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

　　（1）
　　每个人都坚信自己是与众不同的，为了证明这一点，有时需要花费半生的力气。
　　已经是凌晨一点，S大楼漆黑一片，看起来和这个灯火通明的城市格格不入。然而地面以下，却是另一番光景。地下一层的练习室灯亮如白昼，这里没有光，外面的阳光照不进来，里面的灯光也照不出去。

　　此时，空旷的练习室里只有一个身着T恤和运动裤的女孩，她面对镜子，甩手、弯腰、扭胯，动作流畅，干净利落。似乎对自己的表现不满意，她动作停了下来，上齿咬着下嘴唇，眉头微皱，目光与镜子中的人交汇。

　　“呵，俗气。”她不禁摇摇头自嘲。。
　　镜子里面的人并没有一眼就可以黏住别人视线的美貌，顶多算得上气质出众，眼里像装了一个世界，没有一点二十岁女孩儿该有的纯真和可爱。

　　好一会儿，她收回目光，简单的拉伸之后，走到练习室后排的储物柜前，拿起随身携带的外套，关灯，出了练习室。
　　刚打开门，门口站着的人吓得她一个激灵。
　　“你是谁？”她警惕道。

　　眼前是一个比她高了近一头的男生，看起来和她年龄相仿，却是个生面孔。在她打量他的同时，男生也在低头打量她，他的目光先是在她的脸上搜索着，后不小心瞟到她的胸前，轻咳了一声，十分不自然地撇过头去。

　　她低头，见被汗水沾湿的白色T恤正贴在胸前，胸衣的轮廓清晰可见，忙将手中的外套挡在胸前。
　　“无耻。”说完就要离去。谁料才迈出半步，那男生竟跟了上来。

　　“你是公司的练习生？来多久了？我刚看你舞跳得还不错。”他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似乎对于这的一切都有一种好奇。
　　“我不认识你，没必要回答你的问题。”她确信他不是这个公司的人。公司内与她年龄相仿的多半是像她一样的练习生，每天恨不得不吃饭不睡觉的练习，自然没有像这个人一样的闲人，而男女练习生之间的练习室分开，女生在地下一层，男生在地下二层，互不干扰。这个人显然不懂这里的规矩。

　　“我只是有些好奇，告诉我又不会少块肉。”他不紧不慢，始终跟在她身后两步远。
　　“据我所知，公司闲人免进。如果你是带着猎奇心里来的尽快出去，否则我叫保安了。”电梯恰巧停在这一层，她加快脚步，上电梯后急匆匆地按了关门键。

　　那人的身影伴随着电梯门收紧而越来越窄，直到电梯门完全关闭，她才松了口气。
　　为了方便训练，女孩住的宿舍离公司只隔了一个街道。宿舍是个四人间，上床下桌，不足十平米，女孩回来时，寝室里面漆黑一片，她蹑手蹑脚地摸索着走向自己的床位。

　　“回来了？”刚爬上床，临床的瑶瑶小声嘀咕道。
　　“没睡？”她们这一批练习生正常练习时间截止到凌晨，之后就可以选择休息或自行练习，瑶瑶在时辰到了之后零点就随大家一起回来了。对面那两位呼吸均匀，其中一个还打着呼噜，显然早已去会周公。

　　“我睡不着。”瑶瑶将枕头往女孩床头这边移了移。
　　女孩与她头部相对躺下，二者之间仅隔两道床架子。
　　“怎么？”女孩将薄被拉制身前，侧耳问道。
　　“你说，我们真的能出道吗？我来这三年了，比我晚来的有人都出道了，我觉得，我可能没希望了。”她泄气道。

　　“会有机会的。”女孩试图给她一些安慰，尽管，她也没什么信心。
　　“别安慰我了。我没有聘婷那么漂亮，没有佳乐的身材，也没有你努力，在公司几十个练习生中是最不出色的。上周给我们评价的老杜连我的名字和人都对不上号。领导都记不住的人，又怎么能吸引别人来喜欢呢？”

　　“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你们俩。”一团黑影被从对面丢了过来，撞到床护栏弹掉在地方，对床的佳乐将被子拉过头顶，整个脑袋都蒙到被子里。
　　“别想太多，明早还有考核。”女孩用被子将自己裹紧。

