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把我唱给你听

　　周边的人群四散着离场，不时有人从他们身前绕过 ，形形色色的人影穿梭在眼前，唯有他们俩静默地看着滚动的演职人员表，陈书小声在他耳边科普这个导演的相关信息。
　　打扫的阿姨从第一排开始收拾垃圾，眼见着快到他们那一排，祁安凑近一点，“走了，我们小天才，出去再说。”

　　近十点，商场里已经很冷清，只余寥寥几个人还在漫无目的地闲逛，旁边KTV里漏出一点撕心裂肺的嘶吼声，他们俩头靠得很近，讨论刚刚的剧情，看起来像那些最普通的情侣中的一对。

　　外面的世界已经漆黑一片，连昼夜不停闪烁的霓虹灯都显出颓态，他们一起朝自行车停的地方走，走到一盏路灯下，陈书突然顿下脚步，“谢谢你。”看着祁安的眼神宁静，她白皙半张侧脸对着他，在灯光下是前所未有的恬静。
　　“啊，怎么了？”祁安笑得露出虎牙，脸上有点错愕。

　　“谢谢你一直以来的耐心，你可能不知道，但这对我真的很重要。”陈书不太擅长说这些话，语毕就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怎么又说这种话，我们说好的，无论和我说什么都可以。我很开心，你能带我进入你的精神世界。” 他看她低下头露出的脖颈，手触上她蓬松的头发。

　　再次坐上祁安的车，明明只是第二次，陈书却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夜晚带着寒意的风吹过她的脸颊，白色的毛衣被拉起覆盖住下半张脸，她的手隔着手套抓住坐垫，被祁安的长羽绒服在上下起伏中扫过，他们俩陷入安心的静默。

　　告别，第二次，相同的地点，一样也不一样。相似的对白，只是有些半明半昧的暧昧的情绪在发酵。祁安的车停在路边，一棵单薄的树下，两个人，无言地站着。

　　“那我先回去啦，你回去路上慢点。”受不住这种奇怪的气氛，陈书先做了逃兵，脚步匆匆地朝宿舍楼里走。
　　“陈书！”
　　认识以来，他很少喊她的名字，突然听见还有点陌生，回头望他，没说话。
　　“下次见！”祁安挥手，今夜没有星星，原来最亮的两颗挂在他眼里。他好像总爱说这句话，听起来有地久天长的感觉。
　　“晚安，下次见！”这次真的没有停顿地冲进去，他定在那棵树下，看着声控灯一层又一层亮起，停在四楼，不再向上。

　　这个下次见，两个人都没想到会那么快。

　　第二天早上陈书睡眼朦胧地站在检票的排队队伍里看见祁安时还以为是没睡醒，想着这种丢人的事可不能让宿舍那几个知道了，不然又得挤兑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
　　祁安昨晚回去已经不早了，但还是耐不住他小姨的软磨硬泡，大清早就被抓来打杂，站在边上百无聊赖地瞎瞟，就看见说自己除了昨天都很忙的小妮子眼泛泪花地站在检票队伍里打哈欠，连外套都没换，蓝色的帽子遮住泰半的脸，只漏出精巧的下颌，手撑在嘴边，半掩着哈欠连天。
　　看着她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还艰难地从袖口拿出手揉了揉眼睛，瞪大双眼，祁安原有点不舒服的心情也被好笑取代。
　　低头，在手机上发信息给她。
　　【祁安】：好奇怪，今天在《蒲柳之姿》的队伍里看见一个女生很像你，最奇怪的居然是衣服也一样哎，不过我记得你说，除了昨天，这几天都很忙，肯定是我思虑过重了！
　　下面破天荒地发了个老头叹气的表情包。

　　他肯定看出来了，他肯定看出来了，他现在就是故意在讽刺我，陈书窘得无处可藏，想着干脆采取鸵鸟政策，顺着他说的来，现在就跑，但又实在舍不得自己举全家之力抢来的票，干脆闷着头，想着到跟前再说，只要动作够快，一定能逃掉。

　　到了近前，陈书蒙住脸，把票递给检票的人就准备往里冲，冲刺不得，被揪住了小狗耳朵。
　　“成哥，你先看一下，我和她有点事！”祁安拉着她就往侧边走。
　　被称作成哥的男人一脸“我懂”的表情冲他点点头，“行，我这边没问题。”

