是给你倒水的？”隋然先声击人。
　　“他哪有给我端茶倒水，你们不要太夸张了！”陈书忙着反驳。
　　“陈小书，你可以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一切都将成为呈堂证供。”苏珊插话。
　　“苏珊，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少看TVB警匪剧，别什么都往上套。”
　　“陈书，摆正你的态度，你现在是被审讯的人，严肃一点。”连周依然都掺和进来。
　　陈书被大家的阵仗弄得好笑，推开苏珊的滑轮椅，绕回自己的小桌前，“大家稍安勿躁，等我把外套脱了，就和大家好好说道说道。”不紧不慢地摘围巾、脱外套。

　　“好，既然大家这么好奇，我就来和大家说说。”陈书摆出了说书先生的阵势，“话说，我和祁安是发传单认识的，开学之初，我，因为家境贫寒，一到北海，就开启了我的打工人生，右手行李箱，左手宣传单，在D大门口遇见了同样发传单的他，他一见我就生出同病相怜之感，于是我们决定互帮互助，帮助彼此迅速结束工作，他仗义地接过我两张传单，我客气地拿走他一张传单……”
　　“别吹水，酥酥，你在瞎扯什么呢？”隋然第一个抗议。
　　“怎么了，怎么了，一个个非得让我说，说了又不信，真难应付啊，你们这帮不知满足的小妖精。”陈书干脆破罐子破摔，“还听不听，听的扣1，不听洗洗睡了。”
　　明知道陈书在胡编乱造的众人还是被好奇心打败，委委屈屈地在群里扣1。
　　“后面的故事嘛，大家也知道了啊，我和苏珊演的片子去参加D大的电影节，电影节上，我们四目相对，火光四射，珠胎暗结，发现他不是传单哥，我不是厂妹，我们一见钟情，坠入爱河，故事到此结束。”陈书完全放飞自我了，也不管大家一脸“这也行”的表情，把脸转向电脑屏幕，“洗洗睡吧各位，我作业还没写完呢！”
　　“别啊酥酥，说正经的！”苏珊抱住她握笔的手。
　　“行吧，既然大家的反馈这么热烈，我就勉为其难地多说两句。电影节上我们只是认出了对方，又因为他带的小孩儿撞上我，所以加上了微信，我呢，微微有点喜欢他，就这样。”
　　陈书看向三双期待的眼睛，狡黠一笑，“今天的陈师傅讲故事就到此为止了，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大家晚安了！”
　　“啊，不能这样，酥酥，再说一点吧，就一点！”一时间，寝室里哀鸿遍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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