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恋爱三百年

　　再有一日，凤鸣带白果出门吃茶听戏时，被白果拦住了，颇有礼貌地请他到房中，就着客栈摆的那软塌坐下。

　　她穿件月白金丝祥云齐腰襦裙，袖口赤色镶边埋了些银线在那处，梳了个双平髻，鬓边插了米粒般大小珍珠做的珠花，素着一张脸，完全做大祁女子的打扮，真真是个漂亮人儿。

　　“咱们还要在这处闲晃到何时呀？”端的是个眉目精致的少女，一开口咦咦呀呀仍是个娃娃般，还是个耐不住的娃娃。

　　凤鸣瞧着她这身打扮，晓得她已懂这地界风貌，便将自己的盘算告诉她：“我们是需助那崔老太渡劫，这几日我打探到崔府老太太今年49，离她50尚有五个月，你我也不好贸然去她府上，既扮做人，不如在此间置下宅子，以图方便。”

　　竟要五个月，这般的久，也不知这老太太的劫是应在哪一天？应在这五个月的某一天，还是五个月后接来下来12月的某一天呢？这般难办，平白绑着累的人，难怪凤鸣要置办宅子。

　　原想着那册子厚厚一本，那么多去处，百年间她必能救下不少人，造许多善业，哪里知在此处就要耗上一些功夫，不免有些丧气。

　　随即又想起一事：“我们不是神仙吗，还要守这么多规矩？你又哪来的银钱？”

　　这事白果也眼馋许久，吃饭喝茶听戏住店，都是凤鸣一手操办，还顺带给她几个银子让她花，这神仙万般好，在此凡世却也有掣肘。

　　就例如这银钱，不论是凭空幻化，以形幻化，不出三天就会变回原样，她自认为从前做妖时，是个有些善心的妖，此时成了小半仙，更要做个正义仙，这种诓骗的把戏，实在做不来。

　　想完这事，她再想到，他们的容貌不会老，在此间呆上一年半载无事，若是去了别个地方呆上十年八年，岂不麻烦。

　　她又犯了她的多思多虑，本就是神仙，不过随手变化的事，她却觉得不好，心里这么想，面上便带了出来。

　　凤鸣看她模样，知道这人又开始神游，指间点点她面前的桌子，让她回神。

　　“银钱你不必担心，从前我来过人间，助过些人，得了些金玉之物，这次来便也带着，换了银子用。”

　　没想到，凤鸣竟然凡世的熟客！

　　“昨日吃茶，听人说东洲街帽儿胡同有个宅子要转手，昨夜我去看过，宅子干净，里头还有一个花园子。”

　　凤鸣再说：“既来到了凡世，我们便只能装作是人，我比你多些经验，这事你记好，莫用术法伤到人，凡世的人术法伤了便救不回来，也无法正常投胎，只能向冥府那处要人重新送入轮回，这是麻烦事，你定要仔细了。”

　　白果一惊“还有这事？那东王公让我们惩恶扬善要怎么做？”

　　她这话说的让凤鸣轻笑：“东王公何时让你惩恶扬善？他只说广积福德。”凤鸣看她那副不知该如何的模样，又对她说：“遇上邪魔妖物害人，自然要惩恶扬善的，若只是凡人，我们不便去管，乱了他人命数。”

　　白果发懵“那凡人戕害凡人，我们遇上了也不管？”

　　“若真遇上，也是该我们管了，用凡人的法子救了便是。”

　　白果听他这样说，放下心来，又因为没见过什么市面，想到能去看宅子，面上也露出欢喜地同凤鸣去看帽儿胡同的那宅子。

　　卖宅子的那家人原是在都城做官，家中老爷外派上任，家眷同去，走的匆忙卖给了牙行。牙行那人同领他们进宅子，和凤鸣说话，白果自去将宅子转了一圈。

　　这院子白墙灰瓦，绿柳周垂，过了门楼便见三面抄手游廊，正门口衔有长廊直通后院，园中假山环塘而立，左右种着奇珍异草，佳木茏葱。塘有些许夏荷，开的正盛，隐约见到几尾红鲤游曳在其中。

　　顺着长廊走去，进了垂花门，一条青灰的砖石路直指着厅堂，堂前左右种了梧桐树，枝繁叶茂；两侧东西厢房，正房后有一排后罩房，正房右侧有一园拱门，从那拱门走进，入目是些花草灌木，四周空旷幽静，是个修炼的好去处，顺着这路向前再走又见一拱门，出去便是假山池塘草木相环，原来内院绕一圈出来便是园子。

　　果真不错，白果逛完园子回来对着凤鸣点点头，凤鸣见她应了，便也对牙行点了头，当下付了钱，转了地契房契，两相欢喜。

　　那牙行瞧这两兄妹，身边也没个小厮仆从跟随，既能买下这么个院子，想必是不缺银钱的。又拉着凤鸣问他们要不要下人，这大个宅子，没几个仆人怎么行，白果听了连摇头，本就是假兄妹，来这是为崔府老太太的事，买几个凡间仆从来，等他们要走这些人又该往何处去，不妥当，不妥当。