　　“不是没空吗？怎么跑这来了？”他们俩停在安全出口的黄色木门边，祁安把她扣在贴墙那一侧。
　　“我，我，我这不是……”陈书支支吾吾地说话分散祁安的注意力，欲从他胳膊下溜走，却被他戳中脑门。
　　“别跑，话得说清楚了，我可告诉你，再一会儿可就开始放了啊！”祁安最知道她在乎什么。
　　陈书一听这个着急了，“我，我不是抢不到票嘛，而且我也没想到你喜欢这些东西啊。”
　　“你，你先放我去嘛，回头都随便你，我期待这个导演的作品很久了。”陈书脸上已经出现些焦急的神情，双眼飞向影厅那里，语气里不自觉带上嗲意。
　　“好，先放过你了，看完先别着急走，有个地方要带你去。”祁安临时有了新的想法，“你到时候可别偷跑，要是不来，你肯定会后悔的。”
　　小心思被祁安发现，陈书眼神畏缩，敷衍地答复，“知道了，知道了，走了，回头见。”脚下飞一般冲向影厅。

　　陈书倒是也没撒谎，她从几年前一部性少数群体题材的电影开始关注姜素心导演，在《彳亍》之后，她每年都会有新作品释出，但都是一些短片，陈书除了读高一那年的暑假在上海的一个小型影展上看过一部之外，其余的都没机会在大银幕上看，因此对这次机会愈发珍惜。

　　一场暴雨落下，狭小的室内，昏暗的灯光，交缠的身体，汗珠从四面八方涌出，包裹住两个人，让她们融为一体。雨声，老旧风扇转动发出的“嗡嗡”声，喘息声，蛙鸣，她贴在她耳边，轻声说“你爱我吗？”她咬紧嘴唇，不发一语，沉迷着清醒。她故意作弄她，不肯给予更多，汗水和欲念一起淹没她，“爱不爱对我们来说是最不重要的事，不是吗？”即使这种时刻，她也坚持着不陷进去。她发狠似的叼住她肩膀的皮肉，她的蝴蝶骨翘起，像振翅欲飞的蝴蝶，疼痛和爽快把她捆绑，她尖翘的下颌骄傲地扬起，她永远是这幅不染尘埃的样子，哪怕在这样淫。乱、迷狂的时刻。

　　她们睡在一起，她伏在她胸前，在她面前，她是没有任何尊严可言的，像一只摇尾乞怜的小狗，只要她一笑一招手，就不管什么原则理智扑过去。

　　镜头流转，她站在厨房里，燕麦色的围裙挂在胸前。身后，一个儒雅的男人动作轻柔地替她系上围裙的带子，餐桌上的小女孩笑得甜蜜，嘴里不住地念叨“妈妈，还有多久嘛，我快饿死了。”男人走过去，拉起小女孩的手，她看着他们俩，眼睛里溢满母性的温柔。

　　黑暗的出租屋里，凌乱的桌面上堆满易拉罐，她盘腿坐在电脑前，只有那一隅透出惨白的光，手指滑过鼠标滚轮，屏幕上全是她，安静地坐着、灿烂的笑、抱着孩子、只剩下半边的婚纱照，最后是一张合影，和她。

　　《蒲柳之姿》是她和她的故事，两个她，克制，喑哑，并没有激烈的争吵，滂沱的泪水，只是很平静地展示了一个很普通而动人的故事。

　　陈书常常是电影院里最后一个离场的人，她享受最后这几分钟，万籁俱寂里，她的眼睛认真扫过演职员表上的每一个名字。祁安看着涌出的人群，久等不见她，猜测她还坐在影厅里发呆，进去一看，空茫的座位上只她一个对着黑色的荧幕垂泪。

　　扶额，想着这么爱哭可怎么是好，祁安走到她身后，默默拆了一包餐巾纸。陈书听见塑料包装撕开时发出的裂帛声，泪眼朦胧地撞上祁安无奈的脸。她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脸，另一只手自然地去接他手里的纸，胡乱在脸上擦了两把，“你别看我，丑死了。”
　　“漂亮得很，走啦，小哭包。”祁安走下楼梯，朝她伸出手，陈书顺势搭上去，“许眉真的好可怜哦，我不知道怎么说了，我就是不明白，明明每个人都没错，为什么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好不公平。”
　　“世界有时候就会这样的，不过我有偷偷拜托过它多照顾你一点，保佑你和爱的人在一起。”其实是很无厘头的话，陈书也不太信什么鬼啊神啊的，只是看着眼前这个人，脸上全是郑重，好像她的事是天下第一要紧事，就觉得也还不赖。
　　那阵情绪还没过去，她声音里还带着三分哑，“你带我去哪里啊？”
　　祁安朝她勾了勾手，陈书把脑袋靠得离他更近，听见他轻声说“秘密。”声音里带着笑。
　　陈书被他的小把戏气笑了，偏过头不看他，随便他往哪去，路上经过洗手间，祁安突然停下脚步，“你要不要进去整理一下？”
　　“不要！”陈书回答得掷地有声，祁安见她如临大敌的模样，好笑地添了一句“你自己说的哦，一会儿可别后悔啊！”
　　陈书叫他说得心里有些发毛，还是梗着一口气，硬着头皮说不用。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