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

　　这年的夏天暑气特别之重，原本100坪的房间因为人头攒动而显得局促与拥挤。这个空间显然要被汗液、血腥味浸湿、闷臭，空气仿佛都凝固在一起泛起发腻的油花。按说这个年代已经少有台式电话，这里却被塞得满满当当。每个人面前都放着一台破旧的电脑、一本翻烂的电话簿、还有N台泛黄的台式电话。他们操着不熟练的语言，有带着卤味的、螺蛳粉味的、海鲜味的、辣味的，还有挟着汉堡、牛排味的。
　　“老……老大，你快来看看！”一只黝黑的手举了起来，发出了不属于硬汉的怯懦之声。
　　半晌，“吱嘎——”木头椅不情愿地挪动了一下，啪嗒啪嗒的拖鞋声越来越近，“又怎么了？”
　　“俺……”男人皮肤黑黢黢的，用指缝满是黑泥的手抹了抹额头的汗，咽了口唾沫，“俺不认得这字。”
　　“嗯？我看看！”拖鞋被一只白净的手从脚上脱下，捏在了手里，瞬间朝着黑男人的脑袋就是一砸，“是不是傻！读旖！”
　　“啥？啊，对对对，椅子的椅。”男人捂着头，嘿嘿讪笑着，眼神低垂。
　　谁都不敢抬头看这个拖鞋男，据说这是个狠角色，犯过事、杀过人、坐过牢，而且还是最大boss的亲信，掌握着所有人的生杀大权，尤其是他手上的茧，据说是常年握过枪才有的痕迹。如果你抬眼看了他，仿佛也很难记得那张脸，因为他太大众、太平常了，扔在人堆里你都想将他与空气相提并论——不高不矮一米73、不胖不瘦140来斤、不美不丑的外貌——又厚又重的眼皮下负着一双不大不小的眼镜、虽然高但是不突兀的鼻子，不厚不薄的嘴唇，还带有一些痘疤。就是这样的大众脸，你却难以捉摸他的脾性，更难摸透他的心思。
　　“拖鞋”身后突然冒出来个小男人，大概165的小个，似乎稚气未脱，脸上还带着些许雀斑：“我X！老大，你这都认识？”
　　“做久了你自然就会了，与时俱进懂不懂。”拖鞋轻拍“小个”的脑袋，声音低沉了些，“阿络，老大交代你的事做了吗？”
　　阿络的嘴角微微上扬，挥着花衬衫不停地扇风：“我哪会失手啊。”
　　拖鞋朝门外努了努嘴，噼里啪啦地走了出去。阿络立马意会，大声道：“你们都给我抓紧点！今天没有收成谁就给我吃钉子！”接着，便大摇大摆地走出房间，特意关上了门。
　　所谓吃钉子，就是拿一块钉满钉子的木板狠摔人的后脑，这也是这伙人常用的伎俩。这块板就高悬在门外的走廊里，血块和头发粘在一起，发出的腥臭味也在战栗着每个屋里握紧电话的人。
　　“鬼哥，啥事？”
　　“没事，你拿着这个。”阿鬼从裤兜了拿出了个鼓鼓囊囊的信封，“听说你妈病了，拿着吧。”
　　阿络瞬间傻楞，转而一扭头：“我不要。”
　　阿鬼不动声色，只是这么盯着阿络。
　　“这就是个无底洞，填不满的。鬼哥，算了吧。”口吻有些酸楚。
　　阿鬼仍没有说话，手抬起，举着信封。
　　“哥，我……”阿络眼眶有些湿润，咬着嘴唇，心一狠，“最后一次。”接着利索地放进外衣的内兜，用手捂着，仿佛捧着一颗火热的心。
　　阿鬼哼了一声，转头正要走进刚才的房间。
　　“哥，”阿络低声道，“新货来了。”
　　“别跟我说，这是老大亲自给你安排的活，我知道了就有麻烦了。”
　　“有啥不能说的，你这么对我，我连命都能给你。”
　　“哦？”阿鬼一扭头，“我要你命做什么？傻小子。”
