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无泪

　　回到厂里，天色已晚，一起吃过简单的晚饭后，她说： “我累了，” 当时，她是真累了，绝无暗示之意。
　　“你歇着，我来收拾。”

　　“不急，你也坐会儿。”

　　“不行，摆在那儿多难看，一会儿你同屋回来，人家会不高兴的。” 说着，他就收拾收拾，把该洗的端到外面水管下去洗了。

　　等他回到屋里时，她已经斜靠着被子躺在了自己的床上，她用手拍拍床边，说： “师傅，坐会儿。”

　　他挨着她坐在床边，她把一只手递给他。

　　他握着它，感觉如此细腻，柔若无骨，说：“你真像那温室里的花朵。”

　　“只可惜没有那么好的一个温室。”

　　“我会全力为你打造一个。”

　　她很感动，瘦削的建国一下子变得高大起来，单薄的肩膀也宽厚了许多，她想靠着它那种感觉一定很实在很温馨，她已经在人生的海洋里颠簸得筋疲力尽了，她需要这一块属于自己的港湾。

　　外面起风了，天色也暗了下来，“咣噹噹”，什么响声？建国环顾四周，发现是没有插销的窗页在风中瑟瑟发抖，于是他站起来，察看了一下窗户，问： “有铁丝吗？” 又马上说： “不用，不用。” 他看到窗台上有一颗钉子，把它插到了宽松的插销孔里，窗页不再唱歌了。

　　他复又坐下，她坐起来，用一只手攥着他的手，像怕他跑了似的，她将头偎在他的肩上，头发蹭着他的耳际和脖子，他身上掠过一阵阵的酥麻。

　　风更大了，可以听到它的呼号声，雨也哗哗地下下来了，数个雨滴斜斜地掷过来，打在窗玻璃上，立刻粉身碎骨，汇成一股水流沿着窗缝浸润进来，窗前的写字桌上堆着书和一些常用物品，他站起来，把桌子往外拉了拉，又找了块抹布垫在窗台上，说：“我该走了，时候不早了。”

　　“现在雨正大，等会儿小点了再走。”

　　他会意，作为男人的感觉在复苏，在被唤起，他伏下身，动情地吻着她，吻得这么热烈，这么激荡，这么缠绵，这么悠长，外面的风雨世界似乎全都不复存在。但有前两次的阴影笼罩，他的唇只在她锁骨以上耕耘。

　　她紧搂着他的肩，感受着他的吻，心里一阵骚动， 忘记了任书记那“应该”、“不应该”的训词，那训词现在也该消失了，在她当时看来，已经没有什么“不应该”的事了，而且经过对《妇产科》的学习，认为自己现在是安全的，她甚至产生了一种怪异的想法：以前，我一直欠他的，来为自己的某种欲望开脱，抱着一种侥幸心理，她决定还债。

　　当他的手……，他的意识深处像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那手也不敢再做进一步的侵略了，可是，她却不能自抑了，她闭着眼睛，嘴里含含糊糊地叫着：“建国，建国， ”他们终于走进了夏娃和亚当的伊甸园，偷吃了这颗人类世世代代都想往的禁果。

　　过后万晓阳曾无数次地想，如果没有那个晚上，她的历史会不会重写，答案是否定的，因为那时她确实觉着他是可以照顾她一辈子的人，没有那个晚上，还会有某个白天，一切都是水到渠成，天经地意，什么道德、廉耻在当时都已经不屑一顾了。
　　.
　　一个女孩长大了，就有一种红色的海浪开始定期拍打她的身体，像钟表一样，根本不听自己的指挥和召唤。那身体也变成了一个流水的物件，那些曾经埋身在雨滴与微风间的成长岁月，全都溶解在了那一包晶莹冰凉的水里。
　　万晓阳那晚激情过后，她就盼望着红色海浪的到来，虽然有《妇产科学》的理论支持，但还是整日惶惶不安：我会不会像那个二战结束后归来士兵的妻子？我那晚上确实很激动。

　　不久呕吐取代了大姨妈，加上人变得懒散等这些从书上、电影上看来的反应症状，她知道自己是怀孕了，这时她才想起了任书记那 “应该、不应该” 的话依然没有失效，可为时已晚，如遇当头棒喝，她脑袋发闷，怎么科学也和我开玩笑，还是这么大一玩笑，我明明离XX期还很远呀。

　　似天崩地裂，她仰天长叹： “天哪！”

　　然而茫茫宇宙，寥廓无声。她仰着头、屏住气，依然什么也听不到，只感受到了高悬头顶的天体的博大与空灵，真可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还能乞灵于谁？到医院去掉这个麻烦，但那时是要单位开介绍信，还要男方签字，医院才肯把这个“定时炸弹”除掉。对她而言，那真不是一个生命，而是一个可将她毁灭的定时炸弹。即使走后门，全市就那么几所医院，还不是照样会传回厂里，而且还得有后门可走啊！ 她恨那天的雨，如果不是下雨，同屋就会回来，可想想这又怪着雨的什么事，事实是雨没留人人留人，无可奈何之际，她找到了他。

　　偎在建国的怀里，她感到有了依靠， “我有了。” 她看着他的脸说。

　　建国并不显得过份的惊讶，既然做过，就有可能，现在居然成真，虽然此前并无思想准备，但负责任是一定的。 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问： “是真的？”

　　“八九不离十了。” 她讲了她的依据。

　　“我们结婚吧，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此前，他从未向她求过婚，现在是两步并做一步走了，他的脸上甚至掠过一丝笑意，但很快就收敛了，折射出他内心一样的沉重: 结婚这样的大事恐怕不是他一句话就能算数的，那被他扔在脑后很长一段时间的关于家庭背景、生活习惯的差异及双方父母的态度等等，又像一座山似的横在了他的面前。

　　“我从来没想过结婚。”万晓阳这才觉着遇到了大问题。

　　“合着你和我在一起是闹着玩的？” 建国觉着自己看得如此神圣的感情在她那儿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那倒不是，我总觉着欠你的，就这么不知不觉地走到了这一步。” 语气中流露出伤感。

　　“你别这么说，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就是现在你说不同意，去医院打掉，我也不会怪你。”

　　“师傅，你真坏，你知道我现在跑不了了，才这么说，你也不为我想想，如果到医院去，还不是搞得满城风雨，我还不给开除了。”她无奈地说。

　　“好了，好了，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背这个黑锅，这个事交给我来处理吧，你的任务就是保护好你自己。”

　　建国把她揽在怀里，脸贴在她的额头上，说：“现在是9月，再过几个月显身的时候，可以穿棉衣了。”

　　“可我还没转正？” 这时任书记那“应该”、“不应该”的话至关重要。

　　“按焊工算，二年转正，加上延期的6个月，到今年10月，就到期了，你现在下料房，干普工活，按普工算，你也到了转正期了，我们不去要求，还不是想要争取让厂里给按焊工转正嘛。现在，我担心的倒不是厂子的事，我最害怕的是你家里那边。”他忧心重重倒出了心病。

　　“家，我没有家，我们家从生下来就把我扔在老家，你什么时候看见他们到厂里来过。” 她忿忿地说。 “那不一样，结婚这样的大事一定要取得家里的同意，至少我要亲自去跟你父母说，当然，我知道这太难了。”他的语气变得凝重。 “你去，你去，反正我是不去，就当他们没生我。”她激动地说。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