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恋爱三百年

　　白果走没两日，凤鸣便回了紫竹林。没寻见她，径自走去潭边叫红宜。

　　两人在竹屋坐下，凤鸣拿了本册子递给她，说是东王公身边的仙官给的，人间这些许年在哪处落脚这册子上记的清楚。倒不用做旁的，只需防邪祟作乱，伤及无辜。

　　“一贯做派，便是让你防着别让不该死的死了。”红宜翻看两下，不耐烦扔在一边。

　　“凤鸾你问到了吗？”

　　凤鸣心中在思索接下来的事，手中拿着个紫砂杯无意识地描着杯沿，突然听到红宜提起“凤鸾”二字，心头一颤，似乎被定住了。只觉要快说些什么才好，却不知该说什么，半晌，从喉头捡起一句话来，张开嘴又发不出声。屋内静悄悄没声响，院里起了阵风，卷起竹叶两三，吹的竹林飒飒响，却吹不走他心间这阵雾。

　　末了，才回一句“她投胎做人，已经转世了。此番再上天宫寻到了你说的那只鹤，她说我此去人间便能遇上。”

　　院里风仍在继续，红宜朝窗外伸出一只手，风中卷着的竹叶便向飞去，一片微微泛黄叶尾卷起的竹叶落在她手中，红宜盯了一会，将手向下覆去，叶子堕落在地，再来一阵风又将它卷起，和其他的叶子再次混到一处。

　　“既是她说，你便放心，必能在人间遇上。”红宜侧头回眸瞧他“还有白果那个小丫头，我瞧着她有趣，把避火珠给了她。她说她已经成仙，要回趟衡芜山，过几日就回来。”

　　凤鸣没有作声，手指仍捏着那只紫砂杯沿一圈圈描着。

　　红宜见他不语，也不在意“有一事，我想问你”
　　凤鸣抽神去看她。

　　“你寻到凤鸾该如何？”

　　凤鸣又似被定住，只觉今日受了颇多撞击，心间刮起大风，要不是在凳子上坐，自己都要支不住。他口里发苦，身上一阵热一阵凉，拳头攥紧地克制自己，浑然不知自己寻到凤鸾究竟该如何。

　　该如何呢？

　　是该问她为什么要来找上他？还是问她还那日为何要挡在他身前，救了他？又或者是问她为什么救了他却走了，最后又一个人无声息的死了？

　　从前的神女做了凡人，他苦心修炼遂了她的心愿做神仙。

　　原来山神说的能再见，竟是这样。
　　她是个凡人了，再寻到她也记得不从前。

　　“你不知道啊”

　　红宜扔下这句话走了。

　　院子里风停了，卷来卷去的叶子趴在地上，叶子从树上落下的那刻起已经死了，风一趟趟卷起来本也不是为了它。

　　凤鸣倚在那张榻上，想起了六百年前。

　　他刚四百岁，离了父母亲自己出来浑，遇上了凤鸾，那个山神的女儿，一个小仙。

　　她一见到他便说钦慕他，赞他长了一副好皮囊，是山中大王，威风凛凛；说自己是山神的女儿，大家都叫她神女，还把自己把名字改成凤鸾和他做配；日日同他耍在一处，相伴了一百年。

　　起初凤鸣想，她是个小仙，与他们妖不相同；后来凤鸣想，这个粘人的仙也能与他处到一块，再后来，凤鸾日日劝他苦修，凤鸣只觉得，她是个板正儿仙，既如此，修仙便修仙。

　　直到那道士打进大溪镇那日，那个穿白袍被凤鸾引来与他相交的道士。打散了五六只妖，打死了他爹娘，也要来夺他的性命，还说凤鸾与他是一伙的，商量好了要他的命。

　　他敌不过，挨了几掌，苦苦强撑时凤鸾却来了，一掌击在他心脉间，他吐血不止，元神几乎碎裂。虽然凤鸾竟然与那道士缠斗开，把道士打退，她自己也挨了道士一记，倒在他身旁。

　　他动弹不得，觉得自己要命陨于此，爹娘的仇却报不了，心中悲愤不已。往日光景如浮云掠过，他参不透，侧着头看凤鸾，只觉得悲苦，真假难辨。

　　凤鸾吐出一口血，躺在地上，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看着天上某一角，只粗粗的喘气，面色忽明忽暗，过了好一歇，留下了声“对不住”，便遁了。

　　此后他再也没见过凤鸾，他再醒来，四周漆黑一片，只有呼呼的风声。挣扎着爬起，慢慢摸着向前走，摸着进了紫竹林，遇上红宜，得她救治。在碧合泉中躺了两百年，才算恢复。

　　再出去寻她，便是想明白了要她死，却听到她已经死了的消息。

　　在碧合泉中躺的那些年，他不断回想与凤鸾相识的每一幕，她接近自己，与自己交好，同自己日日处在一起，修仙是她提出，那道士也是她引来，性命垂危那日，她先伤他又救他，临了还留了句对不住，撇下他走了。

　　他原想着她对不住他，凤鸾是来害他的。
　　他既活着自然要去寻凤鸾，也要让她受一番这苦楚，尝一尝这煎熬滋味，却不料她死了。

　　凤鸣真不懂了，神仙也会死？

　　他不信，去寻那山神，将他捉住，山神也说凤鸾受伤那日便死了。他说的比凤鸣打听来的详细，那日风吹来她的讯息，山神才嗅到她死去的味道。死在了一处枯树附近，周围什么都没有。

