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

　　阿绫听后，便专心致志为阿星描眉涂粉，又挑了一件石榴色衣裳。到了外头，才发觉石榴色有些花枝招展。
　　阿星的心思不在此处，一直奔着陆均的书房走去。穿过梨花院一片葱绿竹林，只差走过一处水上长廊，路过一处歇亭，她便停下了。
　　那宋期同与尹峰在对岸争执，宋期同甩开了尹峰，便大步离去。阿星想了一会，正要上前问尹峰情况，这时陆均却突然出现。
　　阿星只得退回竹林。
　　可她又不甘心，想来近期的事情，越发生气，握住细长的竹子开始摇晃。半晌，她开始在竹林踱步。可除了风穿竹叶，再无半点声音。她偷偷看过去，明明尹峰已经离开，陆均依旧没有反应。
　　如此她便更生气了。

　　这时便听阿绫叹口气：“夫人，人为何说死就死。”
　　阿星不语。
　　阿绫道：“那日夫人还与她说话呢。”
　　阿星冷冷转过头，但马上由冷转笑：“一个小孩子，开始通悟世事无常了。”
　　“夫人别取笑我了。”阿绫什么都未听出，还以为阿星真是在开玩笑。朝着对岸，努努嘴：“过去吧。”
　　提起这个，阿星气不打一处来：“干什么，还要你替我做主！进宫。”
　　她走得决然，可临行时，她还是忍不住看最后一眼。
　　挺拔的身姿站于廊下，半掩于叶间，风动林动，竹叶流连，带着随风飘荡的怅然若失。
　　猛然，阿星回过神。摇摇头，暗自离去了。
　　一抹红色消失，陆均这才转过头，看向对岸的竹林。冷峻观望着，送客的尹峰已经赶回，陆均和尹峰折身回了书房。

　　宋期同妻子自尽一事，远比阿星想象还要宣扬得大些。宫中传开，就连民间都传开。禁宫副统领之妻遭人先奸后杀，简直是惨绝人寰。
　　坐在二楼的阿星听后，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接下来那就更夸张了，看客中突然站出一男子，自称宫里有人脉，这宋夫人并非是先奸后杀，而是另有死法。
　　众人来了兴趣，纷纷问他真相。
　　男子却慢悠悠卖关子。大家一顿催促后，他才说出原因。
　　宋夫人的真正死因不是先奸后杀，而是先杀后奸。
　　众人听闻，皆是愣住，随即哄堂大笑。

　　阿星不说话，阿绫也不说话。倒是与他们拼桌的大哥笑的直直拍手，阿星想夹起一粒花生米，花生米一跃窜上天，原是大哥正在拍桌子，桌面震动。
　　阿绫还是黄花大闺女，涨红了脸：“我还以为真的知道什么。都是胡乱编排的。”
　　“还真不是胡乱编排的。”
　　阿星正含笑看着自家婢女，听得这话，不由得皱起眉头。
　　“你这话是何意。”阿绫问对面的大哥。
　　大哥擦去眼角笑出的眼泪：“这宋夫人呢，我有幸见过一面，说是倾国倾城之姿绝不过分。听说还是选秀大挑时的落选秀女。这样的一位美人，竟然被宋副统领这粗人占了便宜，他该感恩戴德才是。谁料宋副统领不解风情，宋夫人又是空虚寂寞，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阿绫傻傻问。
　　大哥神秘兮兮，四处看着：“和皇上……”
　　未等大哥说完，阿星厉声：“你这是从哪里看的胡言乱语。”
　　酒楼立刻鸦雀无声，说书人和听众都看了过来。他们只当这是一场夫妻吵架，很快又恢复热闹。

　　“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大哥态度坚决。
　　“千真万确？你从何处知道这是千真万确。”
　　大哥被面前的瘦弱妇女吓到睁大双眼。看她衣着的确是务农妇女，可看她气度，却又不同于务农妇女。他想不明白，挠挠脑袋，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一扭头竟然跑了。
　　“阿绫，抓住他！”

　　阿绫丢了茶水钱，立刻跑出去。阿星也跟了出来。定睛一看，这位大哥还是个瘸腿汉。
　　起初阿星还担心抓不住他，这下可增了不少信心。更加卖力追了，整整追了三条街，但总是差了一截。
　　直到他们跑到一条荒弃的巷子内，瘸腿汉也气喘吁吁，阿星主仆也是上气不接下气。那阿绫刚把气喘匀，还要去追，瘫坐在地上的阿星却拉住阿绫。
　　瘸腿汉见状，试探的站起。阿星没有动地。瘸腿汉连忙逃跑，一会，又回身偷看，主仆仍在原地。如此他便放心，一瘸一拐大摇大摆晃晃荡荡远去了，嘴巴里还唱着小曲。

　　“夫人，我还有力气。”
　　阿星看了一眼阿绫，小脸惨白，气得鼓鼓。她伸出手：“扶我起来。”
　　阿绫面前站起，又将阿星扶起了，为阿星轻拍衣裳上的灰尘。
　　“今天真是晦气，出来玩，也能遇到敢非议皇上的大胆之徒。奴婢叫尹峰过来抓人，就不信还抓不住他！”阿绫仍是忿忿不平：“就是不知这是哪处的巷子。”

