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

　　“小山……”一个低沉的男声出现在她的面前，样貌有些模糊了，但是却依旧那么熟悉。
　　她想发出一丝声音却没有办法，只能挥舞着双手想要拥抱，但却发现自己的身上缠满了锁链，困住了前进的路。
　　“你……”她用口型拼命说着，用尽了所有力气，对方却没有回应。他的背影渐行渐远，消失在了他们曾经呆过的小盒子里。
　　泪水铺满了整个世界，她却悲伤地没有声音。

　　“小山……”她的意识有些模糊，感觉听到的声音愈发清脆，“陈小山！”
　　她猛地一睁眼，就看到眼前一个圆圆的可爱脑袋正瞪着大眼睛扑闪扑闪地望着自己。
　　“陈小山！喊你一百……一万……一千遍了！你要迟！到！了！”
　　捏着圆脑袋猛亲一口，陈小山才揉了揉眼睛，才想起来刚种的睫毛，大呼一声：“啊啊啊啊，完蛋了！199！”
　　“不是美女还在意相貌！”圆脑袋一把把屁股坐在了陈小山的脸上，摇头晃脑地自言自语。
　　“陈阿豆，你给我下来！”小山的怒气值已经达到顶点，眼看着就要爆发。千钧一刻，电话突然响了。
　　圆脑袋哼了一声就跑开了。
　　陈小山挣扎着坐了起来，边接起电话边用手轻抠眼屎：“喂？”
　　“请问是陈小山女士吗？”对方礼貌地问道。
　　“怎么了？”
　　“这里是hong旗舰店，您是不是上周在我们这里买了口红？”
　　“怎么了？”小山咬着指甲，疑惑地问。
　　“有客户反馈说这批口红有涂了过敏的情况，所以想在这边做个核实。”
　　小山努力回想，倒是上周在电台五十周年庆活动时用了一次，早已忘却扔在何处了：“所以……怎么了？”
　　“是这样，我们这边核实了下确实存在质量问题，为了保障每一位顾客的权益我们决定全额退款，所以需要您用一下支付宝。”
　　小山轻蔑一笑：“淘宝不是可以直接退款吗？何必支付宝？”
　　对方显然没接住招，有些慌乱：“这……诶……友仔，我们是厂方，所以……不通过淘宝……”
　　小山点了免提，开始整理床铺，收拾衣服：“嗯，厂方在南宁吗？啊哈……你继续。”
　　“哦，好，然后请点开您的应急金……”
　　对方认真地重复着自己的话术，仿佛边说边肯定自己的业务能力，偶尔蹦出的口音让陈小山忍住不笑：骗子，我继续耍耍你。
　　在对话进行到对方解释了第五遍如何操作时，陈小山已经换好了衣服，撸好了简单的妆容，准备上餐桌嚼一口昨晚路过面包房买来的买一送一的瑞士卷。
　　“啪！”圆脑袋垫着脚，趴着桌子按下了红色按钮。
　　“阿豆，你干什么！”
　　“这是诈骗电话，陈小山，你不敢接的。”阿豆气鼓鼓地看着小山。
　　噗嗤一声笑出来，陈小山摸着阿豆：“你这么机灵吖！”转而一黑脸，捏住了软糯的脸蛋，“小山，小山，喊一声妈妈这么难吗？”
　　“疼疼疼！妈妈！放手啦！”阿豆摸摸微微发红的小脸，嘟着嘴。
　　“你啊！你怎么知道这是诈骗电话？”小山塞了半块瑞士卷进嘴里，“昨晚奶奶教你说的？”
　　阿豆低下了头，喃喃道：“不是……”
　　小山呆呆得看着儿子，四岁的小豆丁总透露着与同龄人异样的成熟，虽说眉眼像极了自己，但那股淡定的劲儿像极了他。
　　“是爸爸。”
　　小山顿觉这一句话背后是一个世纪的沉默，她甚至都没有发觉婆婆秦洪梅刚刚打开家门听到了这句话，也愣在原地红了眼睛。
　　手机铃声打破了死寂，小山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来不及看来电号码，直接：“别再来电话骗我了！”
　　“骗不骗你不知道，满屋子演员等你一个倒是真的。”
　　“啊，曹录录，你让他们先熟读剧本，导演正在赶来的路上！”
　　“我不叫曹录录，我叫曹……”
　　还没等对方说完，小山就急忙挂了电话，皱着眉头拥抱了下阿豆。
　　“豆豆，妈妈得走了。”
　　“一定要走吗？”豆豆把头埋在拥抱里，闷着声音说道。
　　“乖，奶奶带你看汪汪队。”
　　“妈？”小山一回头便看见了秦洪梅站在身后，便换了个神色，伸了伸舌头，“光顾着吵嘴，都没注意到您来了。”
　　婆婆抹了抹眼角，嗔怪道：“又吃买来的蛋糕，冰箱里有我包的饺子，吃些健康的不行吗？”
　　“奶奶……妈妈又赖床……”豆豆挤出怀抱，拉着秦洪梅的手。
　　“小兔崽子，回来再收拾你！”
　　“好了好了，快走吧，路上慢慢开。”秦洪梅把一篮子蔬菜放在客厅茶几上，又伸手给豆豆打开电视。
　　小山急忙拿了包，挽了挽额头的碎发，穿上鞋，刚想开门，又穿着鞋垫着脚尖来到沙发边的生态鱼缸，仔细看了看，突然皱了皱眉。
　　“诶，别数了，又死了一条……啊，对了，小山，你爸……”
　　陈小山刚听到秦洪梅提到那两个字，就仓皇逃走，转身离开了家。