　　这已经不是瑶瑶第一次和她说这样的话，每次周评价或月考核的前后，她都会产生退缩的念头。可是刚刚有一句话瑶瑶没有说完整，尽管没有聘婷漂亮，没有佳乐身材好，没有自己努力，但她的家庭条件比这个寝室里所有人都要好，她之前说过，出不了道，家里人会送她去留学，同样能有个好出路。仅仅是这一点，就足以抵得过多数人半生的努力。
　　可是小野不一样，从进了这个公司开始，她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全力以赴。

　　（2）
　　次日九点，公司二楼的考核大厅沿墙壁三面各站了一排女孩，足足有几十人，玻璃窗的那一侧则坐了五个人，他们分别是公司领导和平日里的指导老师，其中包括大老板老李和发掘小野进公司的老杜。

　　“从A班一号开始。”指导老师翻看手中的资料册，抬头在整个教室扫了一圈，锁定到一号女生。
　　一个穿粉色T恤化着淡妆的姑娘上前，接受周围数十双眼睛的洗礼，她长得不算漂亮，但给人一种可爱舒适的感觉。

　　“从舞蹈开始。”指导老师说完，音乐随机响起，1号伴随着音乐开始舞动。粉色T恤女孩大概是一年前进公司的，168的身高，身材比例很好，长的很漂亮，脸上有一对酒窝，几乎能让人醉到她的笑容里。分班和号码是按照上次的成绩排的，她的舞蹈和歌喉并不是练习生中最出众的，却是整体感觉最好的。

　　考核席上的人似乎也被她的笑容感染，多半嘴角挂着微笑看着她，对她很是满意。
　　“OK。”舞蹈结束，考核席的人交头接耳，不时还有人点点头。
　　“继续保持。”指导老师对1号笑笑，随后叫道：“下一个。”

　　没有太大问题的，老师不会当场点评，人数太多时间有限，所有的成绩会在考核当日下午于练习室外侧的公告栏贴出。
　　1号退场，2号登场。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左侧心脏位置贴着的号码牌，宋小野，A班23号，A班的最后一个。

　　一个小时后，终于轮到小野。她走上前去，先是向审判席上的各位老师鞠了一躬，在音乐响起时开始自己的表演。她的舞步已经足够熟练，动作一气呵成，舞蹈停下的那一刻，和上一个人一样，大厅内响起一阵掌声。

　　“你们觉得她跳的好吗？”公司的头号Boss老李目光从整个大厅扫过，原本稀稀落落的掌声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小野抬头，瞧见老李板着的脸，心里咯噔一下。

　　“你自己觉得呢？”他正好抓住了小野抬头看他时的目光。
　　“有待进步。”小野迎了上去，不卑不亢道。
　　“哪里？”老李又问。

　　这一下，小野收回目光，低下了头。她的话不过是顺着老李给自己随便胡诌的借口，她确信自己的舞蹈没有问题，但和老板争论……她还不至于傻到那个地步。
　　“不知道？”老李说着，随后将话头转向周围的其他人。
　　“你们看她跳舞时有什么感觉？”

　　女孩儿们早已被老李这不着套路的话说的一脸懵懂，面面相觑，却没有人开口。
　　“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一道男声忽然响起，所有的人向门口看去。只有小野没有转身，这个人的声音竟然有些耳熟，她愣了好一会儿，趁老李不注意的时候朝门口偷瞄了一眼，果然是凌晨在楼道里遇见的那个变态。

　　“谁让你进来的？出去。”一直沉默的老杜突如其来的呵斥将女孩儿们吓得直哆嗦，大家慌忙收回看热闹的目光，申请不安地低下头，倒是门口的男生一脸司空见惯的样子退了出去，背靠在大厅一侧的玻璃墙面上，并没有离开。
　　小野抬头看向坐在老李身边的老杜，她应该让他很失望吧。

　　“的确是没有感情的机器。当你们站在舞台上，就要向观众传递情绪，可以是快乐、活泼或希望。你们代表的是她们想成为却不能成为的人，表演的时候要传达出一种情感，让她们在看到你们的那一瞬间，仿佛看到理想中的自己。”老李的话在大厅内回响，女孩儿们呆呆地看着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训话完毕，小野得以从大厅中央退下去。
　　可能老李的预防针打得不错，接下来的女孩表现的都还不错。老李似乎把所有的话都在刚才一起说完了，之后的考核中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各个指导老师适时地接过话语权，偶尔来两句不痛不痒的评语。

