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无泪

作者:凤尾竹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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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3章 独木桥头雨纷纷



      上午快下班时,卫调度从外面进来,看到陆茵扒在桌上,把头埋在桌子下面,看放在拉出的抽屉里的书,他猛地从后面喊一声: “喂,陆茵,你在干什么?”
      陆茵像触了电般,赶紧关上抽屉,几乎是弹跳起来,抬头看着卫调度问: “卫师傅,有什么事吗?”
      “事倒没什么事,不过我倒是要提醒你,这是在上班,你是拿工资的。” 他以训人的口气很郑重地说。
      “知道了,卫师傅。” 她毕恭毕敬地回应着,赶紧抱着一本厚厚的工时定额卡出去了。
      陈技术员问卫调度: “陆茵看书你管她做什么?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没想到他竟说: “像陆茵这样的都上了大学,那我们这些大学生还值什么钱。”
      陈技术员心里一惊,知道她的求学路上将会布满荆棘。
      自打恢复高考以来,陈技术员看着陆茵那可人的形象、文雅的举止和高雅的气质,总为她遗憾:书读少了。
      陆茵那么认真地帮她抄写、油印那些复习资料,见缝插针地下抽屉里的功夫,她猜想她有那心思,她几次想动员她参加当年的高考,可是她知道过这独木桥的岂止千军万马,简直是万军奔腾啊! 像文昌德那样的“老三届”无论从知识基础,还是社会阅历都是站在第一方阵,应届毕业生从未中断过学习,还有学校的全方位指导,应该是站在第二方阵,十年间毕业的高中生虽说所学知识深度上不如以前,但毕竟系统学完了,重新拾起不会有多大困难,而且他们经过农村或其他社会生活的磨砺,阅历丰富,复习时间上也自由的多,算第三方阵吧。而陆茵实际只有初中程度,那些自学的高中课程当初没有明确的目的性,大都一知半解,让她怎么能过这独木桥?她现在在厂里有一份不错的工作、领导的器重和在群众中的好口碑,何必给她增加烦恼呢,所以她一直是有心口难开。
      眼看报名日期临近,她看到陆茵又把头埋在桌子下面时,就走过去把书的封面翻出,见是一份油印的高考复习资料,笑笑问: “今年打算考?”
      “想试试,肯定考不上。”
      “试试也没坏处,也算是一个学习的动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陈技术员用不经意的口气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她回报了两个好看的酒窝。
      陈技术员曾想建议陆茵再回冲床,上二班白天可到中学跟着应届生旁听,可又怕万一她上班时思想不集中出事,到底没说。
      陆茵每天象作贼似地找空在书上瞅一眼,然后还要若无其事地应付各种事情,甚至还要心不在焉地到闲聊的女工堆里站一会儿,脸上还要摆出职业性的笑容,陈技术员看着都觉着累。 她正在辅导两家的应届毕业生,人家那是家庭、学校全方位鼓劲,就像踩着个风火轮,而陆茵却像是背着一袋砂,真是天壤之别,于是她建议陆茵干脆请长假,反正离高考也就剩下一个多月了。
      任书记早就知道陆茵想考大学,他是从抄着手到这边办公室看似不经意的一撇中感知的,是从卫调度那不时打的小报告中得以确信的。他心里泛起一阵酸涩:她是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应该按自己给她设计的道路走下去:统计员、团支委、 团支书、入党、 提干、 进党支部,过几年接自己的班,以保证自己这多年在二车间开创的革命事业后继有人,也算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现在她竟然好像全然不知, 是对自己这几年对她的培养视而不见呢还是干脆就不屑一顾?也许她平时表现出来的热情压根儿就是装出来的,因此他不仅有一种挫败感和失落感,甚至还产生了一种被愚弄的感觉,而且事到如今,别人都知道了,她还不跟我说,这分明是没把自个放到眼里嘛,哼,你不说,我也不问,看你还能跳过我这一关?要想挡你,我还能没有理由?当初跟厂子拗着硬把你抽上来,工作需要嘛,离不开,可想想这是不是又损了点?自己的儿子今年毕业,全家人抱着多大的希望,人家的父母还不一样,再说国家现在提倡知识化,所以,要是明目张胆地反对不仅跟政策不符也有点与心不忍。