　　阿络左顾右盼，接着神秘地从背包里拿出一本厚册子，“这是，新货。”
　　阿鬼摆了摆手，“滚。”踢里踏拉地走进了房间，关上了门。
　　阿络愣在原地，捏着内兜里的钱有些不知所措，闭上眼回想着刚才的对话。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响起。他赶紧找手机，一着急厚册子摔在地上，里面的一张张表格散落一地，他轻骂了声，还是各种翻找手机，在背包的外口袋找到了，定睛一看：必须接，赶紧接听。
　　“他怎么说？”对方冷冰冰地问，甚至都没有称呼阿络的名字。
　　阿络咽了口唾沫，清了清嗓子：“他没反应，也不敢兴趣，只是……”
　　“怎么？”对方态度一转，空气瞬间凝固，只听到背景流淌着舒缓的音乐。
　　阿络决定隐瞒：“只是……也没什么。”
　　对方哈哈一笑：“对了，在最近招来的女的里挑几个好的……”
　　阿络惊呼：“老板昨天不是才找过吗？”
　　对方收紧笑声，转回冷冰的语气：“你废什么话。记住，要听话的。”
　　“好……那鬼哥那边……”
　　“呵……要么就是人，要么就是厉鬼。”
　　阿络挂了电话，长舒一口气。每次和老板打电话他都得小心应付着，比面对警察的质疑和问询还要紧张。他弯下腰，开始收拾一地的兵荒马乱。这可是他的小弟仔向某快递转运站的某个小头头高价买来的“客户”资料，名字电话地址货品一应俱全，这次的买卖还算顺利，还计划着下次再搞一票大的。
　　门突然被打开，阿鬼低垂眼，嘴上叼着一根烟，手里捏着空荡荡的破旧茶杯，正要去外面接水，正好和阿络四目相对。
　　“啧，软骨病吗？纸都拿不动了？给你的一大沓纸你还揣得动吗？”说着，蹲下身，也帮忙拾了起来。
　　阿络不好意思地低头快捡，接过阿鬼手里的纸，笑着装进包里，转身离开。他走了没几步，阿鬼喊住了他：“还有这呢！”
　　阿络回头，三步并作两步跑，一看阿鬼手里的纸：“啊哈，对对对。”
　　阿鬼扔给他，弯腰捡了水杯，啪嗒啪嗒地走远了。
　　阿络望着阿鬼离开的背影，仿佛觉得看见了自己死去的哥哥。印象中的哥哥言语不多，但从嘴里蹦出的字从来不是温柔的，但却像父亲一般温暖着自己。
　　阿鬼，究竟是人是鬼？应该是人吧，还是个好人。
　　他回味着自己刚才的想法，不觉好笑：好人？他们这样的已是一只脚踏入地狱的人了，哪来什么好人。接着，他便抽了自己一嘴巴，按了下电话，用蹩脚的柬埔寨语招呼了几个打手，让他们在门口候着。接着打开房间门，断了所有人的电话，大声说：“女的，都给我站出来。”
　　房间里仿佛笼罩着黑云，压迫地所有人无法呼吸。
　　“怎么？想浸猪笼了？快点！”
　　接着，房间的各个角落里缓缓走出一个、两个……直至十余个衣衫褴褛的女人。阿络用手指点了点几个面容还稍显年轻的女子：“出去。”
　　突然，有一个一直低着头的女生突然冲出房门，只听门外响起她的尖叫：“放开我！放开我！”接着，只听到闷闷的拳打脚踢声。而后，便再没有动静了。
　　阿络摇摇头，又死了一个。
　　剩下的女人们开始不停地发抖、战栗，没办法，他们只得跟着阿络走出了房间，接着拐弯步入走廊，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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