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题爱

　　那是放寒假前，冬日的晨霜覆满四叶草，冷空气无缝不钻，心脏冷得团起来，像是时时刻刻被人捏着一样，从寝室到教室的几百米距离，身体冻得瑟瑟发抖。

　　大霜必大晴，寒冷在太阳出来的那一刻便稍弱消退，金色阳光铺在草上，地上，房子上，身上，暖洋洋地。

　　吃完午饭，总是要去操场上晒一会儿太阳，或坐或躺，身上的懒虫都出动了。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刻恐怕就在此时。

　　周知和徐辽坐在训练时常用的海绵垫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主要目的还是晒太阳。

　　阳光刺眼，徐辽手支在额上搭凉棚。

　　“你最近怎么了，总跟林黛玉似的伤春悲秋。”

　　周知感到好笑，没想到他这个整天拉轮胎的人还知道林黛玉。

　　“林黛玉怎么了，你歧视她。”

　　周知看向徐辽，在这样的寒冬腊月天里，一层薄皮似的外套下只穿件T恤，他不冷吗？

　　“瞎说什么，还有心情开玩笑，难道是我看错了。”

　　徐辽放下手，阳光刺得眼前一片黑，揪了一下T恤的领子，让风灌进去，整天埋头训练无时无刻不再燃烧着自己，只需要依靠健硕的体格就足以抵御寒风。这点冷，算不得什么。

　　“最近学习上有些烦，过段时间就好了。”周知躺在垫子上，笑着说：“可能是压力大了。”

　　“哥们，咱们开心点，为了学习犯不着，心情不好就来找我，咱们打球。要还是不行，我把轮胎让给你拉，一圈下来就什么压力都没有了。”

　　“兄弟，心意领了，但你那轮胎我真拉不来。”周知手遮眼，嘴角向上弯起，不厚道地说着，他每一次看徐辽训练拉轮胎时，就想到了牛犁地。

　　“那咱们去包夜机，我给你助攻，让你过过瘾。”

　　“不想打游戏，没意思了。”

　　“那去KTV，唱唱歌，喊喊麦，把那些糟心事都喊出来就好了。”

　　“我真的没什么，你不用紧张，最近天气不好，所以心情不好。”

　　“周知，说实话，前段时间听到重点高中有人跳楼，虽然不认识，但我都替他觉得不值，你说学习有那么重要吗？最坏就考个差点的学校，跳楼可不至于，你可千万别做傻事儿。”

　　周知一个翻身坐起来，吓了徐辽一跳，以为说了什么话，刺痛了他脆弱的心灵。

　　“我真的最近情绪差到让你觉得我会去跳楼了？”

　　徐辽认真点头，认识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他这么低落过。

　　“放心，我还要喝你升学酒的，你答应我要让我坐上席。”

　　“当然，我还要给你敬三杯酒。”徐辽一把搂住周知肩膀，使劲捏了捏他的肩。

　　徐辽自认为是个昏蛋，整天没心没肺嘻嘻哈哈的，但他也有敏感细致的时候，最近一段时间常常会在周知身上闻到烟味，他记得他从来不抽烟的。约他出来几次，都是兴致缺缺玩不起来，他想，周知有难事了，但他不说，问也是白问。这小子从来都表现得什么都不在意，开开心心地，但其实事儿都装在心里，他不能置之不理。

　　同学之间传得很凶的跳楼学生的惨状，听说是从学校教学楼的天台上跳下去，身下一滩血。周知是他最好的朋友，兄弟，哥们儿,那天去他们宿舍，周知不在，他舍友说他半夜站在窗前吓死人，好多人都因为在学校压力大而想不开，联想到他哪一天也会翻身跳下去，他不能见死不救。

　　也不能怪徐辽大惊小怪，周知觉得最近情绪低落，就像教学楼前那一片被霜打蔫的四叶草一样。上课老师讲着，他听着听着就走神，再回过神来，老师已经讲到下一个知识点。

　　是太在意成绩的原因吧，他花费一整个下午时间回想过去这段时间自己在症结所在。

　　好像一切都源于曾经暴力教育行为，周父和高蓉丽老师因为成绩而起的偏见，在他心中落下深深痕迹。纵使现在已经没有周父对学习生活的过多干预，他还是觉得有一只无形的手时刻在他身后，伺机而动。

