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无泪

　　冷彩莲自打那天陪建国去了医院回来后，就让老头给建国送了两天的倒休条，说有点事，建国知道她是怕面子上不好过，或许是在等手表的事情有一个说法，当然也有怕车间追究她打人之事这个因素。
　　可是没有人给她一个说法，因为谁也弄不清，没法说；这等惹事生非之事，人们不敢说或许还有对冷彩莲的同情而不忍心说，但不管怎么样，这事儿越不说，它的份量似乎就越重，不是有句话说：不在沉默中暴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冷彩莲当时就处于这种境地。
　　眼看两天过去了，事态没有任何进展，她这心火就越来越大，感到上腹部不适，间或有膨胀、沉重感，有时心窝部隐隐疼痛，自认是因气而起，但她觉着，这“气”它不是病，所以不能开病假条，不上班还拿社会主义的钱，还觉着挺不地道。
　　事实上这“气”它还真能致病，科学的依据是：忧郁或激愤的情绪抑制了胃腸蠕动和消化液的分泌，据说慈禧太后就懂这个理，把光绪皇帝的爱妃－珍妃打入冷宫后， 每天三次饭前派太监去数落一阵子，这些太监用手指着她的脸，毫不留情地痛骂、讥笑、挖苦她，这珍妃得跪在那里像接诏书一样，恭恭敬敬地静听，数落完罪后才允许吃饭，所以尽管端上来的是美味佳肴她也难以下咽，真可谓是从心理上折磨人的一种酷刑。
　　这心理惩罚在冷彩莲身上应了验，这心口痛得厉害，胃里更难受，打臭嗝，开始她还有了一点窃喜，看来是真病了，她可以理直气壮地去开病假条了，于是到了医务室，陈大夫认为她也就是面子不好看想要张假条，于是没怎么仔细盘问，就开了三天病假，当然还开了胃舒平和霍香正气水这种“万金油”胃药。
　　班上出了这个事。冷彩莲又几天不上班，活一下子堆了起来，领导也不再劝建国休息了，好在他伤的是左肩膀，所以在别人的帮助下，他用右手一只手干活，下了班还时不时地到冷师傅那儿去看看。
　　当三天假滿之时，他来到了冷师傅的家里，见她真的躺在床上，脸色发黄，人明显地消瘦了，那眼窝也陷了下去，问她，只说是胃痛，吃不下东西，劝她到医院去看，她说明天是星期一，医院人多，等后天吧，磨蹭两天后，她到了医院，诊断为胃溃疡，说要做手术，于是她住进了医院，班里实在无合适之人派去陪护，任书记就找到了冷彩莲爱人老熊的单位，提出由老熊去，工资奖金由二车间支付。
　　这个办法看似挺合理，还挺有人情味，可是这个家就抓瞎了，两口子把医院当家了，可三个孩子最大的只有十四岁，还是个男孩子。
　　建国上二班的时候就白天到医院，上白班的时候就晚上到冷师傅家里照看几个孩子，他更没有工夫去想那个在他脑子里闪过的阴影。
　　手术后，冷彩莲的病依然不见好转，后来医院怀疑可能是胃癌，那年大成就是死于癌，大家都很紧张，人都说癌由气而生，人们自然将其和丢表之事联系起来，人们对她抱以同情，对苟爱琴产生了莫大的积怨，厂子也很重视，决定送其到上海去治病。
　　厂里派了广州籍的翁大夫护送，认为她见多识广，有办法，还有家属老熊陪同。可这翁大夫只在广州有办法，到上海也是两眼一抹黑。两个多星期了，人还没有住上院，只能住在旅馆里，到医院做一些常规检查，医生留下一句话：等我们有床位了你再来，于是换一家医院，照旧。
　　每次检查，胃镜检查和X线钡餐检查都是必做的，冷彩莲忍受着巨大的痛苦，用虚弱的声音对医生说： “求求大夫，救救俺吧，俺孩儿还小。”
　　有的大夫会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在他们眼里，这是司空见惯的事，有的也会怀着同情安慰道： “会好的，会好的，你只要按时吃药。”
　　于是她每天的任务就变成了吃药，不要别人提醒，此时她吃饭已难以下咽，而且吃完又会吐出来，所以劝她吃饭成了难事，她总是说： “白瞎了，吃它做么。” 但药她是一顿不拉的，有时刚吃完，迷糊一阵醒来就又要吃，只是这药挺对不住人的，人日渐消瘦，每况愈下。
　　消息传回来，大家着急、感慨一番。
　　建国想起了文昌德，虽然知道这是一件很别扭的事，但还是想试试看，他翻箱倒柜，万晓阳问他干什么，他只说是找个东西。
　　文昌德上大学后来过一封信，当时建国想咱和人家已如同天地之隔，还联系什么，就随手把那信丢了，现在他支支吾吾，没敢说要文昌德帮冷师傅联系医院，万晓阳问： “你是不是找文昌德的地址？” 他点点头，但想她一定又要骂他多事了。
