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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8
暖气片持续散发热量,又被墙体和玻璃窗带走,筱清围着毯子坐在地垫上,周知在沙发上睡着,呼吸绵长。
这雪,下得毫无预兆。筱清看着窗外飘零的雪花,想起高考结束后那个闷热的夏日。
六月二十三日,高考成绩将在十二点准时公布。
筱清坐在电脑前,没有感觉到手指颤动,但心跳的速度已不同寻常,输入准考证号和个人信息,电脑右下角时间从十一点五十九分跳转到十二点整的那一刻,筱清点击确定键。
整点时刻,全省高考生造访页面,网路拥挤,查成绩的页面卡着进不去,筱清眼睛盯着不断转圈加载的页面。
她腿蜷曲在升降椅上,皮肤接触到的黑色假皮面被汗液濡湿,光溜溜大腿一挪动,与周围颜色迥异的黑色皮面马上显现出来,又在空气暴露中迅速蒸发恢复原色。
圈还在转着,筱清听到心在耳朵里蹦跳,砰、砰、砰,一声比一声清晰。
无比漫长煎熬的等待后,页面跳转进来,筱清看到成绩,简单的几行,一眼就已经看完,总分出乎她意料。
512分,是她从来没有考到过的数字,她怀疑是哪里出了差错,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从上往下仔仔细细一项一项看过去。
语文,文科数学,英语,文科综合,总分。
512分,没错。
然后她放下腿,撤后升降椅,跑下楼,妈妈端着一盆面粉迎上她,问:“考多少分?”
“512分。”
“能上二本吗?”
“应该能上一本,今年二本分数线是460分。”
“等着,妈给你包饺子。”
妈妈脸上笑开花,手在面粉盆里转了一圈,把面粉往中间的水里团,她就知道女儿没问题。
沾了水的面粉稀腻,黏在盆底部,往上揪面团时连带着把盆带起,起来又落下,一阵声响。
筱清站在妈妈旁边,觉得盆扑台面的声音太大,会吵醒刚躺下午休的爸爸。妈妈把她撵出去:“吵醒刚好,去叫老头醒来,把成绩告诉他,看他还睡得着不。”
说完,更起劲得揉面团。
筱清没去,又登登登上楼,再次去看成绩,到现在她还觉得有些不真实。把压在书底下的计算器找出来,一个数字一个数字输进去,又再次加起来,还是512。
实话说,她此时犹如坠在云雾里,飘乎乎的。她想找点真实感,便用座机电话拨静宜手机。响了几声后,便被接起,她急于分享,没有察觉对面没有声音,叽叽喳喳说完后,然后才想起来问对方:“你查了吗?多少?”
“查了,很差劲。”
“不会吧,该不会弄错了,要不我给你查一下。”
“查来查去都一样,反正就没考好,算了。”
对面情绪很低落,一时半会筱清也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没关系这句在高考成绩面前实在是太轻飘飘了。
还是决定什么都不说,挂了电话。
吃完饺子,筱清心里惦念着静宜,骑自行车去找她。一出门,大伯便笑眯眯地问她成绩是不是出来了,说:“我听你妈说了,成绩好得不得了,能上一本,女子,真不错。”
她惊奇就两个小时的功夫,她成绩已经被传出去,心里有点怪妈妈,但又理解,便笑着跟大伯招呼。
此时太阳被云覆盖着,露出残光。天阴沉沉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来一场雷阵雨。
雨前闷热到身上汗干不掉,到静宜家,背后又湿了一层。
她家大门紧闭,平时掩着的侧门也关着,她转到院墙另一边,朝着她二楼卧室喊她。
一直没有得到应声。
就在她以为静宜没在家要走的时候,呼啦一声纱窗拉开的响动,她看到从二楼窗户伸出的头,是静宜。
她半个身子伸出门外,给她招手,筱清推着车子进屋停好,把妈妈做得饺子端出来放到桌子上。
“我妈妈做的,特别好吃,想着你应该没有做饭就带着点来,赶快吃。”
筱清盖子揭开,把醋汁淋在上面,静宜吃了一个,还是热的,酸辣的汤汁在口中弥漫,很不错的味道。
饺子个头很大,得两口才能吃完,她咬下一半,转身把电风扇的档位调到最高,风吹得她头发乱飞。
筱清看她穿着睡裙,一直揉眼睛,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头发糊在脸上,看着着急。便把桌子上的皮筋挪过去,她捡起来把头发圈成丸子。
“你奶奶呢?”
