莳青纪事

　　张宸轩在劼谨殿守着的这一天，落下了今年第一场春雨。

　　暖阁中，那柄短刀已经从洛子泓胸口中取了出来，而他依旧在死亡线上挣扎，结局难料。

　　消息封锁，劼谨殿里只有陆京云、欧阳柳晖、几位太医正、几位心腹重臣和张宸轩。

　　一位年老大臣哭着说道：“如今洛氏只余陛下一人，万一陛下没挺过来…这大羽江山如何是好啊！”

　　陆京云听了蹙了蹙眉，刚想反驳，却又听一个大臣愤怒地指着跪在暖阁门前的张宸轩，骂道：“逆臣！陛下为你挡刀，恐怕是你计划好利用陛下待你的一片真心谋害陛下的吧？！”

　　张宸轩怔愣地看着沾满那人鲜血的双手，一言不发。

　　欧阳柳晖冷笑道：“哧，可笑，他那柄刀锋利，他刀起刀落决绝，眼睛里半分犹豫都没有，陛下的为人处事他也清楚，他就敢肯定陛下会救他吗？一刀下去他敢肯定自己不会死吗？明明你们都看到了，他刀落之时，已经刺入手腕。陛下是我教导长大的，我还能坑害他吗？陛下也不会有事的……”

　　张宸轩意识到帝师在为自己辩护，因为陛下的心意和自己的忠诚，帝师最是清楚不过了。

　　臣子都无言以对，垂首静立。

　　殿外雨落嘀嗒，太医说皇帝已经清醒了，推开了阁门。

　　血腥与药气弥散，阁中靠在床头的天子一袭白衣，他轻轻转过头来，脸上没有血色，他看着门槛外边跪着的张宸轩，勉强牵起一个笑容。

　　“陛下比臣预期清醒的时间早了很多，还是心中牵挂诸位罢，只是越是清醒得早，越是要注意。陛下召宸王与帝师过去，剩下几位大人可以回去了。”，太医正带着下属揖礼告退。

　　朝臣离开，张宸轩和欧阳柳晖走近。

　　“坐罢，就在榻沿就好。”，洛子泓的话音尚且微弱无力。

　　二人遵命坐好，欧阳柳晖轻柔地捋齐了子泓的额发，心里暗赞，曾经的稚弱的小小孩儿竟也学会苦肉计换真心了，他这一招巧妙，哪怕宸王是在做戏，他也能用挡这一刀换来忠心，顺带着朝臣都不由肃然起敬。

　　欧阳柳晖开口道：“臣已经封锁消息，说服了众臣，宸王殿下已经安全了……臣会看好朝堂的，陛下这几个月安心养伤。”

　　洛子泓点点头，道：“嗯……朕…伤势不重的，只是胸骨有些损伤，三个月后朕就好了……老师去忙罢，不用担心的。”

　　柳晖告退，转身前还担忧地看了他一眼。

　　张宸轩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他抱住洛子泓，哭得伤心。

　　洛子泓被箍进在他温暖的怀里，他无奈地笑了笑，道：“表哥…别这样……”

　　上次公主府门前，他也是这样抱住了自己，只是今天哭的是他罢了。

　　“对不起…子泓，对不起……你怎么就那么傻……给我挡刀呢。”，张宸轩的头埋在他颈侧，颤抖着哽咽。

　　洛子泓轻抚他颤抖的背脊，对不起应该是他对他说的才是…他把帝王术用在了他身上……

　　宸轩听见怀中人有些喘，就松开了他，洛子泓咳了几声，显然有些脱力了。张宸轩抹抹泪水，扶他躺下，又为他掖好被角。

　　张宸轩刚要起身，就被洛子泓牵住了襟口。

　　皇帝拽着他的衣襟，让张宸轩靠近自己。皇帝眼里的温柔光却是冷森森的，“张宸轩…你，永远不许背叛朕。”

　　张宸轩先是一愣，遂笑道：“臣答应陛下，也敢答应陛下，天地为证，日月为鉴，臣若违誓，死给陛下看好了。”

　　少年天子一笑，松开了手，合上了双眼，道：“你是什么心，朕还能不懂吗？好哥哥……下去罢，让朕歇一会儿。”

　　张宸轩跪下行了大礼这才离开。

　　洛子泓摸了摸自己胸口的伤，拢好衣襟，挡住了血迹，这才对门外侍子道：“告诉曦妃罢…她要来也不必拦着……”

　　细雨绵绵，带着生气，大羽皇宫青色的宫室在雨雾中朦胧，如同青龙盘踞。重檐青瓦，斗拱精致，角翘玲珑，鸱吻上雕刻的卷云温柔，四角［注：学名“子角梁”］上铁马叮咚作响。刻画入微的亮翅白鹤雕塑仿佛活了起来，滴下浑圆雨珠的，尖利的长喙、抬起的利爪、翼上飞羽的尖端，整体流线锋利如直插长空的刃。

　　宸王殿下收回目光，帝师说的没错，他那一刀决绝，人虽然没事却擦伤了手腕，颜色赤红，没出多少血却也疼得很。

　　“这位公子，你是受伤了吗？”

　　一道清嫩声音忽然响起。

　　他抬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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