　　凤鸣听闻只觉要被溺毙，空有一腔话，无处发作。山神却又说，凤鸾和他缘未尽，还有再见的一日。说完山神便也死了，神形消散。像是早就在等他，只等把这些消息告诉他一样。

　　看着化成一缕烟的山神，凤鸣只觉悲哀，这几百年到底为了什么？随即又想起能再见和凤鸾相见，他又立时恨起来，再见那日，便是凤鸾的死日。

　　妖道迢迢，仙途漫漫，他要去修仙，练功夫，要强，要不再被人随便打倒。要有朝一日抓住她问她一句为什么，再弄死她。

　　那年他是如此想。之后的六百年里，他都这么想，变强、修炼，找到她，然后要她死。

　　只是现在呢，此时他先要如何，他只知得了凤鸾做了人的消息后，他再无法轻易说出，想要她死这话了。

　　又过一日，白果回了。

　　头一件事便是去看凤鸣回了没，还顺便给他撒了一把山核桃，拉着红宜一起围着院外的方桌砸核桃吃，边砸边向红宜展示自己新得的法器。

　　“这是衡芜山上的神君给的，说是上好宝剑呢！”

　　白果说完，眼风顺带略过凤鸣，凤鸣拿起一个两个核桃放在手里轻轻一握，核桃壳就自己剥落了，拿着石头砸核桃的白果看的直摇头：“你放心，我仙法不及你，但也能勉强自保，定不会拖累你。”

　　说完又惊觉自己这话说的怪，明明是自己替他挡了天雷，怎么又怕拖累他了，此时自己这样说，若日后真有什么大事她做了累赘，他岂不是要倒过来责怪自己。

　　赶紧又做了个凶煞的表情挂在脸上朝着他：“话虽如此，若是我真无法自保，你也万万得救我。”

　　凤鸣吃着核桃颔首“放心。”

　　红宜懒懒地倚在桌上吃白果砸好的核桃，白果砸的卖力，她吃的也卖力，顺便再夸夸白果：“你这剑不错，是把好剑，核桃也不错，我吃着很美，既然我美了，不能不谢你。”

　　白果客气：“哪里哪里，不用的。”

　　红宜推辞：“应该的。”

　　白果再客气：“客气了...”

　　红宜再推辞：“我剑法还行，给你耍一遍，你记下几式跟着练，也能进益不少。”

　　白果一听确实有便宜占，抬头：“那快来吧。”

　　红宜起身走向院中，随身一化，手里多出把竹竿，形肖似剑，朝着白果说声“看好了。”便舞了起来。

　　这套剑法自有一股飒爽之气，引得风与剑一个方向，树上地上的竹叶都被卷起跟着剑走，红宜的身段隐在其中，看的并不真切。

　　忽的剑势飞转，红宜跃起再挥剑，一片竹叶似利刃朝方桌飞来，一旁的凤鸣掷出一粒核桃仁，竹叶竟把核桃仁连腰斩断，四周再起一阵风，先前围着红宜竹竿的叶子却不再转动，安静趴在地上，风越做越大，红宜周身纤尘不起，凤鸣捡起一枚核桃，轻轻朝红宜抛去，那核桃却只停在距红宜一尺处，便粉碎，白果看的惊奇。

　　红宜舞罢，只觉神清气爽，学着白果歪头打量她：“可看懂了？”

　　白果看的惊奇，直赞红宜太厉害。

　　“瞧出了什么？”

　　她摇摇头。

　　红宜回到方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攻既是守，守既是攻，你自己琢磨琢磨。”喝下一杯又再倒一杯。

　　三人无话坐在方桌前，白果捡起手边的石头又砸起核桃来，砸完最后一颗核桃，她抬头看向吃的津津有味的红宜，再看看一旁静默的凤鸣，问了声“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便是今日。”

　　今日？白果吃了一惊，“今日何时？”

　　“此时”

　　听见这句，白果怒火攻心，这厮莫不是在戏弄我。

　　恶声恶气问“那去那处？”

　　“大祁。”

　　待到白果出了紫竹林，才晓得凤鸣说的是真的，他早已准备妥当只等自己了。只好不甘心地跟着他，和红宜道别。

　　凤鸣两人同驾一片云向凡间去，路上白果翻看凤鸣给的册子，原来这凡间竟和五方世界一样有五州，分为东陆、西陆、南陆、北陆、中部。每陆又有数个国，此趟去的便是北陆的大祁。

　　那册子上说，大祁国有一户侍御史姓崔，崔家老太太年47，她正50那年，命中有一劫难致死，得堤防着，帮她渡过这劫难。

　　大祁是北陆境内最大的国，此间皇帝正值盛年，勤于政务，擅诗词，民风旷达，多能人异士；他们在大祁的都城褚熙落脚，二人兄妹相称，倒也得当。

　　虽然接到了这个帮助老太的任务，但因为白果初到人间，什么也不懂，一应事都跟着凤鸣走，凤鸣倒觉得省事，带着她到一处热闹茶馆坐下，吃茶看戏。

　　夜间二人便宿在客栈，一连几日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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