　　A国，lost G酒吧。
　　“嗯……好，我这就来。”阿鬼面色凝重地挂了电话，抬起头注视着吧台里的年轻男子。男子名叫sam，是这里的调酒师，年岁约莫二十三四，许是常年熬夜过度劳累，眼睛里
　　充斥着血丝。他机械地重复着倒酒的工作，殊不知二人已这样沉默许久。
　　“鬼哥~”一个略带尖音的男声从远处飘了过来，一只手轻柔地搭在阿鬼的身上，充斥着情欲诱惑，“你的眼神里真的只有Sam吗？”
　　阿鬼瞬间换了副面孔，把视线从年轻男人身上挪开，眉毛上扬语气轻佻：“这叫真爱，你懂不懂。”
　　G吧里最炙手可热的dj Q出现在阿鬼边上确实有些扎眼。
　　阿鬼拍了拍Q的屁股，拿了张钞票塞在他的衬衫里，看了看Sam便离开了。Q挑衅地看了眼sam，哈哈大笑：“你们，有秘密哦。”
　　Sam咬了咬嘴唇，收起了专属于阿鬼的黑色酒杯，生气地丢进身后的水槽：“我真是受够了这样的日子了。”

　　阿鬼跨出G吧，便吧嗒着拖鞋晃荡到了摩托车面前，他调整了下后视镜，发现了G吧旁的巷子里闪进两个人影，轻蔑一笑，戴上头盔便离开了。

　　摩托车穿梭在破旧的小街小巷中，速度越来越快，突然前面有个当地警察的身影。那警察穿着当地制服，皮肤黝黑，一见摩托车速度如此之快刚要拦下，走进一看是阿鬼，便点头哈腰到不行。阿鬼在头盔中瞥见了这一场景顿觉好笑，但不知不觉有些出神，他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行进。
　　究竟哪里出了问题？是不是自己哪句话让人听出了破绽？
　　他在脑海中盘点着自己四年来的一举一动。他太敏感，太小心，太印象深刻。在刀尖上生活，每一步都关乎生死，尤其发现自己的手下出现了那么反常的情况，究竟应该如何应对。
　　正想着，身边的小街小巷已变成了成片成片、野蛮生长的树丛，只见前方出现了阴森诡异的黑色别墅，透过窗户闪着昏黄的光，却感受不到一丝的温暖。
　　终究还是要面对，搏一把。
　　阿鬼停好车，又回到了那个耷拉着眼皮、走路一拖一沓的鬼哥。
　　阿络着急地在黑色大门外踱步，一听到熟悉的拖鞋声，一抬头便看到了阿鬼，连忙轻声迎上去：“鬼哥你怎么才来，他们都等你半天了。”
　　阿鬼没有做声，只是稍微加快了点脚步。
　　步入黑色大门之后便是一个西式花园，中间是一个巨大的水池，水池中间有个一米多高的喷泉正在喷水，水声刺耳，仿佛一道天然的屏障将别墅的一切声响掩盖。四周种满了鸢都花，黄色的花瓣已经出现了枯萎变黄的征兆。
　　二人穿过花园，阿鬼隐隐约约听到了别墅里传来的拳打脚踢声，不由蹙了蹙眉。
