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

　　主仆二人已经精疲力竭，几次想要倒下，还是勉强支撑。可跑着跑着，乐千里发现一丝不对，方向竟然错了。正懊恼时，脚底一滑，便顺势趴地歇着。金生也顺势坐在一旁，对着天空大口喘气。
　　他们的衣服已经全部湿透。
　　金生的话断断续续，连不成句子：“主……人……还……有多远？”
　　“不……远，不……远了，”乐千里不敢讲实话：“你……扶我……起来，你……水……水……”
　　金生努力站起来去扶乐千里，咬牙坚持了一会，乐千里好像是贴在了地面，纹丝不动。金生原地稳了稳，再度用劲，终于把乐千里翻了个面。
　　“我们没有水了。”金生捏着空荡荡的水壶。
　　“嘘！”
　　但乐千里却对他使了个嘘声手势。
　　主仆仔细听，树林不远的地方，有人的声音。
　　是灾民还是反贼？或是陆均反悔？
　　想到此处，在这样热的天气里，乐千里打了一个寒颤。

　　“没救了，他辞官不做了。”
　　“是啊，现在那些官员谁还会散尽家财呢。他是个好官啊。”
　　声音越来越远了，应该是当地的村民。
　　原本乐千里是一点力气都无，许是受到了鼓舞，乐千里一下站直了身体。
　　金生道：“散尽家财，又辞官了，说的可是主人？”
　　乐千里心里乐开了花：“哎，都是……虚名……我现在不问……政事。赶紧……离开这里。”

　　他们倒是想要跑的更快，可这一次修整过后，脚程越发无力。天气热，又缺水，又走了不知多久，乐千里最先晕倒，随即就不省人事了。可再度醒来，周遭的环境又让他惊恐万分。
　　陆均果然反悔了？再仔细看着，尘土糊脸，又瘦又小，呆滞迷茫，不是那些吃不饱人还能有谁。
　　乐千里心里已经有了眉目，心中高兴着。看来自己的确有些名望，连他们都愿意救自己。既然救了自己，可要好好道谢。乐千里便动了动脑袋，手臂和腰腹用力，没想到人未坐直，喉咙先发出一声惨叫。他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声音，然后便是全身酸痛袭来。他还未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那一群灾民已经涌了上来，个个凶猛到即将要给自己一巴掌。乐千里本能去躲，金生挡在面前。
　　金生赔笑：“各位各位，你们答应过我，要放过我们吧。”
　　他求饶的许久，灾民方得散开，满目敌意，注视乐千里。乐千里不敢挪动一步。至那之后，太阳逐渐西沉，百姓陆陆续续离开茅草屋，乐千里和金生终于逃脱。也是这会，乐千里发现金生的脸上的伤势比自己还要重。

　　“怎么回事？”到现在，乐千里还是一头雾水。
　　“主人晕倒后，怎么也叫不醒，我只能背着主人先离开。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见到那辆马车停在路旁，是朱色的。”
　　“是，是。”乐千里赶紧回应：“然后呢。”
　　“然后我也支撑不住了，这时便遇到他们。我求他们给一口水，他们不给。我就报了你的身份，我说你就是那个散尽家产救助百姓的大善人，这总该给一口水了吧，结果他们……”
　　“怎么样？”
　　“他们就把我们打了，还把我们抓到茅草屋，说你是烂人，烂官。我只好用主人包袱里的财宝求他们放过我们。”
　　此时乐千里的脸涨到比血还红。他想要打金生，可金生的脸上的伤让他下不去手，想要踢金生，自己又抬不动腿。
　　“你傻，你报我名字干什么。”
　　金生垂头，愧疚不已：“未经主人同意，用了主人的财宝，小人罪该万死。”
　　乐千里白了一眼金生，暗道蠢货，然后说：“算了，没有出大事。一群刁民而已，你做得对。”
　　金生道：“那我们快走吧，天已经黑了。”
　　乐千里却忧心忡忡：“我曾经吩咐过，如我没有准时到达，不必等我了。”
　　“那现在怎么办。”
　　接近黄昏，但凄凄荒草上，蒙上一片光辉。让他的不安有了一丝希望。
　　乐千里喃喃自语：“这就要看我的运气了。”