　　考核在中午才结束，原本大家都以为像往常一样，等老李走之后就去吃午饭。谁料老李却忽然宣布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半个月后，公司会选拔一个全新的出道组合。A班和B班成员有资格参与出道考核，C班成员待定。”

　　消息一公布瞬间引发一片哗然，有人欢喜有人愁。公司推出上一个偶像组合是两年前，成员们如今已经是娱乐圈炙手可热的人物。片酬与代言齐飞，出道，不但意味着实现梦想，还意味着飞黄腾达。然而对小野来说是同一回事。

　　今天下午的考核成绩直接决定能否参加出道考核，表现不好的女孩儿脸上忧心忡忡，小野表现的虽然没那么明显，却也有些心不在焉。
　　“如果这次还没有出道，我准备放弃了。”瑶瑶不知什么时候过来，挽起小野的胳膊，如同往日下课般随着人流朝门外走去。但事实是，她们两个都已经脱离学校太久了。

　　“全力以赴就好。”小野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为她打气道。瑶瑶刚刚的表现没有太大的差错，她在B班，成绩一直很稳定，完全不担心参加出道考核。
　　但小野不一样，虽然是A班，却是个吊车尾的。加上今天大老板老李的一席话，有可能会被分配到最末的C班去。当初来的时候，为了从C班到A班，她可是花费了整整一年的时间。

　　“你在担心？放心吧，你一定没问题的，别忘了你可是唯一一个被老杜亲自挖进来的，他挖掘的上一个人可是拿了影后。”瑶瑶察觉小野的情绪不对，试图安慰她。小野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心里却没那么轻松。

　　两年前，小野作为刚升入大二的学生在“百团大战”中帮学校跆拳道社团招生，她穿着一身雪白的道服在林荫路上发传单，老杜就是这时候出现的。在她递给别人传单的时候递过来一张名片。
　　“我是YS公司的星探，你对唱歌跳舞有兴趣吗？”他开口直奔主题。

　　小野盯着他看了足足好几秒，才下接过他的名片。头衔，联系电话，公司地址都有，不像是骗子。
　　“唱歌跳舞？”她反问，一脸疑惑地打量眼前的中年男人。
　　“嗯，少女时代听过没有？我们公司致力于打造偶像团体。”男人说。

　　说到偶像团体，小野已经明白了大概，从高中到大学，她听过的偶像团体名字不少，印象中是一些活泼而靓丽的存在。她对偶像倒是没多大兴趣，毕竟名气来的快去的也快，但出名意味着赚钱，是个能够迅速还清外债的好方法。

　　“你可以先考虑，想好了给我打电话。”中年男人留下神秘的微笑，随后就消失了。
　　当天晚上她在网上查了这个人，是YS公司合伙人，也是圈内知名星探，被她选中的人，如同被上帝之手点中一般。只是小野不明白，为什么是她，论身材相貌，她还排不上号。

　　第二天小野就拨通了电话，成为公司旗下练习生中的一员。学校的课能请假就请假，考试全靠突击。每天充实又忙碌，尽管很累，竟也坚持了下来。只是毕竟没有舞蹈基础，她苦练两年才在舞蹈上有所突破，这还要得益于大一时打下的跆拳道基础。

　　后来从瑶瑶的口中才知道，老杜从不轻易选人，她是他两年内挑选的唯一一个，上一个刚好在他找上她的那天出道了，而且不是以偶像组合出道，而是作为一名演员。

　　下午，一群姑娘早早地挤在宣传栏前，成绩贴出来的那一刻蜂拥上去，有人捶胸顿足，有人欢呼窃喜。小野在人群散去的时候过去的，她先是在A班的分班表上从下到上瞄了一遍，没有她的名字，又转向C班，从上到下的扫了一遍，依旧没有她的名字。最终在B班的那张表单上发现了自己的名字：宋小野，23号。23号在A班是吊车尾的，在B班却是中等偏下。