　　推开大门，映入眼帘的便是富丽堂皇的中式客厅，正中的紫檀木沙发上坐着一个身着中式长襟的老年男人，左手上戴着一只破旧的黑钻戒指，右手轻抚着。虽说上了年纪，衣着朴素，但有些黄发垂髫的意趣在那里。一副略有些年份的古董眼镜背后，是紧闭的双眼。客厅左右两侧却摆放着与紫檀木完全不同的金丝楠木桌椅，左侧坐着一个身着西装领带的男子，仪表堂堂，目光炯炯。他身后站立着同样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戴着一副墨镜。右侧的座位空着，显然在等着他的主人的到来。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老年男人睁开眼睛，显然有些不太高兴。
　　阿鬼瞟了一眼西装男子，撇了撇嘴，一脚蹬上了右侧椅子，低头：“来了。”
　　老年男人摆了摆手，召唤上来一个老菲佣为阿鬼上了杯清茶。阿鬼低着头摆弄手指，不做声。老年男人清了清嗓子：“既然人齐了，那我们开始吧。”
　　西装男人先开了口：“钟叔，今天把我们叫来是有什么事？”
　　老年男人名叫钟鄂鸣，人称钟叔，是A国有名的富商，没人知道他从何处来，只知是早些年逃出了中国，带着小钱在A国挣了大钱、发了家。令人意外的是，他从不炫富，性情也甚是低调。在场的左右便是他的左膀右臂，西装革履的男人名叫许一舟，其外形帅气、性格温柔，颇有些绅士风度，只知其早年英国留学，家道中落流落A国，靠着一身才情做了钟鄂鸣的脸面，明着帮钟打理着文旅产业、房地产等生意。而阿鬼则是钟的灰色一面，料理着那些见不到光的可怕“生意”。
　　钟鄂鸣笑了笑，转了转手里的戒指说：“你们这里，有鬼。”
　　所有人的心里都咯噔一下，许一舟的内心突然狂喜，他早视阿鬼如仇敌，这么个其貌不扬的家伙钟叔却视其如亲人，不懂礼数不懂规矩，怕是连大字都不识一个，自己满腹诗书还精通外语，怎么就比不过这个蝼蚁。
　　正想着，阿鬼突然抬头注视着自己，许一舟解开了西装外套的一粒扣子，望向钟鄂鸣：“钟叔，您说笑呢。”
　　钟鄂鸣眼神凶恶：“做卧底做到我这里来了？”

　　广播电台，3楼，录音棚。
　　“情绪不对，再来。”陈小山扶额说，“曹录录，你说阚台招的都是些什么人？”
　　“第一，我不叫曹录录，我叫曹陆，”录音师曹陆捏着酸胀的后颈没好气地说道，“第二，你没关对讲。”
　　陈小山的抱怨传进了录音棚内正在录音的演员们，大家面面相觑，好不尴尬。正在话筒前的女主播叫马真真，听到这样的“赞美”一下气红了脸，大声说道：“这都录一百遍了，你行你来！”
　　陈小山见状，黑着脸踢开椅子，三两步走进录音棚，用尽所有力气关上了录音棚又厚又重的大门，举起右手直指马真真：“你，边儿去。”
　　马真真满脸菜色，愣愣地摘下了耳机，退到角落。
　　陈小山戴上耳机，示意曹陆，开始了这段马真真重复了一百万遍的独白：

