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种

　　在回去的路上，梁乐思的手机也突然响起，看着手机上“彭教授”这三个大字，梁乐思一阵头疼，她挣扎半天，才按下绿色的接听按钮。
　　“梁乐思，你搞什么？”
　　毫不意外，对面的声调骤然拔高，非常愤怒。
　　这位彭教授，是她有次课题研究的主教老师，是一位非常注重人脉和口碑的老教授，这次被她搞砸了的实习，就是这位彭教授推荐她过去的。公司里有非常多的师兄师姐在那，教授这么快得到消息，也完全在意料之中。
　　本来在她撂挑子不干的时候，有想着要不要顾及下教授的颜面，以一种更为体面的方式离开，但看着站在周边，看热闹的某些师兄师姐们，她顿时歇了这份心思，有的时候，学生是可以反映出老师的态度和喜恶的。
　　“你到底有没有责任心，有没有智商了，那里是你能乱来的地方吗！”
　　梁乐思倒是很想反驳，老师，您这重点不对啊。但即使接触的不太多，她也从几次的面谈中感受到这位老师的为人处世之风，桃李满天下，人脉也蛮天下，颇有那种门生遍布，权倾朝野的意思。
　　当时她还觉得尚在她的容忍范围内，眼下看来，是她高估了她自己。
　　“到底长没长脑子，你知道你这么一做，有多败坏我的口碑吗……”
　　话还是有点难听，梁乐思保持缄默，尽量遏制自己内心的冲动，毕竟自己也是受了老师的情，才有了这次看上去还算体面的实习机会。
　　只是听着听着，梁乐思骤然对这些密切联系的利益关系和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网，感到深深的厌倦，而这份厌倦来源于她不认同，但必须服从的诸多事宜——这个世界，没有那所谓的内部关系，有的事情就办不了，这个世界，注定有一部分人得低头。

　　“年轻人啊，心气不要太高，你明天，穿得好看一点，打扮打扮，跟我去道歉……”
　　话说到这里，已然没有回旋，女大学生就是更好的展览品这一观念已经很明显了，梁乐思不得不打断，“不好意思，教授，这个我做不到。”
　　“做不到？梁乐思，你以为你谁啊！认不清自己什么身份吗？自己什么货色不清楚啊！不就一个凭着资助上学的孤儿，你觉着你自己有多高贵！”
　　很奇怪，听到这些话，梁乐思没有很愤怒，她只是觉着现在说话的这个人完全没有一名教授所该有的德行，完全配不上这所大学。
　　梁乐思再开口，话语很轻，却满是拒绝，“彭教授，你这么聪明，那应该知道，不论我是不是孤儿，道歉，都是不可能的。”
　　“对了，也拜托你看清自己，不是什么人都能当老师的，有些人，确实是不太配。”
　　她“啪”地摁断，自己当初到底是抽了什么风，才接受了这位教授的内推……

　　当然，这通电话也不是全然没有影响，回去的路上，梁乐思反常地奔向超市，买了一瓶奶啤，又跟被火燎了似地回到宿舍。
　　她觉得她现在不是愤怒，而是焦躁和隐隐约约的失望，她第一次生出，这所大学值不值得她的高考分数的情绪。
　　她当初那么拼命地学习，现在的回报符合预期吗？
　　她现在这么努力地生活，这是她想要的吗？
　　她搞不清楚，也无人能给她答案。

　　另一位室友出去实习，宿舍里空无一人。
　　在一口气干掉奶啤后，梁乐思把自己扔床上，放空。
　　窗外的夕阳浸着天空粉嫩的霞光，吃饭时还毒辣的日光，此刻却变得温柔起来，带着夏日的晚风，如画般地映入她的眼眸。
　　这应该是夏日里最温柔的时刻了。
　　就在这温柔的时刻，白芷又打来了电话，听着她那边热闹纷呈的环境音，梁乐思可以想象现场有多么的热闹。
　　“看来活动很成功啊。”
　　“那是，也不看谁请的嘉宾。”
　　白芷压低声音，“你也应该来的，这次的嘉宾肯定很对你的味口，建筑行业的女性领军人，明天还有一场，要不要考虑下，就当放松放松。”
　　“你饶了我吧，哪有听讲座放松的。”
　　“梁乐思同学，你变了，以前你可是经常干出听讲座放松这种想让人打死你的事的。”
　　梁乐思囧，“那不是以前吗，过去式了，过去式了……”
　　那不是原来没见过这种大场面，大一那会儿确实对讲座、演讲、辩论等一系列活动痴迷过，现在想想，这种行为着实带着点傻气就是了。
　　“要不我明天带你……”梁乐思正准备提议，白芷那边就爆发出惊人的掌声，将她的话语淹没。她只能耐着性子，等电话那头热烈的氛围降下去。
　　“你刚刚说什么？”白芷扯着嗓子问。
　　“啊，也没什么。”梁乐思想了想，白芷也不一定乐意去，还是算了吧。
　　“你忙吧，现在也不方便说话。”那边那么嘈杂，白芷跟她说话也是不容易，看来这次学生会的活动办的真的挺不错的，前前后后忙了快一个月，在暑假人流最少的时候，也能实打实地满座，也算是没白费。
　　“我大概9点结束，完了后，给你打电话啊！”

