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洲一城梨花香

　　裴老爷给裴洲看皇商令的事情传的沸沸扬扬，其中不乏裴洲故意炫耀，还夸大事实，说裴父有意将皇商令交给他保管，被家仆婢女婆子们阿谀谄媚，走路都带着风。

　　有人欢喜自然有人忧愁。

　　三夫人已经被裴父冷落了几日，这是从未有过的事，再加上裴洲近日风光，显得她这里冷冷清清凄凄惨惨，府中婆子皆是势利眼，如今见她落寞了，便不似以往那样巴结讨好。

　　真是一帮墙头草。

　　“母亲别急。”裴恒安抚焦躁的母亲，仿佛并不把府中传言放在心上。

　　三夫人坐立不安，她心里的急躁找不到出路，愤懑又自怨自艾：“怎能不急，你看看裴洲得意的样子！”

　　缓了缓胸腔的憋闷，叹息道：“都怪我…都怪我啊…”

　　转头看见裴恒不以为意的神态，又说道：“难不成你就不怕你父亲真将裴家交给他？”

　　“不要紧，也不见得他说的就是真的，就算真的交给他，一个纨绔，能顶得起来裴家这么大的家业吗。”裴恒停下手上翻书的动作，说出的话并不像他表现的那样不在意，若是父亲真要把皇商令交给裴洲，那他这么多年为裴家辛辛苦苦的又算什么。

　　“说到底还是你父亲生了我的气！”三夫人怎么都想不通，之前几次变卖首饰都没人发现，这回怎么就被发现了？

　　虽然她每月花销都能走裴府账目，但她娘家的开销却走不得，她心疼胞弟日子过的艰难，便数十年贴补娘家，一直都好好的未被发现，怎么忽然就败露了？

　　她冥思苦想也没想出个缘由。

　　账房后有几颗垂挂枝头的柳树，枝条垂下正好能遮挡住头顶的烈日，可依旧叫人满头大汗，衣衫汗湿以后贴在身上，热的空气仿佛都静止了，一丝风都没有。

　　账房虽是裴府重地，但这种天气，几名护卫也有犯懒的时候，留一人守门，剩下的几个去树荫下乘凉。

　　同样满头大汗的家仆提着两个食盒小跑过来，护卫没看清来人，怕被训斥，于是站起来想回到门口去，等人跑近了一看，都放下心来，重新在树荫下坐下。

　　是三公子身边的仆从谷冬。

　　三公子虽近日来不如大公子吃香，但谁知道裴老爷什么时候又想起他来，还是不能得罪。

　　“各位大哥，天气如此炎热，当值实在辛苦。”谷冬在树荫下先是讨好两句，又把手里的食盒打开，里面是冒着凉气的冰沙和凉粥。

　　“这是三公子叫人买了特意给各位送过来的，快先尝尝。”说完招呼另一站在门口的护卫：“那位大哥也过来吧，吃碗冰用不了多久的。”

　　几名护卫互相对视一眼，有一个拿起来的，其余几人也都跟着吃起来。

　　他们额头脖颈的汗水往下淌着，脸被晒的又黑又红，带着冰碴的凉粥入口，散去体内燥热，态度也跟着缓和几分。

　　“替我们谢谢三公子，这碗冰真是替我们解了热。”

　　谷冬含笑：“这是哪里的话，各位守护账房也是为了裴家，三公子就是想的周到些。”

　　护卫们哪里还不明白这句话背后隐含的意义，毕竟吃了人家的冰粥，细细想来对三公子确实不能像对大公子那样轻视。

　　三公子可是有真本事的。

　　接连三天谷冬都会在正午最热的时候送冰粥或者冰饮过去，除了护卫几个有此待遇，裴恒还交代后厨午膳煮了绿豆汤，让制冰作坊每日都送一桶冰来，加在绿豆汤里。

　　这一举动霎时间收获一批称赞。

　　裴洲去卓花梨的院子用午膳，一进门就看见桌上加了冰块的绿豆汤，撇了一眼后神色不明的坐下用膳：“这有什么好喝的。”

　　卓花梨端起来尝了一口，沁凉冰甜的口感滑入嗓子，确实挺不错，但依旧装着难喝的样子说一句：“确实没什么好喝的。”

　　裴洲这才缓下神色，又觉得自己太小气，不够气概，竟然因为这些不重要的事斤斤计较，有些懊恼。

　　对着卓花梨又生不起气来，无奈叹了一声：“也就你如此迁就我。”

　　说完将她放置一旁的绿豆汤端至她面前：“想喝就喝，没必要顾及我的感受，也就是一碗汤水而已，他就是想要我气急败坏，想要扭转不利局面，好让府中下人都改观。”

　　“那些势利眼墙头草，得了他的好处才笑脸相迎，他日没有好处了，依旧会冷眼相对。”裴洲颇有经验，他以前享受的就是这样的对待。

　　在裴府，不被裴老爷赏识的公子，连家仆的尊敬都得不到。

　　卓花梨若有所思的看向裴洲，她在日月门也是这样的境地，江湖门派以实力居之，她却自幼被门主带在身边教养长大，虽也同样做任务练功，却无论再努力付出，始终都得不到其他人的认同，他们都觉得她是靠着门主才走到如今。