　　主仆坚持不懈跋涉，终于见到了远远停驻的朱色马车。天色已经大暗，乐千里却迟迟不敢动。
　　金生喜道：“他们还在。”
　　乐千里道：“他们怎么还在此处。”
　　乐千里整个人就像脱了水的薄衣服，一条木杆就能挑起来。他虽然靠在高大的乔木上，可此时的处境已无让他依靠。他的猜想似乎逐渐被证实。
　　金生道：“主人，我去探探。”
　　“不能去。你去便暴露了。”乐千里说。
　　天色越来越暗，暗到远处的马车失去了颜色。马车的轮廓越发明显而透出诡异。
　　“返回，走水路。”乐千里收回目光。不顾金生的内心哀嚎，坚持原路返回。
　　虽然这是下计，但也是唯一方法。
　　陆均此人最擅谋定，在青海一站，就是凭借这二字反败为胜，还削掉了敌方首领段珍的一只耳朵。回想陆均下午的沉默和宽容，未必是好事。
　　前路黑夜茫茫，未知艰辛。
　　乐千里生平第一次，生出后悔之意。

　　#

　　忠王作为四大异性王之首，在朱雀街有自己的府邸，在京城多坊置有多处田产，但他只爱城南郊外的外宅。此去路途较远，陆均到时已经天色太晚，锣鼓早已开场。
　　他并未惊动谁，只是悄无声息站在长廊。
　　河水倒映璀璨繁华。
　　人人快乐，幻影更加快乐。
　　阿星坐在一众女人之间，坐在忠王妃的隔壁，被众星捧月。但又不似他人，沉浸其中，她似乎对这出戏并不感兴趣。

　　“陆大人，您可算来了。王爷有请，”

　　陆均跟着祥善顺着无人小径到了后院的别院——兰园。虽然叫兰园，但此地只有一盆兰，月夜时，听说白兰泛着神圣的银光，那是忠王的宝贝，很少见外人。原本这一次众人想借着寿宴一睹名品高雅之姿，但是不知什么原因，忠王却临时反悔，众人大呼可惜。此时，忠王正在大堂内弯腰，仔细检查了几件木箱。

　　“见过王爷。王爷，药材还满意？”
　　“满意满意。”忠王由衷赞叹，回过神：“你这是从哪里得来的。”
　　陆均道：“这都是宁副将的功劳。他略施小计，药农便乖乖送了上来。”
　　“宁副将的功劳就是你的功劳。”
　　忠王看了陆均一眼，却发现他的脸色有些深沉。
　　忠王问：“在乐千里那里碰了钉子。”
　　“什么都瞒不过王爷。”陆均无奈。
　　忠王也跟着笑，离了大堂，去了亭中，陆均跟随其后。
　　一壶薄茶，几缕清风，少了喧嚣，多了蝉鸣。
　　唯天公不美，月迷黑云，不辨形状。

　　“乐千里此人矫饰成性，常常弄巧成拙，但仗着太后撑腰，不仅混到了三品吏部要员，还安然退出官场，回家享福。能让你碰壁，也着实混出实在的本事。”
　　“滑的像鱼，暗暗讽我惹是生非，我拿他没有一点办法。”陆均笑着，抬头望天，随即一脸愁容：“可是乐千里的确是最佳人选。”
　　“你一定非要选这一条路？”
　　陆均奇怪的望着忠王。
　　“如果乐千里这条路行不通，放弃也无妨。得罪太后，得不偿失。”
　　陆均不说话，又低头望着茶水发呆。
　　忠王又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愿闻其详。”
　　“如果他写了那份东西，流传后会发生什么。朝廷会不会因此大乱。”
　　陆均当即便笑了：“佩服王爷。我的确是如此想着。”
　　“那你希望是乱，还是不乱。”

　　陆均顿了顿：“王爷还是会开玩笑。当然是不乱。只是新人纸上谈兵，不堪大用，老人又故步自封，畏首畏尾。我实在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你只告诉我吧，这满朝文武，你看得上谁。”
　　陆均摇摇头：“是皇上看得上谁。”他饮了一口茶，似乎正在考虑是否讲出来。
　　忠王道：“看起来此人来头不小。”
　　“一个永远不会成功说服的人。”
　　“那凭什么说服这位永远不会成功说服的人。”
　　陆均再度愁容：“看天意吧，我没什么好办法。”
　　忠王认真道：“说是顺其自然，其实是全力以赴。皇上有你，何其有幸。”
　　“言重了。”陆均回答：“但我恨我不能做更多事。”

　　二人不在说话，自顾自饮茶。偶尔望望天上，又失望垂头。朝廷天灾人祸多年，可太后并不作为，幸得皇上有心，想要励精图治改变现状，但总是受到桎梏而无法施展，终日郁郁。

　　忠王见陆均忧愁，说道：“不聊这些，有兴趣随本王去听戏？”
　　“听王爷安排。”陆均新不在意，随便便问：“哪一出戏。”
　　忠王道：“《春光怨》。”
　　陆均一愣，不知为何，他并不喜欢这一出戏。
　　他说：“才子佳人，你侬我侬。”
　　忠王听后便笑：“没错，女子爱听，有什么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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