　　初中时，像是有着无穷的力气去和人作对，谁让他不舒服，那他也要让谁更不舒服。现在不一样了，那叛逆劲儿像潮水褪去，甚至消失不见，但那来源于心灵深处的恐惧还未放过他。

　　成绩就像是施了咒语的紧箍咒，一被人提起来，就脑袋仁儿疼。可高考不拼别的，只拼成绩。

　　语文成绩，数学成绩，英语成绩，理综成绩，样样都得拔尖。

　　不自我鞭策怎么能行呢？老师做到职责内的提醒，最后还是要看自己。

　　成堆的卷子，码成小山的复习资料书，密密麻麻的字，一点一点都要把脑袋的空间挤掉。头晕脑胀学习一整天，晚上睡觉前盘点着，新的一天到来，昨天的东西好似全都留在昨天。

　　成绩，成绩，这样能提高成绩吗？

　　渐渐地，内心的笃定被怀疑代替，能考上大学吗？

　　压力就这样来了，上课走神的时候就会想，考不上大学就去南方，卖房子或者进工厂，都好，不奢求有很多的工资，能维持自己生活就好。

　　可是，在这之前，他从来都没有想过不上大学的啊！

　　未来在哪里？曾经描绘的关于未来美好想象在此刻的压力面前土崩瓦解。

　　不是没有方向过，那时最多对掌舵人所做出的航向不满意，但此时，风帆在自己手里，茫茫海面上，应该往哪个方向张帆？

　　为此，夜晚失眠了。

　　空气冷得像是藏着针，裸露在外的脚背被刺疼。香烟里会有答案吗？

　　春暖花开时节，高三年级百日誓师大会在操场举行。慷慨激昂的口号响彻校园每一个角落，但这声音背后的人，是否真的都像喊口号这一时刻一样成竹在胸。

　　应该也不是的。即将步入高三的周知想，会有人和他一样，同样不知道未来方向在那里，但他们依然坚持到此刻，一步一步往前走，不畏惧，不退缩。

　　他应当也如此。

　　天气渐热，讲台上的老师一节课讲下来口干舌燥，呷一口茶杯里还滚烫的水，满足地眯着眼睛看学生。

　　有学生同样在观察他，对上眼神后，快速地躲避开。曾几何时，他这个老师也如这些学生一样，朝气青春的脸庞之下，白纸一般看不出任何计划和打算。

　　“你们有没有目标学校？”

　　有学生回答他：“我想去大城市。南京，成都，或者东北。”

　　老师点点头，再问：“这些地方的学校很多，一本，二本的，你们有看中的学校吗？”

　　老师的这句话是指，详细的，依你成绩能上的学校。

　　这下，无人说话了。

　　此时的无声并非是学生害羞，担心把理想中的学校说出来被同学嘲笑，而是他们心里的大学就那么几所，清华，北大，浙大，交大。最不济的学校也可能是他们使死劲也够不着的学校。

　　对于大学，他们成天挂在嘴上，却是一无所知。

　　在这个小城镇上，大多数父母能提供给孩子的信息是道听途说来的，她们眼里看到的，听到的，只是闲时用来消遣的话料，谁家儿子在那里上学，那个学校好啊，谁家女儿考上了哪个学校，也不错的。具体好在哪里，谁也不会比谁更清楚。她们，对于大学依旧一无所知。

　　这白纸一张的人生啊，只能凭着老师们，在上面给涂涂画画了。

　　老师又呷了一口茶水，把已经见到茶叶的杯子放回到讲台上，慢慢道。

　　“你们啊，努力得有方向，先去给自己定一个目标，找一所想去的学校，看看每年招生分数线，你也给自己定下各科分数目标。怎么样，也要不低于目标分数。”

　　“有些同学就想，目标定得太高，达不到怎么办？这不还有一年的时间嘛，努力使劲就行，就算结果没能达到你的预定目标，那也不会比目标差多少。”

　　学生们像是被训话一样，安安静静地坐着，依旧一脸天真地看着讲台上的老师。

　　上课铃响了，老师站起来，翻着教案，把未说完的话说完。

　　“哎，明天啊，我把我孩子去年的志愿书指南给你们拿来，你们去看看，或者你们不都上网嘛，去网上搜搜，什么东西都有。”

　　有同学把话听进去了，按照老师的要求去找，去定。

　　有些同学觉得老师净说些废话。高考，你努力考高分就好了，谁知道最后的成绩能上哪所学校，提前考虑那么多干什么。有这时间，还不如多记些单词呢。

　　六月，高三高考，学校老师被抽调去监考，高一高二学生迎来了额外的假期。

　　周知回家，难得周母放假，做了满满一桌子菜，两人吃着。

　　周父被抽调去监考。明年，家里有高考生，他就不能去了。

　　“你最近学习怎么样？”

　　周母觉得自己好久没关心儿子了，便随便问着。

　　“挺好的。”

　　“那就好，需要什么要跟妈妈说。”

　　“还不需要什么。”

　　一顿饭，并未说什么实质性内容，闲聊着便过去了。

　　两天的假期之后，周知所在的高二年级正式步入高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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