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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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刘显然受到了触动，他的表情蓦然变得肃穆了起来。他拿出两包袋装茶叶，在老板和自己的杯里各放了一包，然后泡了上开水，说：“老板，喝点水，平复一下心情吧，这已是没有办法的事，只怪他们素质太差。 ”

　　他点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浓浓的烟雾顿时在车内弥漫开来，又随之被窗户里吹进的风吹散，他压抑着声调说： “错，当年，他们也是生龙活虎，有追求有理想，那么认真地活过，可现在他们无法从生活里找出一丝亮光。 ”

　　“老板， ”这个年轻人已不知该说什么。眼睁睁地看着老板的脸上浮现出那越来越凝重的忧郁。

　　“他们是为社会转型而牺牲掉的一批人，你和他们没有过交集，所以说得那么轻松。人的命运，归根结底都是社会属性的产物，在同一个工地上打工的两个年轻人，一个是泥瓦工，一个是工程监理员。两个人聊起来，这个工程监理员是北京人，那个泥瓦匠是湖南人，两个人同一年考大学，监理员考了400多分，泥瓦工考了500多分，区别就在于地区差别，录取分数线不同。”

　　“这一点我同意，听说在浙江的某些县，小孩儿一生下来连墓地都准备好了，这就是命运啊，他生在那方土地上。”

　　“那其他地方的人就不要活了吗？关键还是人的认知水平、思想观念等意识形态方面的差异。改革开放，摸着石头过河，许多人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就糊里糊涂闯入战场，厂子原先生产手扶拖拉机，活得好好的，可是有人头脑发热，非要去造汽车，结果就凉凉了，很快就被市场淘汰了，市场经济有其自身的运行规律，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老板，真看不出，你在上海每天活得风风光光的，却原来心里装着这么多久远年代的朋友们。”

　　“装着又能怎么样？前些年我曾帮厂里的一些有条件的人到这边打工，可这改变不了根本问题啊！ 厂子搞汽车不行了，我曾找过厂子的领导，想让他们和我们合作的那个机床厂搞联营，可人家看不上，一心想着东山再起，汽车来钱快。到后来厂子不行了，一些有能耐、有技术的都往内地走了，再想搞这个联营都不行了，因为厂子的整个生产体系垮掉了。”

　　“是啊，一个人自己不想站起来，或根本无力站起来，那别人怎么扶也没有用。就说现在，活着没信心，死了没决心，半死不拉活，天天真闹心! 在全中国这样的人多了去了。我觉着吧，归根结底，还是要看个人的努力。”
　　“也对但又不完全对，” 说着他转身将两腿挪到铺上。
　　小刘赶紧将他身下的被子和枕头整理好，说： “老板，躺下吗？”
　　文昌德整个身子往下滑了滑，斜躺着靠在被子上，眼睛盯着中铺的铺板，自言自语：“其实个人的命运往往也会因一些偶然因素而改变， 就比如我吧。”
　　小刘坐过来，好奇地问： “您有高人相助还是遇到贵人啦，一定是遇到贵人，是小慧阿姨对不对？”
　　“她嘛，算一个，可我现在自己能给自己当这个老板，要感谢的却是另外一个人，确切地说是一封信。说‘感谢’是因为如果没有那档子事，我的后半生肯定是坐在上海某个国企的办公室里抽烟、喝茶、看报纸呢。 ”
　　“那是1981年，我作为特殊时期后的第一届大学生正在上海上大学。我原在工厂里干钣金工， 近十年的经验和积累使我对常用曲线的数学表达了如指掌，所以上大学选了机电一体化专业，学起来特轻松，成绩自然棒，面临毕业，简直就成了一个抢手的香饽饽。”
　　“可当得知我的小老乡在厂里犯下杀人大案时，我不自量力，做了一件我这个小人物不该管，也绝对管不了的事＿＿给S省检察院写了一封信。信这样开头：因无知而犯罪，上帝也会宽恕，而她的无知是谁造成的呢？”
　　“老板，你有胆魄，也很仗义。”说着伸出了一根大拇指。
　　“还有水平， ”他说完冲小刘笑笑，又自嘲地说： “还斗胆包天。多少年来，我曾不止一次地读着信的底稿，信中有些提法虽说有些幼稚甚至是荒诞。但字里行间飘散出的青春气息让我顿觉好像又年轻了一回。
　　30年前的一个场景在他眼前展开，那是刚开学的第2天，他在阶梯大教室里上课。两位穿着检察官制服的同志和系领导早就站在了大教室的门口。一下课，这三人就走了进来。系领导先是给老师耳语一番。然后就叫文昌德到前面来。
　　这是两节课之间的大休息，各个教室里的同学们都出来活动。文昌德就在两位警官的“护送”下来到了校保卫处。一路迎来了人们诧异惊奇的目光。

　　他接着说：“检察院派人到学校了解情况。本来一件很正常的司法调查在那个年代却在学校引起了轩然大波，为一个杀人犯辩解，语言竟如此的大胆和直白，给人留下了那个时代人所不齿的是非不明、 思想颓废的印象。又是为一个杀夫的年青女子，更是引起了关于生活作风的种种遐想。我四年大学铸就的金贵之身又被打回到政治贱民，我又一次体会到了从巅峰坠落谷底的凄凉之感。当初与我签约像中了头彩般兴奋的上海本地企业比兔子跑得还快，女朋友也与我分道扬镳。我被分到常州一家小厂，所幸的是我所学专业在国家的产业升级中派上了大用场。”

　　“她是你的……， ？”小刘疑惑地问。
　　“没你想得那么复杂，一个在火车上认识的常州老乡。我写信要强调的是：一个那么纯真的少女是怎样‘成长’为杀人犯的。我和我的这位‘恩人’相识就是在这趟列车上。”

　　“旅客同志们，旅客同志们，终点站古海站到了，请大家整理好自己的物品，按顺序下车......，祝大家一路平安！”
　　听到列车播音员那甜甜的嗓音，文昌德恍惚看到建国款款而来， 听见一个女人“晓阳，晓阳”的叫声。
　　“到了，下吧。” 小刘的提醒将他的思绪从时光隧道中拉回，他才又一次真切地感到：今已物是人非了。
　　火车到站后站台便沸腾了， 岁月的流逝中，站台见证着许多生命的重要主题——相聚、 分离和漂泊，从一个终点，到另一个起点……，行色匆匆，熙熙攘攘。
　　风夹着雨吹来，凉飕飕的，感受到高原特有的空气，眼见周围□□打扮的人，闻到空气中弥漫的烤羊肉香味，文昌德意识到，他又一次踏上了这片土地。
　　他打开手拖箱，取出那件古董级的雪花呢短大衣，令小刘和来接站的朋友送上诧异的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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