      每天,他依然到这边转转,他盼她开口,好让自己把心里的想法告诉她,打消她的念头,他又怕她开口,他不能想象一旦自己不同意,后果如何,她还能像以前那样忠心耿耿地按自己给她设计的路走下去吗?可如果同意呢, 自己这几年的心血不就白费了,而且一想到此心里还有一种难以割舍的留恋,于是他每天被这种矛盾的思绪撕扯着。
      陆茵采纳了陈技术员的建议,准备请长假。
      头天下班后她没回家,想了一晚上,这口咋开,进厂几年,书记在自己身上没少花心血,自己比万晓阳她们幸运多了,考大学明摆着是要走,这是不是有点对不住任书记?再说,自己现在的工作干起来得心应手,很喜欢,各方的关系也都处理的不错,一走那不都前功尽弃了嘛?而且一旦考不上,别人的目光、脸色、自己心理的落差承受得了吗?而这种结果的出现几乎是99%,因为她也明白,上大学,是一条通往山峰的铺满荆棘的“羊肠小道”,容不下千军万马并驾齐驱。而在这千军万马中她是排在最后,于是摇摇头说:算了。可心里的一个欲望却倔强地不肯屈服:陆茵呀陆茵,你为什么要去读书?图好听?是好听,可那时的大学生是变了味的臭豆腐:闻起来香吃起来臭,你没见厂子里早年毕业的大学生有的至今还在车间倒班吗?不对,另一个声音在说:我这是一种对知识、对校园生活的向往。
      自从进厂以来,自己一直没有丢掉书本,每天下班再累也要看几页,那时没想到考大学,甚至连做梦都没梦到,只是一种追求知识的兴趣。
      知识是一座宝山,脚下通往这座宝山的路固然有许多条,但比较起来,上大学这条路还是最便当,不要像自己现在这样做贼似的看书,不要为了一个不懂的问题绞尽脑汁,更不会像乌龟似的老是赶不上趟……,而且现在国家允许我考,给了我这个机会,我为何不用?大不了就是挑战、 挫败、 承受、 坚持。
      我要试试,这也许是人生道路上的一道关口,我试着去闯一闯,就是落下马来也能使自己得到一次锻炼,总结经验教训,找出不足,对今后的学习也是个提高。
      经过一夜辗转,第二天一大早她就来到车间,在任书记又照例去拉那板车的时候,她抢先一步抓住车把,说:“任书记,你早啊!”
      “我早个啥?你这才叫早,比班车来的还早。”
      从陆茵一早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就在琢磨,她一定有事,昨晚都没回家,再看看她眼圈发乌,那肯定是大事,那,她现在最大的事莫过于那个事,到底要摊牌了。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话里的挖苦味道,自觉不妥,于是用一种关切地口吻说: “咋的,昨晚没回家?”
      “嗯。”
      “有事?”
      “没事。”
      “没事就好。” 心想你还不说,于是就拉开架势准备推车往里走。
      陆茵赶紧按住车把,说: “昨晚是没事,现在有事,昨晚没回家就是为了现在说事。”
      “啥事嘛,还用得着这么磨讥。”
      “我,我想试试。”她小声地说。
      任书记像是终于盼来了一个谜底似的,心里说:你到底还是开口了。但这心里却又是涩涩的,他不做声,推车前行,她扶着车把在他旁边走着,时不时往他的脸上偷看一眼,那张脸上毫无表情,她不知道他听清了她的话没有,于是又胆怯地小声说: “我,还是想试试。”
      “试啥?试衣服还是试鞋?” 她听出了他话里的风凉味和它所传达的意思,怎么办?就此作罢,不行,自己昨晚绞了一夜的脑筋,下了半天的决心怎么还没出征就倒下了,于是她笑笑,用女儿在父亲面前撒娇的姿态,声音甜甜地说: “你家任健试啥我试啥。”
      任健是任书记的二儿子,应届毕业生,也是任书记的骄傲和希望所在,他在校成绩不错,最近的摹拟考试总是名列前茅,随着高考的临近,人们闲谈中时常会提到他,车间有些人为了讨好他,也常拿这个儿子说事,这让他争足了脸面,所以一提到任健,他就像被注射了一针兴奋剂,这心情顿时好起来了,而这甜甜的一声似乎唤起了任书记的某种意识,他甚至有一些恍惚:是自己的女儿在说话?那儿子能考,为啥女儿就不能考?可要他痛快答应他又心有不甘,毕竟不是女儿,而且回想起她刚才发嗲的声音,他觉着有点阿庆嫂对付胡传魁的味道,因为她从来都是很正派的形象,说话也少了些女性发嗲的味道,他知道她的用心良苦,说: “要是任健有你这一碗饭端着,也许我就不让他试了。”说完一想,不妥,心里嘀咕:你这么说亏心不亏心呀,要是你任军要考,你能不让他考?于是心烦意乱地说: “还早呢,到时候再说。”  说完,他弃车于不顾,到另一个工位上去查看了,把陆茵晾在那儿。