　　她们一同看向这荒无人烟的巷子，墙面似新，皮肉拨开露出白骨，半面喜字灯笼仍高高挂起。几丛青烟升起，依稀辨别曾经繁华，它却戛然而止。
　　但阿星却直直盯着眼前。
　　视线的尽头，伫立一座巍峨高楼。
　　阿绫眼中迷茫：“那是什么？”
　　阿星若有所思，回想追逐时的路，似乎经过了一条河。刹那间，阿星一切明了。

　　午后时光让人困倦。
　　阿星穿着白色的长袍，斜倚在凉亭，没有睡意。
　　池塘内浮萍，一片一片随风散开复聚。她的视线又往上看，三个月前正在修葺的藏书楼已经修到三层，孤零零的站在那里。
　　这是太后给予的特权。三层只有皇室才能用。

　　阿星自觉无趣，便说：“阿绫，你看这扇面。”
　　阿绫上前看着：“这不就是浮萍么。”
　　阿星说：“也是赶巧了，今日见外面闷热，就随意取了一柄扇子，没想到应了眼前景色。可是美中不足，缺了画荷。”
　　“夫人说得对，应该画荷花。荷花不像那浮萍，飘飘荡荡，忍人厌烦。”
　　阿星察觉自己的婢女话中有话，于是问：“你想说些什么？”
　　“奴婢胆子大了，说的就是宫里那位。”
　　“你胆子确实大了。”阿星也不生气，甚至还带着笑意。
　　“那物件是她让夫人去寻得，她自己被皇上厌恶是她自己的原因。她不该特意派人过来骂夫人。还有那小太监是什么东西，怎么轮到他说三道四。”
　　“这不该你多嘴。”阿星盯着扇面，神情严肃。
　　“虽然我不懂男女之情，但是我有直觉有眼睛。她越是巴结皇上，皇上越不爱她。”
　　“好了！”
　　阿星的好心情立刻全无。
　　眼前的浮萍漂泊，让她分不清是扇面还是池塘。
　　半晌，她说：“一方池塘，有人见是晴光潋滟，有人只会见到春日末景。”
　　她见自己婢女还在迷茫，索性挑明：“以后她是要做皇后的，今天的话可不能再说。”
　　阿绫仍还是为主子抱不平，但说话的时间，已有侍卫模样的人恭敬站在一旁，手上还端了一个木盒。阿星眼神示意，那侍卫便凑近阿星耳边低语。

　　“你确定？”阿星低声。
　　“千真万确。听说他被江湖大夫从东河捡起时，伤势严重险些丧命，好在大夫有些能耐，把他救了。”小孟说完后，又低语道：“还请夫人明示，小人应该怎么做。是否找个机会除掉他？”
　　阿星心头一震，原来“谷雨”二字，未必只有谷雨时节的唯一，也有可能指向谷雨楼。可是，那天为何会发生巧合的追逐，让她发现谷雨楼？
　　这绝不只是命运的偶然。
　　她闭上眼，不由得呼吸加快，轻声道：“不可再失手。”
　　小孟了然：“夫人放心，小人一定提头来见。”
　　阿星立即转头，冷漠盯向男人，小孟浑身打了个寒颤。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但是，他确认一点，这个寂寞女人望向自己的双眼充满了厌恶。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

　　“夫人，这第二件事小人也打探了眉目。河东旧坊是有些人出入，他们正忙着鼓弄一些东西。思来想去，还是花了重金为夫人寻来一册。”
　　阿星已经收了目光，继续赏这春末景象。
　　“阿绫。”
　　阿绫依言，从小孟手中将木箱接了过去。
　　阿绫道：“是否开箱？”
　　阿星暂时还没了兴趣，正要说话，小孟说：“这是个好东西，一定要打开。”
　　阿星深吸一口气：“打开吧。”
　　她叫阿绫打开。自己却懒洋洋的依靠在凉亭，乳白的袍子附在玲珑有致的身体，脖颈潮湿，发丝在锁骨处化了个圈。

　　“等等！”小孟喊道。这一句话吸引阿星看了他一眼，她已经失去了耐心。
　　小孟道：“一定要夫人亲自打开，才有趣。”
　　“呵，万一没趣，你岂不是在拿我寻开心。”
　　“不会的，一定有趣。只是，最好不要叫阿绫姑娘看到。”
　　“为什么我不能看！”阿绫诧异。
　　不过，这倒是引起了阿星的兴趣。
　　“神神秘秘的，到底是什么。”
　　小孟脸上突然蒙上红晕：“恩，夫人一看便知。”
　　阿星带着疑问，打开木箱。原是一本书，但书封无字。这个小孟，故弄玄虚有些本事。她取出薄薄的册子，翻开第一页，仍是无字，继续第二页，便有了正文——瑞德初年，城南有一男子名唤士亘，对邻居之女甚为喜欢，但是婚姻大事，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阿星嘲讽：“一些陈词滥调的故事，值得你如此故弄玄虚。”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