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

　　小孟说：“夫人，您继续往后看。”
　　阿星不以为然，便往后多翻了几页，她愣住，又多翻了几页。看到栩栩如生的小人纠缠，气血上涌，脸色大变，合书厉声：“你胆子大了！”
　　小孟连忙下跪：“小人知错。小人这就将它烧了。小人知错，小人知错……”
　　“行了。”阿星出声制止，无奈叹气。经过气血上涌，全身上下似乎每一处的毛孔都在出汗，可是冷静下来，汗意全无，时近黄昏，她又有些冷。
　　“这些玩意是明令禁止的。你的意思是，在河东岸有人正在做这些。”
　　小孟道：“是。因为小人重金买了一本，所以那人跟小人多说了几句，听说写书作画的作者，名叫海塘的人，还是有名的才子呢。也不知道是哪位才子沦落到这种地步。”
　　阿星不再说话了，小孟想了想：“夫人，要不要告诉大人。”
　　“不必了。这与我们无关。”
　　“是。”
　　阿星道：“最近总管对你们可有何训示。”
　　“尹总管从来不过问小人去向。小人现在真正的只听命夫人一人。”
　　阿星听了这话，竟恍了神。
　　忠诚的誓言，果然让人身心愉悦。
　　阿星稳住心神，看向小孟：“记住，手脚麻利点。”
　　“是。”
　　“少在这种地方花心思。”
　　“小人记住了。”
　　平时侍卫哪里敢直视主人的双眼，可今天小孟有些不同，他也抬起头。与小孟四目对视的瞬间，奇异酥麻竟然遍布全身。
　　她未能体会此中深意，只当是下午风凉，消汗之后，邪寒入体的前兆。在凉亭稍坐一会，便与阿绫回了房间。走之前，还不忘叫阿绫带走画本，甚至嘱咐她不可偷看。

　　还是那条荒无人烟的巷子。好在柳条抽新，春风徐徐，走在其中，倒也不难受。阿星这次不能继续扮做务农妇女，而是成为贵族书童，悄悄走入巷子深处。如小孟所言一般，这条巷子，越走越荒，可也越走越通敞，越走越热闹。
　　不知道隔了几处墙壁，她听得到里面的喧哗，与外的断壁枯草截然不同。
　　她想要继续探听，正寻找门路，此时从墙壁上跳下一人，挡住了去路。将阿星吓退了几步。

　　“你找谁。”他的皮肤黝黑，一脸的敌意，嘴巴里还啃着馒头。
　　阿星连忙说明来意：“我是经人介绍。想购书一本。”
　　“介绍人。”
　　“他姓孟。”
　　男人想了想，面色不在防备，而是伸出手。
　　“我有钱，我有足够的钱。我要第二册。”
　　男人不耐烦的说：“我知道了。你在这等着。不准乱动。若是敢乱动，小心我……”
　　男人做了一个抹脖的手势，可能他看阿星很乖巧，这个动作故意做的夸张，表情故意做的凶狠。男人回身推门进了，阿星的耳边又听得到墙内有人讲话。
　　不一会，男人出现，半倚靠木门，朝她的怀里一丢。阿星没能接住，画册落到了地面。
　　“把钱放下，你走吧。”
　　“那如果我还需要，怎么样能找到你。来这里？”
　　已经钻进院内的男人又抽身回来，他上下打量着阿星，露出一种过来人劝诫目光。
　　“小兄弟，小看怡情，常看伤身。”
　　阿星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要你管。你回答我，我怎么能找到你。”
　　“这里呀。”男人笑，似乎在笑阿星的问题傻。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嘛？”
　　这时男人的目光有些奇怪，翻了白眼，直接给阿星来了一个闭门羹。

　　阿星捡起画册沿着原路返回，可是走了几步，又回身去看，明明已经春天，河岸波纹宽阔，此地竟然一片萧索。她不明白自己心境，却预感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下午回到府上，便叫阿绫去告诉尹峰，自己想要见见陆均。下午，晚上，院内空空，直到入夜，陆均姗姗来迟。
　　严肃疲惫的脸庞上，因烛火的微光，泛起如水的波痕。他站在门口，宛如需要主人做出邀请的局促客人。但他还是走近了房间，靠近三足香炉，伸手将三支凤尾香掐灭。
　　阿星披着单薄的外衣坐在床边，头发散落，赤足踩在矮凳，捧着一本书，她不看书，只是看着丈夫。

　　陆均被注目着，心下砰砰跳，他坐到床边：“你什么时候爱读书了。”
　　“我不爱读书。”
　　“那你看什么。”
　　阿星递过去。
　　陆均愣住，其实他只是随口一问，没想过她会递过来。陆均接过，书上无名，翻开第一页，大致扫了一眼。
　　“才子佳人的故事，你要想听，我讲的可比他好。”陆均递回，但是阿星未接。阿星伸手，又将书推回。
　　陆均说：“我不爱看这个。”
　　阿星说：“你再仔细看看。”
　　陆均见他如此，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又不能不做。于是随意多翻阅了几页，这脸色渐渐不对起来。起初他以为自己看错，但仔细看了，的确是他所想。
　　陆均是乍欢，喜悦难掩，可转瞬又似笑非笑，可依他们夫妻平日关系，阿星绝不会以此做邀请。但是，此等出现床笫之间的物件，由妻子交给丈夫，也不作其他理由。况且，今天的阿星竟然有一种难言的天真魅力。
　　“夫人，你这是何意？”
　　阿星笑：“你可以猜猜。”
　　猜？陆均的脸越来越红。
　　“这上面的姿势……我认为……”
　　阿星叹口气，伸手将纠缠的小人翻页，伸手指向某一处。
　　士亘，垣。
　　烛火昏暗，阿星瞬间看不出陆均的神色，它总是如雾一样。

