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谁是主人公

　　元沅发誓，她从来没有在任何时候，比此时此刻更感谢耳边响起的一地蛙鸣。
　　从床上一个激灵惊醒，已经分辨不出自己究竟是被彻底褪色成纯黑的噩梦吓到，还是只是被尖锐的声音吵到。心有余悸的感觉并不好受，她背靠在枕头上，忍不住微微遮挡自己的双眼。
　　眼周是干燥的，掀开被子再检查脚上也没有任何伤痕。
　　清晨的阳光如此明媚，又实在珍贵，光簇射进窗棂，照出白色闹钟上的数字：7：05，这是高三生元沅习惯的起床时间。
　　真得是梦吗？胸口的恐惧还未驱散，方才“梦”中所有的景象都朝她涌现而来：对称的世界、无尽的奔跑、消失的太阳、森林与水洼。
　　还有冉燃。
　　元沅慢慢地从床上挪下来，双脚踩到地板时那冰冷的触感，才后知后觉地尴尬起来。
　　拜托，如果真的是梦的话，怎么会梦到隔壁班的陌生男同学啊！我还拉了人家的手，在人家面前哭，听起来多奇怪啊！

　　心里的惴惴不安感随着元沅投入到复习中而慢慢消退。
　　今日计划是要继续完成高考试卷的全真模拟训练，更多精力则是要放在订正文科综合的错题并且强化相关考点的背诵。这是她每周六固定的复习安排，因为第二天就要返校做摸底测验，文科综合一直是她的弱项，所以习惯在考前重新翻错题本，加深记忆。
　　起初，元沅有些担心自己因为昨晚没有休息好，会影响整体复习进度。但可能是喝了咖啡的缘故，下午的脑子格外清醒，背诵知识点的时候能找到窍门不说，她的心态也出乎意料得好。
　　要知道，她对历史和地理的学习纯属自救行为，需要反复心理建设，劝说并威胁自己“必须学，不学就没学上”，才取得了不至于拖后腿的成绩。但今天，她破天荒地从地理上感受到了那么一丢丢的生动有趣。
　　她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但这种疯是值得的。
　　地理之神，你终于垂怜了你的孽徒。
　　元沅默默地为突然开窍的自己感动，又生气竟然只在距离高考四十天的时候才开窍，大觉光阴有限，午饭和晚饭都忘记了，沉浸在知识中而未感到半分饥饿。

　　休班回家的老元早就把热腾腾的云吞面做好，摆到餐桌上，抬头望着一天都没打开过的卧室门，心里不免担忧他女儿是不是又步了他儿子的后尘。
　　想到这，老元连忙拿出手机，在“为小沅喝彩”家庭群里分享今天的情况。
　　他们家四口人，除了大群之外有两个三人小群，另一个叫“为小润干杯”，都是用作每一年筹划生日惊喜的，偶尔也会分享一下“情报”。
　　【元老】：小沅今天一天都没出卧室，午饭和晚饭也没吃，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方丈】：嗯？你怎么才告诉我？
　　【元老】：怕你着急嘛。别太担心，我下午倒是敲门问了她，她说不饿，着急复习。
　　【方丈】：那把饭留着，我过一会儿就关店，回去陪她吃夜宵。
　　【元老】：记得锁好门窗哈，早点回来，老婆。（玫瑰）
　　【方丈】：知道了，啰嗦。（调皮）
　　【RUN】：……请问我在这个群的意义是什么？
　　【元老】：噢不好意思小润，爸爸忘记你了。爸爸还想跟你说，这两天有时间跟你妹妹聊聊天，帮她调整心态，你比较有经验。
　　【RUN】：我的经验可能不太适合她，但我会跟她说的。你们放心。
　　【方丈】：你也照顾好自己哈，虽然你一个月也不给你妈我打个电话，但我心里始终认你这个儿子的。
　　屏幕背后正在图书馆点灯熬油，立志赶完今晚24点的PPT的元润无语凝噎住了，为自己的“不孝”感到忏悔，连忙点开方女士的私聊页面嘘寒问暖。