　　不妥当完，白果又觉得自己一时之间能想到这么多，实在厉害。

　　送走牙行，凤鸣站在宅院中间，提气秉神，周身散出阵阵凌冽之气，似一张密网朝这宅子织去，那气起初左右窜荡，冲了一会又荡荡悠悠慢爷爷一般，浸进宅子中，落根到土里。凤鸣大手一挥，起了阵风，白果忽觉这院中的气与刚才时已不同。

　　“给这宅子去了祟秽，设了几处结界。”

　　白果听他说，轻轻笑了一声，一闪而过，在这空荡荡的宅子中有些突兀，只这笑还挂在脸上，显得有些怪。

　　凤鸣与她分了房间，又领她出去吃茶，他们在茶馆二楼倚窗而坐，一阵马蹄从远处传来，震得地面声声响，街上行人纷纷躲让，不多时一个穿着红衣劲装的少年策马从街上掠过，马背上还斜倚了一个散发的青衣女子，好生怪异，行人却似看不见。
　　白果诧异，和凤鸣异口同声道：“是妖”

　　竟有妖如此明目张胆？这大祁果然民风旷达。

　　他二人吃完茶回家，凤鸣去后园练功，白果一听也跟了去，在客栈住时不发方便，此时却是自己园子了，不用避讳人，她也心痒痒，想要他教教自己先头在紫竹林红宜耍过的那套。

　　凤鸣拿出他的剑，让白果站在一旁，给白果演了一遍，他舞剑和红宜不同，红宜挥剑是清冽，像她长居的碧合泉，冷冷幽幽寂寂，剑随心动，指间带风，周身万物皆为她用；凤鸣挥剑是无形，无触无感无觉，剑在他手中似轻飘飘，不想利器倒像绸带，直教人觉得落入他手中，他若要人死，再无第二条路可选。

　　凤鸣舞完，抬头示意白果演练一遍。
　　白果掏出她那把剑，凤鸣刚才做的那些招式一一做来，一遍末了，她额头微微发汗，收剑入鞘，抬手拭汗，眼睛望着凤鸣，那双眼睛亮莹莹，像那长在山间的野葡萄，黑黝黝。

　　凤鸣望着那双眼睛，轻轻摇头：“剑气重，你挥剑太利，出招就会见血，这法器拿在你手上太凶。”

　　“这是为何？”白果看着手中的剑，也没发觉什么不同，挥剑时她只照着凤鸣的身式去比。

　　“你脑袋太直，成了剑使你，不是你使剑。”

　　这不是说自己是个不会使剑的傻瓜吗？

　　白果盯着他，“那要怎么办？”，微微噘嘴，似又发现自己不妥，收起嘴角，只两眼望着他。

　　凤鸣看着望向自己的那双眼睛，仍是黑黝黝，这会又像一汪绿到发黑的深潭。

　　挥剑像切菜，有招无式，剑锋带钢，不是个练剑的，却有把难得的好剑；这是个一团乱的人。

　　“跟我来”，凤鸣说完起身向外走去，白果连忙跟上，问他去哪，他也不回，两人出了府门，朝东街走，停在一处热闹的铺面外，门前匾额写着三个端方大字点金阁。

　　白果随凤鸣走进去，是个卖金玉珠翠的银楼，凤鸣领着白果让她四处看，问她哪些她喜欢,白果看看堂中摆着的朱漆描金柜，再看看柜台中放着的金丝嵌边牡丹白玉雕花簪，赤莲蟠凤金步摇，玲珑点翠累丝珠钗，红宝石龙凤纹金镯，云脚珍珠卷须簪，花了眼。

　　哪有女子不爱的，这些真是流光炫目的好东西，好看的很。
　　“你要给我买吗？”白果走到他身旁，有些不敢信。

　　“嗯，去吧，挑一件你中意的”凤鸣坐一旁喝茶，银楼多是女客，不少客人原本是在挑珠翠，凤鸣白果甫一进来，众人就都被黏住了，那男子一身黑衣金纹交领长袍，领口袖口处绣着深色宽边，腰间系黑色镶金腰带，头戴束发黑玉冠，面似白玉无暇，唇若红玉玛瑙，星眉剑目，神仪明秀，竟是个世间不可多得俊朗儿郎。

　　这男子身旁还跟着位姑娘，瞧着年纪不大，桃腮粉脸鲛绡软，正低头认真挑首饰，便以为他们是一对，直到见那姑娘，拿起一只软玉滕花簪子对着男子叫了声：“阿兄”才知这是对兄妹。

　　这是白果他们先前说好的，出门兄妹相称。

　　白果拿了那簪子对着自己比了比问凤鸣如何，凤鸣夸赞了句，付钱予店家，二人就走了。
　　回了宅院进正堂，凤鸣变化出一堆木料雕刻器物来，推给白果，让她用这些东西雕出一只簪子来，就跟她今天买来这个一模一样，若能雕好簪子，功夫也就到了，他便能教她一些旁的使剑的诀窍，又认真嘱咐，雕簪子是细致活，必得用心。

　　“我没雕出来还能使剑吗？”

　　“你原来使的是什么法器？”

　　“没用过，我原来只修术。”

　　“既如此你便只用术法，先不要用剑了。”

　　那她还雕木头干吗？

　　白果拿起自己今日买的软玉滕花簪子，这簪子上滕花雕的又细又嫩跟真的一样，不禁发起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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