“到我三叔叔家去了。”
“你怎么不跟着一起?”
“他们家孩子多,吵死了。”
静宜喝干饭盒里的汤汁,起身去凉椅上躺下。
“我这次考得很不好,给你看分数。”她把手机递给筱清。
图片中的成绩确实很不理想,比平时模拟考的成绩差很多,尤其是数学,怎么会差那么多呢?要是数学正常发挥,刚好能过二本线。
“怎么办呢?咱们去不了一个学校了。”
“这成绩我还没给我爸妈说呢,肯定会挨批。”
筱清无言,家长都挺在意孩子成绩,考不好挨批很正常,她想不出什么话来,脑子里翻来覆去就是那句说不出口的没关系。
“我要不去复读吧,说不定明年就能考好一些。”复读是很多考生高考失利的选择,这一次没考好,没关系,下一次加油。
但下一次成绩还没进步呢?那又该怎么办。虽然筱清之前设想过成绩不理想时要去复读,但谁能确定那是充分考虑后的坚定决心还是随口说说给自己一个台阶。
渐渐地,没有人说话了,两人都沉默下来。
筱清并不能给出合理性的建议,就像函数题一样,她大多数时候是求不出最优解。何况,她也只是个刚刚经历过高考,毫无人生经验的孩子。
太阳在下午五点时挣脱云层遮蔽露出来,霞光遮住半边天,原本以为的雷阵雨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闷热。
屋子里突然被照得亮堂起来,光线从门窗挤进来,驱散了原有的一丝幽暗。
电风扇呼啦啦吹着,筱清突然悲伤起来,她预感到分别。
这个躺在凉椅上的朋友,迷茫的朋友,说好要一起去香港玩,一起上大学的朋友,跟她非常要好,普通话讲得很好,很漂亮的朋友,好像就此,要和她分别了。
那时她们已经不再流行星座运势,不再玩塔罗牌占卜,却常常把第六感挂在口头,被电风扇的风吹得眯起眼睛的筱清突然来了第六感。
第六感告诉她,是到了分别的时刻。
这该死的第六感。
下着雪的冬夜里,筱清打开微信,在通讯录列表找到那个从未说过一句话的好友静宜,点进朋友圈,显示一条横杠。
曾经最要好的朋友,现在也变成了微信列表里从不说话,从不点赞,不向她开放朋友圈的一个好友。
就像大多数很要好的朋友一样,总会走着走着就散了。筱清常常用那句老话安慰自己:千里搭长棚,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但她根本就想不清楚,到底是从哪里散了的。
是从回学校填志愿那天开始的吗?
又回到那个炎热的夏日,她已经把老师推荐的学校写了三遍,静宜还没有来,她也迟迟不肯在网页上填上学校。
老师已经接待三波学生,此时端着茶杯转到她旁边,问她还有什么顾虑。筱清摇头,在下午两点十三分填报好志愿,关闭网页。
而她苦苦等待的静宜还是没来。
在老师视线关注下,内心挣扎了着赖了半小时,依旧没等来静宜,筱清带着失望从学校回家。
静宜到底怎么了?□□不回,电话无法接通,家里也没有人,她到底在哪里?筱清仰着头张望着她家二楼的窗户,没有推窗声,没有人应答声,甚至连走动声都没有。
她有些生气,原本做好了要和她在同一个城市上学的打算,现在却连人都不见了。
晚上十点多,教室统一熄灯,静宜才收拾桌面回寝室。在枕头下拿出手机开机,蹦出来筱清的未接来电和消息。
新同学兼舍友很刻苦,在床上支起小课桌和台灯学习,都是给自己一次机会的人,无乱如何也要珍惜。
静悄悄得宿舍里,静宜握着手机站在走廊上给筱清回拨电话。
新学校坐落在江边,夜晚风带着湿润和凉爽,让燥热得晚上不再那么难熬。筱清的声音有些闷,喂了一声便没有说话。
静宜问她有什么事?
