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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
之后减兰便在府上住了几日。他与阿星渐渐熟络,有时也会流露幼年心性,与过去无异。清早,阿星叫他吃早饭,减兰经常沉迷于庭院打坐,怎么叫都不理。心有灵犀一般,最近几日,陆均从未过来过。即使他见到减兰,阿星也有她的说辞。
阿星走到减兰的身后,他如草原小鹿,警惕转身。
不过减兰很快放松:“她们喊过了,我不吃。”
“我想知道,你何时学了武功。”
“是在戏班里学了一些。平时台上也要做些动作,就跟着师父练了一下,没想到他竟然练家子。教我一招半式,我受用无穷了。”
减兰的身量不高,体态轻盈,不饰粉墨,的确是风流郎君的模样。
“那你耍给我看。”
减兰当下迟疑。
阿星又道:“算了。你耍了,我也看不懂。”
“不……”减兰立刻反驳,接下去想说下什么,却怎么说不出口,便用动作代替。他使了一套动作,出拳,出腿,干净利落,虎虎生风,和他的体态完全不符。阿星静静的看着,然后便笑:“我果然看不懂。不过,这倒是能保护自己不受欺负。”
减兰得意:“你有所不知,从来是我欺负他们。”
即使每天这样说笑,阿星看得出,他们之间仍是有一层隔膜。就在阿星还未想好时,第二天,减兰便提出辞行,戏班已经离开京城去了兖州,他要去兖州。阿星没有挽留,不过在减兰离开那天,她却一路送到了城南的一处道观。
她吩咐下人们原地待命,只和减兰一同进入。
古树参天,观中干净整洁,但是道路逼仄。天气算不上阴沉,空气有水珠浮动,湿乎乎的。减兰摩擦着自己的手臂,据他说,自从来了京城数月,皮肤疹子频繁生出,倒是不严重。他厌恶这样的天气。
“就送到这里吧。我再想,我出现这几日,会不会为你带去了麻烦。”
“我是女主人。怎么会带来麻烦。”
阿星四处看着,减兰却没那个好心情。
“陆均对你怎么样?”
“很好。”
“好么?”
阿星转头。
减兰开着玩笑说:“我在府中几日,从未见过他出现。说一句冒犯的话,你像个寡妇。”
阿星别过头,笑说:“就当是吧。”
减兰却失去了笑意。
二人朝着西侧小路走去,阴凉舒服,路却越来越窄。走到尽头,豁然开朗,怪石嶙峋,树木茂密,幽深雅致但不曲折的路连接建在山中的道观。仔细听着,附近还有水穿石击的声音。此地是个妙处,但减兰疑惑看向阿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他的婚配人选最初不是我。是皇上的妹妹,秀域公主。但是秀域疯了,后来就成了文勇王的女儿。”
“文勇王的女儿?难道你不是么。”
“我不是。”
减兰转头:“我不懂。”
阿星走在前方:“这是我来送你的原因。”
减兰往前多走了几步,与阿星凑得更进。
“我只是一颗棋子。如果我想得到主人的信任,就要完成一次杀人的任务。这个任务就是杀害清平。”
“那他是谁。”
“一位面带黑纱的女人。这是她的令牌。”说话间,阿星从怀中取出一物,停下脚步。
那是一块小小的圆形铜牌,花纹是常见的云纹,精致华美,像是妇人成婚时佩戴之物,它很难和杀害清平的凶手联系到一起。不过,减兰却有一丝熟悉。
减兰还要多问,但二人已经走到山门前,门口的小道士拦住二人:“居士,请取下佩剑……”
“我从未听过进入道观不准佩剑。”减兰说。
“那就不必摘了。”阿星说。
小道士摇头:“佩剑必须取下。”
减兰稍作犹豫,与阿星对望,还是取下了佩剑。他与阿星进入观中,环顾四周,树木高大,叠翠掩映。
“此地清幽,不必担心隔墙有耳。”
阿星不理会他的话中有话,只是带着绕过正殿,那里供奉正是瑶池金母。当下减兰有些不安,这种不安随着阿星的沉默和步履的深入,无限放大。
突然,减兰说:“什么声音!”
他全身警惕,四处张望,进入防备的姿态。
阿星说:“附近有条水源。可能是石块被冲刷脱落撞击的声音。”
她见减兰还在疑惑,又解释:“京城常年多雨,泛滥成灾,庄稼不知淹了多少,山体滑坡也是常有的事情。你若不信,不如,我带你去看看。”
减兰摇着头,防备姿态不减。
“不了。”
阿星继续前行,不一会,她问:“外面怎么样?我是问下雨。”
“连年干旱。”减兰语气无奈:“自从天子继位后,没有一天好日子。你见过他么。”
“谁?”