　　得知结果，她转身，发现身后竟站了个人，是昨天晚上那个变态。从刚才的情形来看，他应该和公司有点关系。
　　“宋小野？”他望着表单上的名字说。
　　“又是你。”小野有些不悦地望着他，这个阴魂不散的男生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看刚才的情形，好像和老杜认识。

　　“照这个成绩，女团是没你的份了。”他不着痕迹地说了句风凉话。
　　“要你管。”小野狠狠地踩了他一脚，愤愤不平地走开了。

　　（3）
　　临近出道考核，女孩们都像打了鸡血一样，拼命练习着。练习室从白天到黑夜始终亮着灯，早起的碰见晚睡的，陆续交班。多年心血都系在出道考核那一刻，没有人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机会，什么时候会来，因此，这半个月，大家都疯了。

　　出道考核前一晚，除了个别练习生还在苦苦练习外，多数人选择早早休息，养精蓄锐，以便明天呈现最佳状态。
　　小野在床上辗转好一会儿，怎么都睡不着，索性起床，来到练习室。赶巧练习室最后的一个人刚刚离开。
　　她打开灯，走到镜子前站定。

　　镜子里的人头发松散着，运动服垮垮地搭在身上，看起来没什么精气神。她的眼神有些呆滞，不像同期一起练习的女孩儿那般甜美可爱，如果眼睛会说话，那些女孩就像无时无刻不在放电，而她的眼里，则带着一种复杂说不清的情绪。

　　明天的这个时候，出道组合一定已经确定了，就像那个陌生男生说的一样，以她的成绩，这次出道的机率并不大，在她之前还有近50个女孩比她可爱，优秀得多。从偶像的角度看，她的腿不够长，身材比例一般，更没有那种惊为天人的美貌。而一旦错过机会，以后出道的机会微乎其微。她就快21岁了，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和18岁的小姑娘去竞争。更别提每一年，还会有更多年轻貌美的女孩加入练习生的行列。

　　如果出不了道，该怎么办？很可能会回到学校，捡起专业，在一两年毕业后找一份差不多的工作，上着差不多的班，过着差不多的日子，为那为数不多的劳务费困倦在办公室里，每个月攒上一点钱也不够还父亲生病时欠下的外债，更别提自由。如果是这样，还不如去死。小野一惊，为心中忽然跳出的念头感到不安。
　　可是，很多事情不是努力就可以的。

　　练习生的日子就像走在一条黑暗的隧道里，一眼看不到头，不知道还要走多远会看到光明，也许是下一个弯道，也许是一辈子。
　　但是，哪怕只有这一次，她也想要为自己活一次。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今天选择出道组合不仅仅包含了周考核人员，公司的各个股东及大大小小的管理者都会到场，还有与她们处在同一起跑线上的男练习生们，多多少少几百人，也算是站上舞台之前的一个预演。

　　当天的选拔形式分为两轮，第一轮以分组的形式呈现，所有参与选拔的A、B班练习生通过抽签的形式抽取公司前辈团曲目进行表演，抽到相同曲目的练习生则自动生成一组。这些前辈曲目除了新推出的之外，多是练习生日常训练时跳过的，所以，仅有半天时间磨合，这一轮考验练习生的临时配合能力。

　　第二轮则是在第一轮评选的基础上，进行个人能力展现。只有第一轮排名前30的人才有机会参加。而第一轮的选择权由现场公司所有人选择，为了保证公平性，额外增加导师推荐环节。

　　早晨八点，所有女孩儿集中在考核教室进行抽签。从抽签到找到同组人员整个过程共花费了半个小时。小野抽到的表演曲目是近期前辈团新推出的一首主打曲，偏可爱风，和她组合的成员大多是A班的，共5个人，其中就包括周考核时的1号美媛，小野和她接触的不多，但这首歌曲显然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由于时间紧急，找到组合成员的人立即奔赴地下练习室，进行组内分配。1号美媛由于其独有的可爱气质理所应当被选为C位，小野分配了一个副主唱，出彩的地方不多。以她目前所在的组合优秀程度，只要全力配合，被选进第二轮应该没问题。

　　尽管时间紧迫，依旧有组合因为Part分配不均而吵起来，动静之大甚至招来了指导老师，最终上升到人品问题，闹事者直接被取消了考核资格。这样一来，即便有人心理不平衡，也没在表现出来。偌大的练习室内分布着十几个小分队，每一组都在紧急备战中。