　　“是不是？”她试探问。
　　“这种东西，闺房玩乐，名字并不重要。”
　　“可是太巧了，取什么名字不好呢。”阿星不死心，翻开第一页，逐渐指给陆均看：“你可以从这里开始看，很多情节都对的，我不是说是内容真的，只是他们乱写一气，通过一些捕风捉影添油加醋，诽谤皇上……”
　　“是你多想了。”
　　“不是我多想，是有预谋。此书文笔不俗，不是普通人可以拥有。”
　　陆均抢过画册：“我问你，有多少人认字，能将全文通读。有多少人只是看着小人画，有多少人知道皇上的旧名。”
　　阿星不言，有些委屈，有些不甘心，好像是她在搬弄是非。
　　陆均道：“事实上，没有多少人知道。这只是巧合。你终日不在家安分着，天天外出胡闹，真是要闯出乱子，我也救不了你。不过，这东西留下吧。”
　　说完，他翻到某一页，小人的姿势让人面红耳赤，随即解开腰带。

　　“我……你等等。”阿星还想说，急的赤脚落地，一边跺脚，一边握住他的手。
　　“这件事过去了。”陆均严厉斥责：“若是真的传出去，你才是那个诽谤的罪人。”
　　但是他越是不准，阿星越是要说：“你知道我是在何处得到这个东西么。”
　　“我现在不想知道。”陆均已经脱去了外衣，但阿星突然有些生气。

　　“我也不想告诉你了。你走吧。我不想见到你。”
　　“讨厌我？”陆均试探着。
　　阿星背过身，她正在气头上：“是，讨厌你。”
　　半真半假，陆均拿不准，他总是为这个费神。
　　他笑：“你可不能讨厌我。荀值的事情对皇后说了吗。”
　　“说过了。”阿星生气：“你竟然还记的。”
　　“我当然记得，很早想来感谢夫人，只是公事繁忙。”
　　“什么公事繁忙？这是理由。那天你明明见到我，你不理我。”阿星开始翻旧账。
　　“你也看到我，是你先不理我。”陆均出神了一会，莫名生气：“好好，我们不提这个，皇后怎么说。”
　　“没多说什么，只是叫我常去看她，关心她。”
　　陆均听了，从后环住阿星，下巴抵在她香气萦绕的脖颈，声音有了变化。
　　“以后不必再去了。但你可以常常关心我。听话。”
　　凤尾香的余味还在，重叠影子照在墙壁。不顾她的抵抗，也由不得她反抗。一句“听话”入耳，她的身体立刻酥软，和被子一样软。
　　红绡帐里，残风入梦。醒时却是冷漠无言。她总有失落，也不知为何失落。

　　时间过了两天，但阿星总觉过了两年。
　　昨天，巧嘴也被老刘带回，还是那副通体翠色带红毛的威风气派。经过妙手神医的救治，不仅救活了命，连那口齿也比之前灵光。背诵榕山的当地歌谣，竟然一字不差。喜的阿绫拍手叫好。
　　阿绫说：“好玩，你再唱一遍。”
　　巧嘴听话极了，跟捉虫子似的，嘴巴不停，阿绫比方才还要听得开心。可这一次阿星却没有自己的婢女那样高兴，她的脑海中竟然冒出这样一句话——巧言令色，最擅蛊惑。
　　“别笑了。”
　　阿绫一时没听清，笑滋滋问：“什么？”但马上反应过来，正色问：“夫人。”
　　“把小孟给我叫过来！”

　　梨花院后院的春雨亭，是一方小小的窄窄的庭院。亭子之外，种满了花朵。时节不对，花还是没有香气。她坐在亭内，看向小孟的眼中，极其不满。
　　小孟说：“虽然谷雨楼是个三教九流的混乱之地，看似行为乖张，法令无度，但实际并非如此。这里面的人由上到下，有着严密的规矩，甚至到了严苛的地步。那日我去打听江月的下落，只是隔着门外远看了一眼，马上便有人看守。想要接近江月并不容易。而且……”
　　“而且什么。”
　　“小人似乎在谷雨楼看到了荀大人。”
　　“荀值？”阿星感到事情不妙：“你小心些，不能惊动他们。”
　　“小人明白，小人已经想到了办法。”小孟说：“我花了重金打通了关系，他到时会带我前往江月的休息的地方，小人便会为夫人除掉他。”
　　“关系可靠？”
　　“夫人，谁会跟那么钱过不去。”
　　此话有道理。
　　阿星摇着扇子：“我期待你的结果。但是，如果你失败了……”
　　“还请夫人放心，小人不会失败。”
　　“如果成功，你想要什么赏赐。”
　　“小人不要赏赐。”
　　阿星笑说；“事情办得好，一定要赏。你尽管提，只要我能办得到。”
　　“既然如此，小人便大胆提了。”
　　阿星百无聊赖：“说吧。”
　　金钱，女人，或是权利，逃不出的欲望，都不能免俗。
　　这时小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人别无所求，只求夫人能够高看小人一眼。将小人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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