　　梁乐思挂断电话后握着手机，手机屏在斜射进的太阳光下反射着，闪烁着五颜六色。这是她考上大学时，院长妈妈给她买的，不是当时的最新款，但足够珍贵，而就在刚才回宿舍的路上，屏幕被摔碎，她说不清看见屏幕由上至下的那道裂痕的感受。她是在孤儿院所有孩子羡慕的目光下拿到的这部手机，对她而言，是荣耀和称赞。
　　梁乐思摁亮屏幕，裂痕并没有因为强光而消失，终究有一些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将黑不黑的傍晚，热风吹过扬起的窗帘，除了自己空无一人的宿舍，这样的环境很容易产生孤独感，即使这个手机里有着无数的联系人，孤儿院的朋友、大学同学、社团的人、老师，微信群的消息也一个接一个的涌出来，梁乐思仍然觉着她的身边空空如也，那种名为孤寂的情绪，在这个小空间里逐渐蔓延，升腾。
　　她整个人丧了好一会儿，人生的十字路口，迷茫和孤独才是最需要打败的小怪兽吧。
　　久违地，她点开了手机里的黑灰色图标，这款名为“你是谁”的APP，是梁乐思在路边，为了粉色手机支架的赠品，所接受的推广之一，当时的她才刚刚大一，尚且不清楚手机推广的套路，直到院里出现被诈骗的真实案例，梁乐思才后怕地卸载了这些乱七八糟的软件，而这个软件之所以存活了下来，是因为它有些特殊，或者说，非常的与众不同。APP界面非常简洁，并没有那些金融诈骗的小链接，里面也不需要任何的个人信息，只有一栏自我介绍和一栏人物设定以及一个聊天对话框。非常猎奇，这是一款聊天软件，但是聊天的对象不是真人，而是由人物设定所衍生出的虚拟人，简单来说，是在跟后台系统对话。
　　梁乐思是抱着“我看看你究竟在搞什么鬼”的心态去使用这款APP的，只是结果毫不意外，非常生硬，就是那种跟手机客服聊天的感觉，非得触发关键词，才能进行下一句。

　　“好久不见，小秘。”
　　“你好。”
　　“过得好吗？”
　　“我很好。你呢？”
　　“一般般吧。”
　　“你来找我，是需要申请贫困生补助吗？”
　　“不是的，谢谢。”
　　“好的。”
　　对话到此结束。
　　和三年前一样，话题很难展开。梁乐思有在思考，是不是自己的设定很奇怪，才让系统也无话生成。
　　但就在梁乐思要退出的时候，聊天对话框突然闪烁出“1”的小红点，梁乐思很莫名其妙，对话已经结束了，这个APP现在开始学会找话题聊了？
　　她点开，“同学，你现在是大四？”
　　梁乐思第一反应，真人？诈骗？
　　“？”
　　对面回得很快，不仅读懂了她问号的含义，还主动为她提出解答。
　　“是这样的，我们这个助学金常规来说是只资助到大四结束，如果你有考取国内研究生，或者去国外继续深造的机会，会由我们这边进行评估，看要不要延长资助的期限。”
　　屏幕弹出对话框，“是否延长资助期限”，梁乐思选择了“否”，随后，聊天框里自动替她回复了句，“不需要，谢谢。”
　　什么东西？梁乐思惊讶于这个APP现在都能走剧情了，难不成自动升级了？
　　“好吧，有需要的话随时可以申请。同学对未来的职业发展有什么打算吗，如果是直接就业的话，集团这边有提供特别岗位，专为受资助的学生开放。”
　　“是否接受特别岗位？”
　　“否。”

　　另一头，帝都的贸易中心，京冀贸易大楼，第二十七层。
　　穿黑T的男子，看着电脑屏上的回答，挠了挠头，看向站在窗边的男人，“老大，她拒绝了，实在是编不下去了，这怎么办，要不直接黑掉吧！”
　　男人靠着桌椅，望着窗外，很是漫不经心，“你们闯的祸，自己收拾烂摊子。”

　　学生宿舍，选择“否”之后，APP再无任何动静，梁乐思摁熄手机，啤酒的后劲上来了，她于这夏日的闷热里，渐渐进入梦乡。
　　与此同时，漆黑的夜正在降临，四维空间正在形成，在这黑夜里蔓延的，还有那细微的裂缝。
　　有人坠入其间，庄生梦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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