　　夜晚如期而至。
　　正式考核在距离公司不远的一个艺术空间，八点正式开始。舞台已经准备得当，小野一行人七点准时到达后台化妆准备。

　　造型师将小野的头发梳成高马尾，打造了一个青春可人的妆容，还在她的眼角贴上了闪闪发光的小星星，并分配给她们每人一套黑白搭配的校服裙。一切准备就绪的那一刻，小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青春逼人，仿佛变成另一个人。

　　她们是第一个上台的，当站在舞台的那一刻，所有的灯光都照在她的头顶上，她知道下面有一群人，却看不清那些人的面孔。
　　音乐响起，舞台上的女孩欢脱地挪动脚步。
　　或许喜欢舞台的人，就是喜欢这一刻，当聚光灯照在头上，台上的人闪闪发光，仿佛全世界都成了陪衬。

　　那时，宋小野不再是宋小野，只是一个如躯壳一样的青春少女，活泼可爱，释放所有自身的魅力和活力。有那么一瞬，她忘了时间，忘了自我，从心底感觉到一种满足和快乐。

　　直到下台之后的好一会儿，她才从舞台中醉人的氛围中缓过神来。原来是这个样子，也难怪这时间所有的男男女女，都为这舞台着了魔。
　　临近九点半，第一轮演出及投票统计结果正式结束。得益于一个好的团队，小野全组都成功获得了第二轮展现自我的资格。

　　“我做到了我做到了。”结果刚刚公布之后，瑶瑶兴奋地跑到小野面前手舞足蹈。
　　“做得好，继续加油。”小野与她拥抱，互相打气。
　　在少数人欢呼的时候，还有大多数黯然离场。她们推出后台准备去，有的放声大哭，有人在悄悄抹眼泪。

　　这世界总是这样，总要分出个三六九等，无论愿不愿意，总有一些人要沦为其他人的陪衬。
　　或许正是因为不甘，才想要爬的更高。
　　短暂的寒暄之后便是下一轮紧急备战。小野的音域一般，在组合里做个陪衬还行，真要单拎出来并不足以撑起一个舞台，尤其是这些练习生中还有不少出类拔萃的主唱苗子。和唱歌比起来，她更擅长跳舞。

　　所以第二轮，她选择的是舞蹈展示。展示顺序按第一轮排名开始，到她这的时候，不少人已经有些许审美疲劳。舞台上的女孩抱着吉他自弹自唱，旋律婉转轻柔，犹如一支催眠曲，台下除了考核导师和男练习生，多半人已昏昏欲睡。

　　小野从候场的缝隙看着那些人，他们进场时的热情已经慢慢退却，现在更像是机械地充当观众，完成自己的加班任务。她们所执着的梦想，在观众看来，不过是图个乐呵罢了。忽然冒进脑子里的想法，让她感觉到有些心灰意冷。

　　“一会儿上台，记得把你的灵魂带上。”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小野刚想回头，已经被工作人员催促着上场。

　　独自在舞台上的感觉很不一样，她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台下，看不清。音乐响起，她随着节奏开始舞动着。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看着她，也不知道有多少人醒着，多少人睡着。或许这是她最后一次表演，最后一次站在舞台上，她发挥出全部的热情，在朦胧的灯光下，跳最后这一支舞。

　　一曲终了，舞蹈结束。在主持人上台之后，观众席亮了起来，底下的人如同僵尸一般排排坐，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那一瞬，她感觉到没由来的恐慌。庆幸主持人及时接过话茬，她趁此机会，慌忙逃窜下舞台。

　　“小野、小野，你还好吧？”身边紧急传来的呼唤声将她拉回现实，瑶瑶正扶着她的肩膀，满脸担忧地看着她。
　　“你脸色怎么这么苍白？”她将手贴到小野的额头。
　　“还出了这么多冷汗。”

　　“我没事，你快点去准备吧。加油。”小野挣脱开，匆忙退出后台。她大步朝室外跑去，直到出了门，呼吸到流动的空气才觉得好一些。她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眼泪噼里啪啦地掉在地上。
　　六月的风轻轻吹着，花坛旁的丁香树沙沙作响。
　　她忽然意识到，她错了。

