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是惊鸿照影来

　　这嚣张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众人都回头寻找声音的来源，只有林霁没有转头。
　　司空赫从一干人群中轻巧地穿过，来到林霁面前。
　　他牵起林霁的手，轻轻吻了上去，却被林霁猛地抽手。
　　“图雅，你不会不知道，这个仪式是黎衣族一生最重要的誓言。你在此刻抽手，相当于与我不死不休。”司空赫似乎也有些憔悴，以往骄傲的脸上生了点点青色的胡茬，蓝色的眼瞳在林霁的脸上逡巡。
　　“那就不死不休。”
　　司空赫一反常态地没有坚持，但还是郑重地看着林霁。后者这才注意到，他今天似乎穿得是黎衣族大族长的节日礼服。
　　小时候他致力于向林霁介绍自己的家乡，但是她记得的不多，所以一时想不起来这衣服到底是哪个节日才要穿上的。
　　但是林霁还记得图雅这个名字。
　　自从司空赫回来之后，她就没从他的口中听见过图雅这个名字。
　　“图雅，我听说他死了，你很难过。”司空赫意有所指，“但是我觉得我没错。你不喜欢他，而他占着我们中间的位置，我不可能放过他。”
　　图雅这个名字是司空赫给她起的黎衣族名字，意思是天上的月光。黎衣族里最崇高的就是月亮之神，黎衣族人认为在月光的普照下他们可以无所不能。就像她给他起了司空赫这个名字一样。
　　他们曾作为安达，为对方赐予姓名。在黎衣族的血誓中，他们会一辈子是彼此的后盾，永不背叛，永不刀剑相向，否则会遭到草原之神的惩罚。
　　“图雅，如果我说我错了，你能原谅我吗？”
　　林霁不敢相信，这居然是从司空赫嘴里说出来的话。一向睥睨天下，瞧不起所有人的司空赫，会认为自己错了？
　　“不能。”
　　司空赫醒得实在太晚了。若是从前，哪怕他错手杀了郑世昭，林霁也会拼尽全力保下他，可是谢霖铃已经是他们之间过不去的鸿沟。
　　司空赫其实太傻。谢霖铃从来不是他和林霁之间的障碍，是他硬生生地把谢霖铃变成了他们中间的一根刺。如果真的论起远近亲疏，他在林霁十五岁的时候就认识她了。那时候谢霖铃和宋羡云等人都还没影儿呢。
　　他本来才是离林霁最近的那一个，可现在他却成了离她最远的那一个。有时候偏执如司空赫也不禁会想一想，为什么他和林霁回不到从前了？
　　“那我收回刚才的话。”司空赫笑了，笑得十分没心没肺，“我没错。”
　　“我也不会给你杀我的机会。即使有一天我们死了，我也依然是你的安达。”
　　司空赫再次抓起林霁的手，低头吻了上去，这次林霁没有再抽回手。
　　一块木牌悄然过渡到林霁的手中。
　　林霁不肯接，因为她终于想起来这礼服是什么了。
　　这是婚服。
　　“我没有答应你······”
　　司空赫打断了林霁的话，“这是我单方面的赠予，不需要你的允许。从今以后，黎衣族归顺陛下麾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说罢转身，踩着草垛走上墙头，一脚嚣张地踏在城墙的边上。
　　随着司空赫一挥手，远处传来马蹄踢踏的声音，烟尘四起。
　　安南叛军的后阵出现了大批军队，镇北的两字大旗飘扬空中。
　　前有昨日同袍，后有虎狼相逼，安南叛军即将一溃千里。
　　任谢青千算万算，料定了林霁手里已经没有能拿得出手的军队，也没想到司空赫会如此疯狂，将驻守北境的镇北军调来。
　　司空赫的嘴角上扬，对着城下喝道：“没有北都，我还守北境边界干什么？就让xx族也来到北都城下，先撕了你们这些叛军！”
　　一支冷箭从林霁身后的队伍里射出，直指司空赫的后心。
　　以司空赫的武艺，本来不会躲不开。可是他站的位置太过刁钻，一时竟转不过身来。
　　“铛”地一声，冷箭撞在护甲上，颓然落地。
　　可是司空赫同时也在那一刻，重心前倾，脚下一滑，落下城去。
　　城下，是急速行军的数万镇北铁蹄！
　　司空赫算到了暗害冷箭，却没算到这人居然用了重箭，从一开始，就想要把他撞下城去。
　　镇北军如今带头的是司空赫的一位副将，名叫孙意。他看见了自己的将军从城墙落下，即将卷入自己军队的马蹄。
　　“继续向前！”
　　铁蹄踏过，尸骨无存。
　　林霁在司空赫落城的那一刻就迅速地扑到了城墙边上，连宋羡云都没来得及拉住。
　　她猛地一撞，城墙已经开始松动。
　　城下看不见司空赫的身影。
　　安南叛军毫无疑问是败了，而林霁则突然病了。
　　这几日只有宋羡云和御龙卫出入她的寝宫，她裹着被子喝着姜汤，在榻上听他们汇报军情。
　　“没有找到司空赫，但是他的副将孙意想见陛下，说有他的下落。向他放冷箭的人也找到了，是一个叫刘野的官员吩咐。”