筱清张了张口,没说话,什么事?选大学的事,想和你离很近的事。
最后还是说话了:“今天填报志愿,我没找到你人,担心错过了。”
静宜才想起来,今天是填报志愿的时间,班级没有人提这件事情,她也没太关注。
“啊,我今天上了一天课,现在才回宿舍开机。”她忘了,她并没有和筱清说她已经进入新学校复读。
反应了一下,筱清才知道,静宜已经复读,并开始上课。
为什么我今天才知道这件事情?怎么不早说?
筱清觉得,今天迟迟不肯提交志愿的行为很傻。她的设想里给静宜留下了空间,但静宜从来没有考虑过她,连复读这么重要的事情没告诉她。
不过,也是,你是重要的人吗?为什么要告诉呢?
既然她不告诉我,那我也不问了,我最讨厌单方面的热情了。筱清赌气,在电话里回静宜“好吧。”
听着电话里有人跟静宜打招呼的声音,她道了晚安便挂断电话。
而她自己,又失眠了。初中时的恐怖事件又找上她。兴冲冲拿着新得到的阿尔卑斯糖和她们分享,转身却被她们嘲笑是想用这点糖来贿赂,痴心妄想地想加入小团体。
她以为和她们已经成为朋友了,没有到只是她以为。
她们眼中,筱清只是一个巴结者,用尽办法企图进入她们的团体。是那么好进的吗?没有成绩和老师的青睐,就算你像小狗一样露出肚皮摇尾乞怜,我们也不会看你一眼,简直是痴心妄想嘛。
得让她知道自己的斤两。
你知道捧出真心给别人看时,别人却把它打翻在地甚至踩上两脚的感觉吗?
筱清知道,所以她很珍惜自己,从不轻易捧出真心给别人看。
直到遇见江静宜。那个可怜女孩。她向她伸出友谊的橄榄枝的时候,先捧上自己的真心,用实际行动诉说着诚意。
她接受了,却没有珍惜,现在把它打翻在地。
直到从这个小镇出去上学,筱清都没有原谅静宜的不珍惜。
一个不原谅,一个不珍惜。
两个谁也没有联系谁。
痛苦过的日子你没有听到我的诉说,痛哭过的日子我没有你在身边陪伴,欢喜的时刻你没有与我分享,欢欣的瞬间我抓着身边人的胳膊尖叫。
打开聊天框要和你说什么?有趣的话题你没有参与过我要从哪里提起呢?你的考学压力那么大我怎么好意思让你帮我分担糟糕情绪。你怎么不联系我呢?哪怕发来一个无聊的省略号也可以。
但没有,谁都没有和谁发过消息,连一句最老套的‘你最近好吗?’都没有。
所有的联系方式都只是占用内存的一条信息,从来没有发挥过它的实际用处。
好像在玩一个名叫‘谁先说话’的游戏一样,谁先说话谁就输了,所以,我不说话,你也就不说话了。
可这个游戏的发起者只有我一人,你并不知情。你为什么要遵守游戏规则。
粉红色动漫人物头像上,放着筱清的拇指,她在犹豫着是否要点开。
周知在沙发上睡得不太舒服,艰难地翻身。看到她还在地毯上坐着,声音模糊地问:“几点了,怎么还没睡?”
筱清看了眼手机顶端右上角显示的时间,侧着身子,手捉住滑落的薄绒被掖到他脖子下,轻声说:“两点半。”
像是担心把他吵醒似的。
酒杯里还残留着酒气,挥发在空气里,她轻轻嗅着,就像嗅到了心里那些旧存的,已经发酵的,浓郁的,被折磨的情绪。
糟糕而又让人难以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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