　　我总在找寻那段失落的记忆，却怎么也找寻不到。
　　因为那是我生命中不可错过的美，所以我才这样执着。
　　他离开了我不怕，怕的是我忘了他。

　　陈小山的演绎一气呵成，让周围的同事啧啧称奇。马真真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这个外表强悍的女导演还有这样柔情似水的一面。
　　这一个片段来自于系列广播剧《人间警事》其中的一集。《人间警事》是海山市广播电台与海山公安局联合制作的广播剧，以真实案件为故事素材，讲述了一个个发人深省的悬疑故事。陈小山正是这个系列广播剧的第二代导演。广播剧，一个古早的艺术门类，也是吸引陈小山从电台主播向导演转型的重要原因之一。刚毕业的陈小山是个电台娱乐主播，每天吃吃喝喝、写写稿子念念段子，浑浑噩噩度过了一天又一天。突然有一天她路过录音棚，听到了正在制作《人间警事》第一集便被深深吸引，从那天起，她一下节目就泡在录音棚，跟着这部剧的第一代导演琚一国学习广播剧的制作流程。就这样，她和同样刚毕业的实习录音师曹陆成为了形影不离的二人组，同时她也不再满足于成为广播里的红主播、广播剧中的演员，而是希望成为一名广播剧导演。琚一国很看好陈小山，觉得孩子业务优秀、声音条件好、天性解放地彻底，关键是底子纯良，所以退休时特意嘱托阚信台长让陈小山接手《人间警事》。阚信起初还有些半信半疑，但只听了陈小山接手的第一集《人间警事》便放心大胆地让年轻人去做了。如今正值传统媒体转型期间，广播剧的发展似乎也迸发出了新的生机。本有人质疑这个古早艺术是否有存在的必要，但是去年《人间警事》特别节目获得了中国广播电视大奖，在互联网平台综合点击率还突破了100万，台里所有人都对这个女导演心服口服。阚信至今还没忘记陈小山最初在主播台上张牙舞爪的娱乐范，但没想到十年之后她成长为一位优秀的广播剧导演。按陈小山的话来说，自己是在阚信台长的眼皮子底下成长起来的。
　　“怪不得这么横……”马真真在走廊里咬着吸管恨恨地说完，气呼呼地喝了一大口可乐，差点呛到嗓子眼。

　　“你完了。”曹陆递给陈小山一瓶水，没好气地说，“听说马真真是阚台的亲闺女，可千万别连坐到我。”
　　陈小山捂着肚子哈哈大笑：“一个姓阚，一个姓马，你们也真敢传。”
　　“你赶紧，我今天还要回家陪老婆，你这个剧赶紧录完我赶紧做，下周王局过来要审听的。”曹陆随即打开手机，点开微信里的置顶，刚想发一段甜蜜肉麻的语音，一下意识到陈小山，便作罢。
　　这一套操作哪里逃得过陈小山的眼睛，她立马快步走出录音棚，顿觉窒息缺氧，许是棚内的空气太过于稀薄。她回忆着刚才的那段独白，脑袋开始一阵眩晕，扶墙冲到洗手台，随即打开水龙头，将手和脸都埋在了里面。
　　“你要在洗手台里溺死自己吗？”
　　“……”
　　“陈小山！”
　　“干嘛！陈小岛！”
　　陈小山抹了一把脸，才在镜子里看到身后举着电话没好气的妹妹。她站直了身体，发现发型有些乱，拆开皮筋开始重新打理头发。
　　“打你电话100遍了，不知道接一下吗？”
　　“怎么，广告部大佬又找了哪个金主爸爸包养我的剧？”陈小山转过身，用手勾了小岛高高的鼻梁，戏谑十足。
　　陈小岛与陈小山虽是姐妹花，但打小就比姐姐漂亮且头脑灵活。小山长相像父亲，眉宇间英气十足，杏眼圆脸齐耳发，小岛更像母亲多一些，温婉柔情小家碧玉，丹凤眼瓜子脸波浪卷发。俩人最初的愿望都是成为女主播，但小岛美貌有余、专业不足，牙齿有些参差不齐，说话有些漏风，痛失了天赋。好在她够聪明，进入了专管电台创收广告部门，经历风霜雨雪，打拼到广告部总经理。阚台提起这俩姐妹花，也总是忍不住地夸：一台双壁。曹陆听了哈哈打趣，说双壁双壁，小岛是壁花小姐，小山则是巨石粉壁。
　　小岛抿了抿红唇：“今天是爸爸的生日，你要不要……”
　　“我不去。”小山连忙用简短的三个字略显冷漠地回应。
　　小岛看了看周围确定四下无人，声音压低了些：“这么多年，你还没原谅爸爸吗？”
　　小山摇摇头。
　　小岛瞪圆了眼睛，欲言又止。她转而叹了口气，整理了下衣领，便踩着高跟鞋离开了。

　　恨吗？没有了吧。
　　小山看着镜中的自己，那张颇像父亲的脸。
　　若不是你，我和元雨又怎会天人永别。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