　　摧之将重要的拣着给林霁说了，接着宋羡云进门。
　　“谢青抓到了，但她要亲自见你，我暂且没杀，押在天牢了。”
　　林霁第二日起了个大早，换好了全套朝服，叫人把谢青提到御书房来。
　　而被关押数日的谢青，居然依旧是容光焕发地走到林霁的面前。
　　能在自己的精锐底下还讨得这么一番待遇，林霁就更加坚定了自己将其收归麾下的想法。
　　虽然林霁想到以后都要看见这个杀了自己无数士兵的始作俑者，在面前晃来晃去就很不爽，但她也不得不承认谢青的谋略绝对在她之上，与她的智囊团相比绝对一骑绝尘。若能把她收服，前路坦途。
　　这就要看林霁怎么选了。
　　是选内心的仇恨和荆棘的前路，还是选人民的怒火和通天的大道。
　　她别无选择。她坐在岌岌可危的皇位之上，没有放弃任何一个助力的资本，林霁必须把所有能抓住的都抓住。
　　“我要做帝师。”
　　纵使林霁猜到谢青要狮子大开口，也没想到她开口就是帝师。
　　“朕的老师是郑楚客。一上来就狮子大开口，你对自己手里的秘密有这么大的自信？没有你，朕还能死了不成？”
　　谢青没有回答，林霁觉出不对。
　　“难道朕还能真的死了不成？”
　　谢青此时身为阶下囚，却没有身为要犯的自觉。打扮得光鲜亮丽，又四处打量着御书房，仿佛对林霁的妥协十拿九稳。
　　“咱们师徒之间，我就不用外面那一套。我一向对自己人都是爱提点提点的，这次也不妨多说一点。”
　　“你身上有一味陈年积毒，影响着你的身体和情绪。如果不及时纾解，轻则痴呆，重则猝死。你不要妄想太医院会治这个病，就连你新招到身边的那位大夫都不见得能瞧得出来。而我恰好知道解法。”
　　“况且你不是早有了换掉帝师的想法？跟师父装什么尊师重道呢，那郑楚客是长公主的心腹，你也能用得安心？”
　　“让我做帝师，这是一举三得之法啊。”
　　林霁其实被谢青说得已经动心，她提出的条件看似不可思议，其实是她力所能及，但是林霁依旧沉着脸。
　　谢青则大大方方地走上前来，拍了拍她的肩膀，问道：“要不要我给你一天时间考虑？还是三天？”
　　“不用了，走吧。”
　　谢青装作听不懂地眨眨眼睛，问道：“去哪儿？”
　　“上朝，宣布你的帝师身份。”
　　“陛下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霁让御龙卫带着谢青在殿外等候，帝师的事情并不急，她真正急于处置的，是另一件事。
　　“臣镇北军副将孙意，有本启奏。”
　　“那日臣受命前往驰援，就见司空赫从北都城墙坠下，但身后军队数万，绝不可能为了一人而损将士安危，置陛下百官于危险之中。因此不得已将司空赫卷于马下，臣前锋的马蹄踏碎了他的喉管，尸骨无存。”
　　此时众人都觉出不对劲儿来了，这个司空赫身边理应忠心的副将，居然将自己上司的死描述的如此绘声绘色，不像是下属，倒像是······仇人。
　　“臣还要禀，司空赫任镇北军将军的那三年，对士兵生杀予夺。没有军令，以一时心情好恶便可随意杀伤士兵，甚至在一年前的琉漱河之战以同袍尸体为计谋击退xx族，让战死士兵暴尸荒野，英灵难安。”
　　这殿上大概也只有林霁能猜到一二。因为司空赫曾经在她的面前拿自己的士兵挡剑，而镇北军本来就兵力不足，要挡住xx族，不使些非常手段又怎么能平安无事三年。
　　林霁大概能猜到北境的生活有多苦，那个曾经有着一汪湖水般蓝色眼睛的司空赫，回来后则变成了阴骘偏激的鹰。
　　“你想让朕怎么做？”
　　林霁想抓住这个孙意的破绽，直接贬了。因为很明显他已经因为司空赫也顺带着恨上了庇护司空赫的自己，矛头处处直指林霁执政混乱，难以安居。
　　“臣不敢，臣只是替兄弟们求个活命的机会。”
　　这孙意还挺聪明。如果他说要连带着诛灭黎衣族，或者让林霁下罪己诏，她都有理由让他吃瓜落。
　　看来今日是不能搞这个孙意了。
　　不过没有他，也还有一个出头鸟。
　　“司空赫确实有罪，不仅在镇北军犯下累累罪行，还在北都被围困的时候趁乱杀了谢君后。所以朕在此除去他的大将军职位，不允许任何人在给他供牌位。”
　　在场的官员大多不知道后宫发生的事情，也是从林霁口中才知道谢霖铃不治身亡，因此群情激愤，对司空赫的怨怼更上一层楼。
　　“朕听说，攻城那日，有一位大人刺杀了司空赫，是叫刘野？”
　　刘野从官员的队列中走出来，让林霁看清了他的脸。
　　“赏！”
　　“朕赏你做万户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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