　　“背完了——”，书一合，心情大好的元沅畅快地伸了个懒腰，整个人可谓是如沐春风、神清气爽。
　　后知后觉饥饿感来袭，她就走出房间，正好看到方女士盘腿坐在沙发前看电视剧，见她出来，连忙去厨房又加热了一遍云吞面，招呼她到茶几上吃。
　　元沅被香得晕头转向，大快朵颐起来，听她妈妈在旁边念叨着“下次不许不按时吃饭”，点头应和。一边吃，一边还回想着今天的复习状态属实极佳，当然，背诵到后半部分的时候确实有些疲惫，前面也有所遗忘，但主干知识记得非常清晰流畅，像鱼骨图一样层次分明地展开。
　　她觉得很有成就感，也暗自感慨这种好状态是不多得的，明天也要想办法坚持住。
　　“对了小沅，你最近睡得怎么样？我今天碰到骆湘妈妈，说她女儿失眠很严重，一直喝中药调理呢。”
　　听到这个话题，元沅捧着碗的吃一顿，被压制了一天的噩梦才从遗忘的匣子里放了出来。
　　她摇了摇头说没事儿，内心却无法忽视正在涌现出来的记忆，甚至梦中树叶擦过脸颊的触感都难以忘掉。
　　她情不自禁地抬手抚摸了那个位置，绒毛细腻，空空如也。

　　洗漱后，她忍不住从手边的抽屉里拿出平时记录美梦的笔记本。
　　自打她小学以来，这种封面精美的厚纸本已经攒了不知道有多少，元沅却只习惯记录美梦，偶尔无聊时翻阅起来，是体验感极好的消遣。
　　但她现在觉得，这个梦不算什么美梦，但它的离奇程度值得以后有机会再琢磨琢磨。
　　提笔记下：202X年5月20日，我梦到和隔壁班的冉燃同学一起出现在空旷的原野上……

　　那个场景，用语言描述似乎都有些匮乏，因此她随手绘制了一个小小的地图和两个豆豆似的小人。冉燃的话也一并记录下来了，不过是越想越觉得……有点儿暧昧……
　　“我们一定会相遇的。”
　　她一个翻身倒在柔软的被子上，抱着笔记本，忍不住开启了睡前的胡思乱想。她先试图回想了一天学校里面碰到的冉燃，印象寡淡，唯一记得他应该三年都是班级的物理课代表，因为她是语文课代表，偶尔到年级办公室领成绩单的时候会碰见，但连招呼都不打。
　　当然，他长得很清秀端正，也很高，在隔壁班一众体育生里也显得很挺拔。这算是个好印象吧，元沅想，毕业前还是要认识一下的，毕竟同学一场。
　　她又摇了摇头，内心冒出了一个更离谱的想法：有没有一种可能，昨晚冉燃也做梦了，两个人共同做了一场梦？
　　验证的方式很简单，她今早就想联系一下他，可是一翻手机发现连个联系方式都没有，总不可能她给人家发好友申请，备注写“请问你昨晚梦到我了吗”这种，这才是从梦到现实的彻底的“社会性死亡”。

　　写到这里，她郑重地将本子收起锁入抽屉中，心情已经放晴了。
　　元沅早就看开了，自己又不是小说里、动漫里的主人公，只是个普通女高中生，还是多留点精力应对考试吧。
　　当然，入睡前，不知为何，她还是鬼使神差地在睡裙里穿好内衣。

　　现在，她后悔了，她动摇了。
　　元沅面色凝重地站在山坡前，看着另一位面色凝重，且仍旧穿着大鹅睡衣的冉燃拖着步子从森林里走出来。
　　两个人隔着几处熟悉的水洼沉默地站着。
　　老实说，她真没想到她竟然又梦到他了，甚至是一样的场景、一样的光线。
　　当然，她现在也基本确认这不是梦了，因为冉燃的表情从“不愿面对”已经转变成了“坦然接受”。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元沅发自肺腑地想要对着身后一望无垠的草地怒吼，但还是忍住在有了“两面之缘”的同学面前装镇定。
　　“嗨，又见面了。”她甚至演技很好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冉燃点了点头，转而望向天空，思索了片刻：“我们抓紧时间聊一聊吧，一会儿天又要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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