　　可是出乎意料，她却很随意地说： “你的东西还有个准。” 说着就从抽屉里翻出了一个小本，里面夹着那封信，她是从扫地的簸箕里捡回来的，为什么捡？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只是当时心里有些苦涩，她迅速地把它摆在桌子上，从本上撕下张纸，又翻出当年文昌德写给她的纸条，她工工整整地把两个地址都抄下来，交给建国，说： “给。” 完了还补充一句： “看你会不会有好运气，说不定任书记会让你去找文昌德联系呢，你还可以玩一趟上海。”
　　那一瞬，他看到她眼中流露出了掩饰不住的兴奋，他顾不上细细琢磨这兴奋的意味，自己就被找着了地址和老婆突然变得通情达理的双重兴奋所冲昏，而万晓阳自己反倒一惊，像漏出了什么马脚似的，假装泄气地说： “有这等好事也轮不到你头上。”
　　正如万晓阳所预言的那样，那好事没有轮到建国的头上，也没有轮到其他什么人的头上，因为它压根儿就没能构成一个“好事”。 建国把记有地址的那张纸条交给了任书记，任书记一个电话就告知了翁大夫。
　　自打冷彩莲两口子去了上海，这家就不成家了，左邻右舍的看着几个孩子可怜，经常给送些吃喝，建国则除了上班和家里必须做的家务事外，其余时间基本都泡在冷彩莲的家里，后来干脆就住在她家，因为几个孩子上学早上要叫起床，还要给弄早餐。
　　万晓阳表示了支持和理解，还感慨了一句： “一日为师，终生为母啊！” 进一步表示了她的支持和理解是完全真心诚意，没有半点勉强的意思，建国满心喜欢地调侃道： “错了，是终生为夫吧。”
　　岂不知，从此，他“为夫”的地位就开始摇摇欲坠了。
　　几年来，万晓阳从来没有在意过身边这个人，甚至没有想过把他当个物件拿来用一用，可是现在，这床突然空了一大半，她有想头了，一个欲念在心里蠢蠢欲动，终于，这半边床在空了三天后，在第四天就被人占据了。
　　当你凌晨三点从一个女人的家里出来最怕见到的可能就是一缕亮光，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向天雁居然没有碰到，他曾暗自庆幸说： “天意，这真是天意啊！”
　　这不是天意，是睡在一条马路之隔的建国的大意，更确切地说是倦意，他太疲倦了，每天上完班，照顾完几个孩子的生活，就已经过了12点了，第二天早上要给几个孩子张罗早饭，叫起床，不到六点就又得起来，他一倒下就睡着了，他睡的很死，连梦都没做一个，否则，说不定在梦里会有点预感呢。
　　可俗话说：事不过三，终于在第四次的时候给人看见了。
　　向师傅住在建国隔壁靠厕所那头，隔两个门，他起夜上厕所，一出房门就往厕所去，听到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他回头一看，一个人影快步往出四合院那头走去，他原以为是建国，知道他在照看冷彩莲的家，想着是不是他突然想起诸如炉子没封好呀的什么紧迫事，半夜起来往家去，可是看到黑影上马路后往右拐，而冷彩莲的家是应该往左拐的呀，好奇心使他原先处于半梦游状态的神经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他纳闷了，是不是打牌刚散伙的回单身楼？再看看，周围没有一家是亮灯的，再细瞅瞅，建国家的门开了一条缝，可能是怕关门声惊动四邻，要等人走了后才由屋里的人轻轻关上，他心里有数了。由于他没有打手电，所以**者没有看见“亮光”的红灯信号。这真是没有亮光的曝光啊!
　　第二天一上班，向师傅就凑到了建国的工位前，靠在工具箱上，递给建国一根烟，他自己先点上，猛吸一口从嘴边移开，递给建国，建国接过来对上火，他看着建国，想说又不忍心说，不说又觉着对不住他，于是问： “昨晚又住你师傅家了？”
　　建国点点头说： “要不咋办呢，几个小孩要人管。”
　　他本来想说，别光顾别人，让自家院里着火，可看着建国眼里布满的红丝，想想冷彩莲家目前的处境，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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