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落画沙

　　“这里便是乐清殿的内院，今后两年诸位姑娘吃住便都在此了。”说着，那甄掌使身边的随侍妇人便提裙踏入门槛。
　　众人皆道：“是。”默随其进院。
　　俪晴止不住惊奇，都道当今圣上甚是欢喜左教坊的歌艺，为何右教坊的云韶大厅不仅比乐清殿大厅宽广大气数倍，就连内院也比乐清的华丽些，不，相比之下，乐清殿的内院是未免太寒酸了些。且不说，牌匾上所题“乐清内院”黯淡无光，就连朱漆大门上的朱漆也已经明显有脱落的痕迹。也难怪教坊招新会在右教坊进行，左教坊破落如斯，怎能挂得住皇家颜面。
　　进入院中，只见那妇人跟两位年龄比其稍长的妇人，微一寒暄，随即向众人道：“这两位便是内院的管事嬷嬷，李嬷嬷、桂嬷嬷。”说完，又笑与她二人道，“今后这帮丫头的饮食起居，就有劳您二位代为照料了。”
　　李、桂两位嬷嬷忙道：“这说的是哪里的话，伺候新来的姑娘，本就是我们的活儿，那还有什么有劳不有劳的。”
　　“那既然如此，我就去回了大人，告辞。”
　　“在大人跟前当差的，自是忙得很的，您尽管放心。这边就交给我们了，您慢走啊！”桂嬷嬷点头哈腰的，自是一番忙碌。
　　那妇人也不多话，转身走了。
　　桂嬷嬷回过身，小声对李嬷嬷说：“她二娘真是越发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不就是摊上给甄素袖当嬷嬷吗，至于得瑟成这样。”
　　“就是，做人做到她那份上还真不容易。卖女求荣，还真不是随便哪个人做的出来的。看她能神气到什么时候，还以为甄素袖是什么好糊弄的主呢！”说完，二人相视掩嘴一笑。
　　突然意识到，还有一众丫头没安排呢，两人立马整衣肃颜道：“这个，承大人的吩咐，今后便是由我两个来当你们的管事嬷嬷。以后呢，大家就不要见外了，只要饮食起居上，有任何问题，就尽管来找我们，我们的厢房就在里院的东、西二侧。”桂嬷嬷有扫了一眼众人，道，“那我就报一下合住的人选。因为总共是十三人，因而有三个人要挤一间，其余都是两人一间。曾梦梨、岳桦清、谢竹韵三人共住一间，为内院自东第二间；殷俪晴和王珏、上官子怡和席宁、施黛丽和叶霜霜、陆华浓和程欢、祝雅妍和郁茹嘉各住一间，依次类推。好了，忙活了这么半天，姑娘们也都累了，去房里歇会吧。”
　　“是。”众人行过礼，退去。

　　俪晴走入内院，只觉又是另一番天地，颇有豁然开朗之感。不同于外院的破落，里院视野开阔，置身其中，让人觉得心胸也宽广了很多，一解连日来的压迫感。转过走廊，映入眼帘的是大片的荷花，层层叠叠，交相争艳。也许是因为身在宫中，俪晴觉得即使是清逸出尘的莲花，也不免染上了俗世之气，邀人竞赏。走在半圆形的廊中，透过重叠的假山，可以看到一排的房间，红瓦白墙，朱漆的大柱子嵌在每间房间的隔断处，虽不似云韶殿和乐清殿的雕梁画栋，却胜在自然和谐，融入四周景物之中，淡雅清泊，不会有突兀之感。正暗自想着，只见已远远落后于众人了，便赶紧快步上前。
　　举目望去，只见自东往西的第三间房门已经是打开着了，看来那位王珏姑娘已经进去了，接下来两年我便要与她共处一室了，她会是怎样一个人呢？俪晴心里正盘算着，脚已经踏入了房门。
　　抬眼望去，只见不大的房间里（供两人住却是绰绰有余）摆了两张床，相对而设，是制作精良的雕花大床，虽不及过去家中的桃木金漆精雕玄花床，镂空木雕，真漆真金贴面，精雕细刻。记得母亲曾笑说，这么认床，以后嫁了人家，岂不是连觉都睡不踏实了？而当时正值天真烂漫，便搂着母亲撒娇说，那就带着床一起嫁啊！往事还历历在目，可是却已物是人非了，那张床也不知道流落何处了……
　　想到这里，嘴角不觉勾起一抹苦笑。
　　“姑娘为何迟迟不肯进来，莫非在怪王珏唐突，只顾自己走？”