      她有些尴尬,但也有了些许的宽慰,任书记没把话说死,来了个缓兵之计,但她现在要请假,就是要他当即拍板,趁他现在思想上有些松动,一鼓作气,逼他对请假表态,如果同意了,那不是一箭双雕嘛,噢,你同意我请假复习到时候却不同意考,这道理上说得过去吗?如果他不同意呢?反正还有时日,再慢慢地做工作,她觉着陈技术员出的这个主意高,实在是高。
      她又一次调整了自己声带的发音部位,来到任书记身旁,扭扭捏捏地说: “任书记,你也知道我那点底子,一试准垮。”
      “那你还试个啥劲?” 他准备再次弃她而去,但忽然意识到她可能是要学文昌德,请长假。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看来她不只是随便考考,新鲜新鲜,反正考不上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她这是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背水一战,这他可要认真面对了。
      “试试水深,测测自己的水平,当然在下水以前谁也不想懵懵懂懂地栽下去。” 陆茵已经恢复了她平常说话的声音,她现在说的是自己真实的想法,也是无可辩驳的事实,无须再趋炎附势地去讨好谁。
      任书记听出她这是在用公事公办的口气在说话,知道她一定觉着这事应是既合理又合法,车间没有理由阻挡。他心想,我还就是要找点理由说道说道,于是问: “你该不是也想学文昌德?”
      她点了点头。
      “你跟他不一样,他的家庭搞成那个样子,早晚是要走的人,再说两人离了婚还整天在一块上班,大家都觉着别扭。你就不同,你是车间的重点培养对象,怎么能为了个人的名利,” 想想不对又改口说: “个人的事,而将工作于不顾?再说,你请了假,你的工作得有人替吧,你要考不上还有这个位子等着你吗?” 他觉着这是个关系她个人利益的事,她不会无动于衷,于是说 : “你再想想,这事还是再慎重考虑考虑。”
      她悻悻地走了,将这一结果告诉了陈技术员。
      陈技术员找到了任书记,说:“你就让她试试嘛,年青人有理想、有追求总比不求上进强吧,你想,你如果不同意她请假,一则,那上班还不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影响工作,二则她也总不甘心,觉着如果怎么怎么样,那也许就考上了,总不死心;反之,如果车间表现出很支持的样子,” 说到这里她停下了, 自我纠正地说: “什么叫很支持的样子,车间就是应该支持,考上了给车间争光啊! 全厂那个单位出过新大学生?二车间呀! 出了个文昌德,再出个陆茵,人家怎么看?” 她带点煽情地冲着任书记的脸说: “领导有方啊!”
      任书记脸上现出狐疑的笑容,那意思是说:你别给我戴高帽子,我知道你是来做说客的,陈技术员意识到自己的发挥有点过头了,赶紧往回撤,说:当然,她考不上自然也就安心了,你儿子今年毕业,那是怎么个学法,像她这样三天打漁两天晒网的,原来又只是个初中,考上的希望几乎为零。”
      但人也怪,明知是人家给按上的高帽子,可戴着心里舒服,任书记的态度明显有了改变说: “她的工作呢?”
      “由我来替她这一段,以前没有她的时候,车间那些事还不是我跟卫调度担着。”
      任书记采纳了陈技术员的建议,第二天一上班就把陆茵叫到自己的办公室,说:“你想请假去补习,车间同意,但有一个条件,就是只许你考今年这一回,考上当然好,考不上……” 本来他想说: “以后再不许考了。 ” 但觉着这“不许”两字太伤感情,于是用“算了”做了结束。
      这无异于要她参加一场赌博,输一次就把一生的机会都输了,因为那年头报考大学,单位是第一道拦路虎,要同意,要写推荐意见,还要对这个人的政治表现做出评价,而录取时这些都是很重要的。
      陆茵考虑了一下说: “任书记,我不请假了。”
      假虽没请,可在这高考报名的花名册上她算是入围了。  她顺利地参加了当年的高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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