“皇上。”
“见过。”
减兰不再问了,因为在他们面前,出现了仿佛一副泼了孔雀蓝的山水画作,真实的场景并不真实,浓稠的树木像是一张无法逃脱的天罗地网,但露出的亭子宝顶,让减兰缓缓松出一口气。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阿星说:“我第一次见她就是在此处。或许,你会发现什么。”
阿星继续前行,踩上苔藓布满的台阶,但减兰却步了。阿星并不催促,以至于间隔越来越远。
但减兰还是跟了过去,小心翼翼,直到看到全貌。原来这里藏着一座山水阁楼。
高高低低错落二层,房间约有六七间,窗户全部打开,而房门却是紧紧闭合。水从木板下流淌,风过屋角铃声晃动,减兰方才听到就是这个声音。阿星站在中央,姿态端正,等着他。
减兰发觉阿星的眼神有些奇怪。他无法形容更加地准确。
“就是在这间房间,我被迫离开了家人,开始这人鬼不分的日子。”
阿星转身,缓缓张口。
减兰却在这一瞬明白,此刻的阿星就是像鬼一般。这时阿星推开了屋门,屋内案几摆设如初,青瓷碗落满灰尘,冷风吹过:“后来我再度来到此处,已经人去楼空。”
风卷帘动,阿星似乎看到了黑纱女人坐在眼前,姿态高傲。
“你愿意永远为我效力么?”她有颗魅惑的心肠,从她嘴里说出的任何话,无法辩驳,心智停滞。但阿星有不同想法,黑纱女人便转头看向阿星:“你别无选择。不是么。”
减兰说:“我记起了,我记起了。我在清平那里见过这个花纹。”
减兰兴奋大喊,将阿星从回忆里唤醒。
“村里的大娘还问过清平是不是已经成婚,如果不是成婚,为何有女子成婚时佩戴之物。我是不是可以为清平报仇了。”
虽然减兰走到阿星的眼前,眼中却没有阿星的存在。
“不,我还要再搜查,这里一定还有其他蛛丝马迹。”
他完全沉浸在喜悦里,并未发现阿星已经悄悄离开。山风吹动,树叶摇晃,飞鸟腾空,七道黑影跃入,阁楼门窗突然全部紧闭。
她原路返回,神情恍惚走到道观的入口。阿绫和侍卫皆在原地等待。
“江公子呢。”阿绫问。
“她已经离开了。”阿星说。
阿绫看起来有些失望:“夫人,我们现在去哪里?”
正当午的时间,阿星越来越冷。
阿星说:“回府吧。”
坐于马车内,明明夏天即将到来,明明已经离那间屋子遥远了,阿星还是觉得冷。何处不冷呢?离开了小路,上了官道,过了午时,就是未时,一天最热的时候,男子跪在官道,大喊肚子饿,求过路人行行好。他的身边是他的妻女,晒得黝黑。妻女的后背竖立一根野草。
阿绫看了一会,放下帘子,脸上就不大高兴了。阿星见状,便从袖中取出一枚钱袋。
“夫人真好。”
阿绫感激看向阿星,收了钱袋,跳下了马车。马车便停靠路边,阿星等待着阿绫时,那边却吵了起来。
阿绫说:“给了你们钱财,是让你带着妻女去饱腹,你竟然去赌博。”
“这钱是我的。”男人大喊。
“这钱是我给的!”阿绫生气也喊。
“到了我手,就是我的。”
阿星听其言语纠缠,不做他念,忽车外有人轻咳。她内心大骇,话语同时传入耳旁。
“他装死夺取一柄剑,跳到河里,逃了。属下办事不力,请夫人恕罪。”
若不是阿绫气呼呼的回来,阿星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举动。她想要杀了这帮废物,可是一瞬间,又是脑袋空空,毫无着落。
“我是好心啊,他们根本不领情。如果我会武功,我真想杀了这些人。”
听到“杀人”二字,阿绫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因为她发现阿星怔怔看着前方,面如死灰,好像被无形之物夺取魂魄。
“夫人。”
阿星被唤醒,迷茫看向阿绫。
“夫人,江公子还会回来么。”
回来?
春末时节,万物复苏,阿星却打了寒颤。可她的意志渐渐恢复,恢复平时的神采。
“也许。”
阿绫来了兴致:“那他以前是什么样子。”
阿星陷入某种回忆,不久,声音渐渐响起::“他从小喜爱打架,但是村里的孩子的都是他的手下败将。于是这些孩子便联合起来,一同打他,他也不服输,也不认输,跟那些孩子一直交手,晚间睡梦里都在喊叫,第二日还要继续打,直到他赢。”
“还是个倔脾气。”阿绫道。
阿星忽然转头。
阿绫继续说:“我听我娘说过,他们就像耕地的老牛,认定的事情不回头。”
阿星双眼暗了下去:“令堂说的有理。”
马车继续行驶在官道。官道的两侧皆是饿殍难民。有人卖妻卖女,仍想活着,也有人敞开凹陷如丘壑的肚皮,完全坦露给死神,趁兴在春光。
只是每见到他们,阿星就会催促马夫快点赶车。不过,更多时候,两侧依旧是青葱灌木,官道尘烟飞扬,至于那些人,自有他们的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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