　　“怎么，表演失利？”男生从兜里掏了半天，递了张纸巾给她。
　　小野抬头，满脸泪痕地看向他，这个讨厌的人怎么冤魂不散？
　　“不用你管。”她没有理会他的纸巾，站直身体，伸手抹掉自己的眼泪重新走回演播厅。

　　第二轮评价已经接近尾声，进入最终投票统计及领导评审阶段。
　　所有参与比赛的姑娘都被召集上了舞台，一边台下人目光的洗礼，一边焦急地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现在，我手里已经有了出道预备组的十人名单，这十个人中有七个人会在后续调整之后成为YS推出的全新女团，她们都是谁呢？”主持人故作悬念停顿，打开悬念手中的卡片。一个个名字在抽吸声与欢呼声中被宣布出来。

　　没有她，还是没有她。她的心中有点失落，失落的同时又有些窃喜。
　　最终，十人名单出炉，可爱的美媛，漂亮的娉婷，以及其他几个备受瞩目的练习生，一切都和预想的一样。那些被广泛关注的人，多半生来就伴随着光环。宋小野这个名字排在了第十七位。

　　十个被念到名字的女孩儿站在前排，接受众人的掌声洗礼。瑶瑶在后面悄无声息地挪到小野身边，伸手抱住她，哭出声来。
　　“现在梦该醒了。”她带着哭腔说。这句话被淹没在前排女孩的欢呼声中，若不是离得近，小野也并不见得听得清。

　　小野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没有说话。
　　在她表演结束的那一刻，观众席灯亮了时，一张张面无表情的脸暴露在眼前，让她从心底滋生出的一种反感。或许现在是最好的结果，权当是上天帮她做出了选择。

　　当天晚上，舞台结束。练习室却空了。
　　成为预备十人团的姑娘们都出去庆祝了，落选的同样抽了空回家的回家，休息的休息，思考人生的继续思考人生。
　　瑶瑶和小野带着啤酒和打包好的小菜溜到练习室。

　　“这么做真的好吗？”她试探地问道。
　　“有什么不好的，就当是梦想终结的告别仪式吧。”小野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打开一罐啤酒，递给瑶瑶，又给自己开了一罐。
　　人生需要偶尔出格，她受够了过去的墨守成规。

　　“你准备放弃了？”
　　“嗯。”
　　“为什么？你就差一点点。”
　　“只是忽然觉得走错了，我配不上这个舞台。”
　　“为什么这么说？”

　　“说出来有点尴尬，一开始我就没有当女团的打算，来当练习生只是抱着一个期望，如果出道了，就会有很多钱赚，有很多钱之后就看可以还债，我爸妈也不会因为钱的事而吵架。你可能不知道，在我们这种穷人家，钱几乎是所有事情的导火索。”
　　“这么严重？”

　　“严重到你想不到。”每一个因为钱而吵架的日子，她都会对钱产生深深的厌恶，但那时候她也发誓，长大后一定要赚很多很多的钱，堵住他们的嘴。让父母再也不用因为钱而面对众多丑陋的嘴脸，并且，用钱砸死讨债的。
　　虽然，这个想法落空了。

　　“那你更不应该放弃啊。”
　　“不，梦想不应该被亵渎。老李说的对，我跳舞像是机器，没有热情的舞蹈又怎么能让人买单？算了。”
　　“那你之后怎么办？”
　　“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你呢？”

　　“前两天我妈说帮我联系了一个留学机构，回头考个雅思，准备出国。”
　　“真羡慕你。”小野猛灌了一口酒，上天从没给过她更多的选择，光是这一个选择，还是用积累了半辈子的好运气换来的，可惜，被她放弃了。
　　“嘿嘿。”瑶瑶有些腼腆地笑了。

　　有些人，生来就没有多少选择的。
　　小野看向练习室的镜子，那里面的她还保持着第一轮舞台的青春妆容。她怀念曾经无忧无虑的青春时光，可是，这样的日子不会再有了。
　　这样活泼而甜蜜的梦想，她撑不起来。

　　（4）
　　三日后，预备出道的成员已经开启了出道准备练习，其余选择留下来的练习生，继续投入到无止境的练习当中。
　　宋小野是在下午接到老杜的电话的。原本她正打算找老杜挑明，顺便感谢他当初的选择和栽培，没想到他却先联系了她。