　　俪晴似乎猛地惊醒了，顺着那如清泉般沁人的声响望去，只见两床只间的桌旁已然立了一个女子，长发披散着，只稍作修饰，却别有一番风情，还略带稚气的脸上呈现的确是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成熟笑容；一双清澈的眸子，似乎一眼就可以看到底，却又像个漩涡，让人越看越深，却怎么也看不透。
　　一时，竟呆了，过了会儿，才回过神，吸了口气道：“王姑娘说的是哪里的话，是我没见过世面，一进来就东看西看的，耽误了些时候。”
　　王珏微微一笑，道：“姑娘说笑了，快坐吧。我给姑娘倒的茶也凉了些，趁着喝，正好解解暑。”
　　俪晴笑道：“那多谢王姑娘了。”
　　王珏却“扑哧”一声笑了，带着一丝小女儿的娇态。
　　“怎么了？”
　　见俪晴一脸的莫名其妙，王珏赶紧止住笑，道：“我们是要住在一间屋子里两年的人，却一口一个姑娘的叫着，听着岂不别扭？”
　　俪晴一听，也不禁莞尔，随即道：“那不知姑娘生辰？”
　　王珏见俪晴是个温文知礼的人，也就毫不避讳：“我时年十六，六月初三生。”
　　“正巧我大你两个月，那以后我们以姐妹相称如何？”
　　“好啊，王珏求之不得呢！俪晴姐姐。”
　　俪晴听着王珏甜甜的声音，看着她的眼睛，只觉得以前自诩自己也不算长得太丑，从小也是在亲友们的赞叹声长大的，但是直到认了眼前这个妹妹，才知道什么叫“美丽不可方物”，嘴上忙道：“妹妹客气了，这句话应该是姐姐说才对，能认得如此人物做妹妹。”
　　“姐姐从容淡定，气质优雅，能与姐姐共住一屋，是妹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俪晴不愿再推辞，倒显得迂了，只得淡淡一笑，暗自纳闷，怎么当时在殿中竟没看到这样的人物，看来是自己太过目中无人了，母亲说得对，人外有人，进了宫就不能有一丝掉以轻心。
　　“姐姐蕙质兰心，谈吐不俗，定是出生官宦世家吧？”王珏边帮俪晴续水，便问道。
　　“哪里，不过是普通商户，过了几天好日子，后来便家道中落，沦落至斯。”俪晴按着早就准备过的说辞淡淡地说。看着王珏清澈的眼睛，俪晴莫名地只觉得什么都瞒不过这双眼睛。
　　“哦？妹妹唐突，揭起姐姐的伤心事了。”王珏含笑饮茶不语。
　　俪晴只觉心中一口气直往上冲，脱口道：“妹妹何需此言，不避讳地说，进了教坊，全身而退者能有几人？莫不是家境所迫，谁愿趟这浑水？”
　　“姐姐教训的是。”
　　“不知妹妹又是为何进教坊？”俪晴越来越觉得自己的好奇心自进宫以来是与日俱增。不过，这些也是女儿家的常态，本来也没什么。只是，在王珏面前，俪晴总是有点不自信。
　　“我乃山东人氏，自幼喜好歌舞，听闻京城教坊纳新，便来了。”王珏一语带过，“不知姐姐擅长什么才艺？”
　　俪晴虽满腹疑惑，也不便多问，笑道：“称不上什么才艺的，就是幼时跟过师傅，学过几年的琵琶，纳新那天就小试了一下。”
　　“姐姐说话，真是谨慎的很。姐姐说小试的话，那毕是大放异彩的了。”王珏笑启朱唇，露出一排皓洁的牙齿。
　　“妹妹说笑了，我哪有那本事。只不过运气好，正巧被大人给看上了。不过话说回来，纳新那天，我场场都在，似乎未曾见过妹妹上台献艺啊？”也许是恍惚吧，俪晴似乎看到王珏捧茶的手略微抖了一下，又继续往嘴里送茶。
　　“妹妹才疏学浅的，那点雕虫小技怎入得了姐姐的眼。”
　　“怎会！妹妹相貌出众，怎么会一点印象都没有呢？”俪晴说到后来，声音愈小，似乎是对自己说的了，暗自思索起来，脑中掠过无数佳丽的身影，还是不记得当时有王珏。
　　“教坊纳新，少说也有上千人，姐姐自是不会个个记得的了。姐姐又何必为此伤神呢？这宫里给我们的茶虽不是名茶，却也不俗，姐姐何不多喝几口？”王珏又是轻轻松松的转移了话题。
　　俪晴也不多作纠缠，心中谨记母亲说的，宫里不比外头，切不可多管闲事。当即一笑，喝了口茶。凉凉地，直沁到人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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