　　其中憋闷酸涩的心情和裴洲以往如出一辙。

　　“洲郎会越来越好的。”她轻声呢喃，真心期望面前这个坐姿不端正，毫不顾忌形象，却固执的想要保护她的男子能够逆风展翅，成为能撑起一片天地的男人。

　　裴父出门的时候终于缓和了神色，记得把裴恒也叫上了，并且明贬暗褒的说：“你这几日在府中似乎很是清闲，都有时间关注厨余琐事，那些绿豆粥都是你的主意？”

　　裴恒心知他话中的深意，是想问这中间有没有母亲帮着出谋划策，立即撇清道：“全是儿自己的意思，主要是暑气太盛，怕下人中了暑热耽误当值。”

　　裴父又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是相信还是没相信，什么都没说的走了。

　　裴洲不是个会委屈自己或者假意谦让的人，他如今确实比裴恒受待见，于是也昂首用鼻孔看他，眼底满是轻蔑。

　　心里想的什么全都表现在脸上，不像裴恒，原先就心底看不上他，表面还要装装样子，现在依旧没什么变化，表面谦虚温良，心底指不定怎么恨他。

　　裴恒一直就是个表里不一的人，这全府都眼瞎，只有他看出来了。

　　裴洲经历过让当铺起死回生的事，好像一瞬间打通经商的任督二脉，账目理顺起来也越来越顺手，他和裴恒的境遇好像调换过来了一样，裴恒变成了默默跟在他和裴父身后的透明人。

　　三夫人听闻裴恒遭受的冷眼，心疼又内疚，嚎了一嗓子哭起来，吵的裴恒咬牙皱眉。

　　“母亲，莫要哭了，这些只是暂时的。”

　　三夫人抽噎着咒骂：“老爷就算怪我变卖首饰，也不该牵连到你身上啊，肯定是裴洲在他身后说你的不是，老爷他也不想想，这么对年若不是你任劳任怨看顾着裴家家业，指望着那个不成器的大公子，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裴恒怎会没想过这些，但是又有什么用，无论是他还是裴洲，全都凭着父亲的重视过活。

　　“让他蹦跶几日，很快就高兴不起来了。”

　　三夫人见裴恒笃定的样子，小声问道：“恒儿是有何打算？”

　　那日与陆三的对话犹在眼前，不过此等事情是不能对人言的。

　　他抬眸看了一眼头上插满璀璨珠钗的母亲，摇了摇头不肯透露半句。

　　景仁国的夏季时长伴随着烈日和冷雨，连绵冷雨下起来的时候数十日不断，偏巧赶上裴父要带着裴洲和裴恒去庄子上视察这段时间。

　　“不如等雨季过去再走。”

　　去庄子上一行人乘马车最快也要两天一夜，裴父处理起事情来有条不絮，少则半月都回不来，裴洲实在舍不得离开，还没走，就心里惦记着。

　　裴父沉着脸看他一眼：“也就半月，她还能跑了不成！”说的是谁，大家都心知肚明，咋舌于裴洲对卓姑娘的喜爱。

　　裴洲也没否认，反正说的是实话，他确实舍不得卓花梨。

　　“儿观测天象，阴云虽低沉连绵，雨势却并不大。”裴恒说完顿了一下，扫了一眼吊儿郎当的裴洲，接着说：“若是想要出行，应当无碍。”

　　裴洲嗤笑一声：“山路泥泞难行，你说的倒是轻巧。”

　　“别吵了。”裴父眉间紧皱，走到门边看着外面连绵的小雨，阴沉沉的天空像是要沉下来一样，还未到申时就黑了下来。

　　庄子里的管事来了加急信，不然他也不想这种天气下外出。

　　“收拾行装明日启程。”裴老爷发话，其余人不敢多议。

　　裴洲冒着雨跑进卓花梨的院子，进屋后顾不上掸去身上的雨水，急忙把要出行的消息告诉她。

　　“庄子上原本也是每年去一回的，只不过原来是老头子和裴恒他们俩人去，今年带上了我。”裴洲忍不住道：“其实我是不想去的，这一走最少半月，主要是舍不得你。”叫他如何能放心。

　　卓花梨从环儿那里已经听说了这件事，忙道：“千万别，洲郎现下正是使劲浑身解数发挥聪明才智，叫人再不敢轻视你的关头，怎能……怎能又……”

　　她一着急，想不出什么词来形容，况且他离开了才好行动，也可以趁此机会早日离开。

　　对于这个话题，裴洲表示很不愉快，但他还是听了卓花梨的劝说。

　　裴洲身上沾着水汽，卓花梨怕他着凉，拿了一块帕子主动替他擦干头上的水珠。

　　他们靠的很近，她动作温柔又细致，每一次碰触都能使他心跳飞快胡思乱想，若此时是站着的，他怕是站都站不稳了。

　　感觉到她要收回手去，他转回身伸出手，一把将她抱住。

　　感受到她身躯的僵硬，他只停留了几息就放开了。

　　就算这样，他眼中也带上了欢喜，和似乎要让人沉溺其中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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