　　老杜约见的地点并非办公室或练习室，而是校园的林荫路上，那是他第一次给她名片的地方，老杜对她昨晚的舞台表现应该很失望，选择在这个地方结束，也算是有始有终吧，她想。
　　宋小野到校园之后才发现，老杜不是一个人来的，跟在他身边的还有一个男生，竟然是那个经常幽灵般出现在她身边的讨厌鬼。她已经比约定的时间提前十分钟到达，没想到老杜来得更早。

　　“杜老师。”私下里女孩们喜欢称他为老杜，老杜是公司的董事之一，也是负责招生的决策性导师，官方场合她们尊称他为杜老师。
　　“来了。”老杜说。小野点点头，目光不自觉地移到他身边的男生身上，他怎么会在这？
　　“这是子陵。”老杜将男生拉到她面前介绍道。

　　“你好，我们见过。”男生向她伸出一只手。小野对他并没有什么好印象，碍于老杜在场，也不好表现出来，只得将手伸过去，礼貌性地握一下忙缩了回来。
　　“出道考核已经结束了，你有什么想法？”老杜在林荫路旁的木椅上坐下来，小野和那个叫子陵的男生各站一旁。

　　“对不起，让您失望了。”按瑶瑶的说法，她是他时隔两年挖掘出来的学生，表现成这个样子，简直是丢光了老杜的脸。
　　本以为老杜会厉声责备一番，谁料他笑着摆摆手。

　　“说什么失望不失望的话，你的路还没有开始。”
　　“啊？”小野吃惊地望向他，不明所以。
　　“原本我招你进公司就没打算让你以女团出道，和她们一起训练只不过是让你先磨练磨练。”
　　“杜老师，我不明白。”小野的心里其实是不服的，只是不好发作。

　　“练习生的生活，有竞争、有压力，磕磕绊绊的像个小社会。这段经历，不过是为了磨练你的心性。练习生需要舞蹈、形体、声乐考核通关才能进公司，你不需要，是因为你从来就不是我心目中的女团人选，我要打造你成为一个演员。”
　　“可我不会演戏。”

　　“不，我看人的目光不会错，你有灵性，眼里有故事，是个万里挑一的好苗子。”
　　宋小野和老杜的交集不多，把她招进来之后就丢到练习生的队伍练习，一练就是两年，现在他告诉她要培养她当演员，是不是来不及了？

　　“我最近手头上恰好有个本子不错，故事有了，男女主角有了，其他的准备工作也已经做的差不多。子陵会负责教你演戏，你们先磨合一下，三个月后正式开拍。”老杜说完，站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
　　“对了，好好想想，这是不是你接下来要走的路。”说完，就这样……走了。宋小野站在原地，一脸懵懂。

　　上天还真是让人措手不及，原以为她的偶像道路终结了，就回归正常生活。谁料又忽然把她推向另一条道路。
　　男生倒是不以为意，从背包掏出两本打印稿，将其中的一个递给她。小野接过，粗略地过了一遍，故事竟十分出彩。

　　她抬头看向眼前的男生，所以，他早就知道要和她合作，才三番两次地出现在她面前？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杜子陵，也是接下来你的搭档，合作愉快。”他再次向她伸出手，这一次倒是没有吊儿郎当，反而意料之外的正经。
　　“你好，宋小野。”她以一个搭档的角色接受他的问候。

　　“你们在练习生期间已经进行了部分表演训练，这三个月我会对你进行系统的培训，你有信心做到吗？”杜子陵略带挑衅地问。
　　“当然。”宋小野明白，努力虽然很重要，但更重要的却是天分和运气。

　　（5）
　　一年半后，故事上映。宋小野的名字正式出现在大众视线。
　　和杜子陵一同为电影宣传的时候，聚光灯和无数镜头对准她的脸。那一刻，她知道，练习生的故事虽然结束了，挑战才刚刚开始。

　　“来日方长，我们合作愉快。”杜子陵伸手搀扶她下台阶的时候，对宋小野说。
　　也是在拍电影期间，她和杜子陵熟络起来之后才知道他是从某戏剧学院毕业的学生，他还有个特殊的身份，老杜的儿子。

　　小野将手递过去，杜子陵握紧，她对他展露微笑。
　　“那么，请多关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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